所以江秋洵在的揭发名单上, 并没有写上狄家和柏家。
那是已到最后关头, 江秋洵和封青筠下手忒狠, 上报的信件不是手写,而是从秘谷中加班加点用活字印刷印出来的一本本名册, 名册上罗列了每一个找剑皇楼下单的人的名字、背景、幕后指使、代表家族、刺杀对象、刺杀要求,还有剑皇楼调查猜测的两方之间结仇的经过、希望刺杀达成的目的……如此详尽,比话本还精彩。
书册中所记载之事,转瞬间满朝上下、江湖内外众人皆知。
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原本站在张放身后对付江秋洵,暗中行事,不显露于人前,此刻被暴露,顿时炸了锅。
有人忙着消灭证据;
有人忙着找上官求饶;
有人手忙脚乱地控制舆论,说是家中某房私自行事、将名单上的人驱逐出族;
有人跪在御书房外以“治家不严”愧而请辞;
……
如此种种,乱作一团。
剑皇楼是参与过谋反的反贼,和它们沾染上关系,罪名可大可小,万一被政敌、仇家抓住把柄,说不定就是举家灭门之罪。
封青筠等从剑皇楼叛逃之人也因献上这一份名单而被刑部下文赦免了曾经所有的罪名,和剑皇楼从官面上撇清了关系。
柏家和狄家未受牵连。背靠两大家族的柏鸿云、狄高谊龟缩起来,不敢异动,更不能大量销赃,但私下常常低价买走几件东西、为张放提供一些隐秘的便利。
两人在十年前曾与张放有过亲密无间的合作,以张放的多疑,必定握有这二人的隐秘,冒险与他私下往来几次,任谁也难以发觉。事实上确实连小心谨慎的封青筠也没有发觉。两人此刻事后推测才见端倪。
封青筠道:“你想我帮你查灵玉的下落?”
灵玉既然能“清心明目”,那就是对眼睛有好处,至于能不能治病,那也要先拿来试试才知道。
江秋洵从前偷偷去看林婵时,怕被旁人知晓,从来都不敢靠近,只在闹市混在人群里看,或是远远地在高楼中拿自制的望远镜观看。
林婵极少露面,在外也都带着帷帽。直到假死落水,被救上了船,才知道心上人有眼疾。
江秋洵道:“必不让师姐吃亏。事成之后,我秘谷中珍藏的神兵利器任你挑。”
封青筠道:“谁要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我要钱。”
江秋洵道:“哪里奇怪了?都是削铁如泥的艺术品。”
封青筠道:“我知道你现在穷得叮当响,我不管,你让林婵给钱。先给定金,再出手。”
江秋洵道:“咱俩啥关系何必这么市侩?”
封青筠道:“谁跟你俩呢?你媳妇儿不给钱就不干活……哎,你开心个屁啊!”
江秋洵羞涩道:“媳妇儿什么的,人家还没拜堂呢……”
封青筠脑门儿突突地疼,道:“未婚妻也要给钱!”
江秋洵道:“知道了知道了,师姐抠门儿。”
封青筠道:“养孩子多花钱你知道吗?你当初留下的钱根本就不够用!几个小兔崽子已经吓走了第五个夫子,就算不来投奔林婵咱们也要搬家了——本地就连童生都不做咱家的西席。我看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没成亲都就胳膊肘往外拐!”
江秋洵给她添酒夹菜,道:“是是是,师姐辛苦了。这不是让孩子们都进正泰商号的私塾嘛?以后都不必操心西席的事儿了。所以你看,咱们不仅能有先生了,还省了学费。你放心,哪个小兔崽子敢再捣乱,我亲自收拾!”
封青筠心道,我是很放心了,但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林止风放心。连林玉燕那种祸害江湖的小魔头,都被她训成了正道未来之光,自家几个小崽子应当不在话下。
封青筠道:“她答应照顾这群小兔崽子,算是咱几个给她当长工的钱,两笔钱各不相干,不能混为一谈。”
江秋洵倒不是真的抠门儿,而是按照她和封青筠往日的规矩,找回灵玉就得付处灵玉相当的价格。这可是能助人踏入宗师的绝世宝贝,价值超过万两黄金,照实收取不得把家掏空?
但封青筠不松口,也不准欠账,她也只能答应,想着要不重操旧业搞个新的奢侈品出来卖算了?那霜糖就不错,是她为数不多还捏在手中没有放出去的方子,只是偶尔自己嘴馋了亲自动手制一点。
临走时,封青筠告诉她一件事:“我听晏寒飞说,在锦城见了许多魔门中人的踪迹。这些败类行事越来越疯狂,若是让这些混账在锦城做出大案,引来六扇门的高手,咱们可就不安生了。我会盯着点,你也留意着,别成天只知道迷倒在温柔乡。”
……
江秋洵从凌烟居回去的路上,发觉街坊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和昨天完全不一样。
昨天早上出门,众人看她的眼神有厌恶,有钦佩,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艳。经历了晏寒飞揍人事件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畏惧。对于这些平民百姓来说,这个人比净街虎还强大,做派比净街虎还蛮横不讲理。
可就在她吃了个午饭回来的功夫,大家看到她,态度大变,一路上都有人笑盈盈地微微躬身朝她问好,一口一个“老板娘”,那笑容别提有多真诚了。
梨花街的整个街面上显得喜气洋洋。
江秋洵拉住一个朝自己问好的大姐道:“今儿有什么好事儿吗?”
那人美滋滋地道:“林老板没给您说吗?今后的三个月,她名下所有商铺的租金减半。”
看江秋洵表情诧异,不厌其烦地补充道:“林老板说是为了庆祝你们订婚。等将来拜了堂,还要再减半三月。林老板这可是一掷千金,只为搏你一笑啊!”
铺面租金降了,还连降三个月,商户们开心得跟过年似的。因铺面的租金降了,成本低了,他们便把货物也做了优惠活动,如此又惠及更多友邻。
能在梨花街开铺面的,哪个不是人精儿?林婵这一招阳谋,让街坊们心甘情愿地送上祝福。
就算有个别不长眼的人诋毁,也不会再有人附和,反而会群起而攻之,维护林婵二人的声誉,务必要让婚礼在未来顺顺利利地办下去——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呢?
江秋洵像是三九天喝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又暖又甜。
短短一个上午,林婵对她的心意,已路人皆知。
江秋洵哪儿还能不明白呢?
她满心欢喜,赶回林宅。
晏寒飞正在大门口晒太阳、嗑瓜子,和过路卖柴的小哥聊天。
“……然后呢然后呢?张老三和他打起来啦?”
“那能不打起来?牙都打掉了,满嘴都是血……哎,你到底买不买柴?”
“买啊,当然买了!你接着说,那八十文钱还给张老三了没有……哎哟,老板娘,你回来啦?”
晏寒飞连忙为她开门,谄媚道:“东家在书房等你呢。”
江秋洵哼了一声,听说阿婵在家,想找茬刁难他的心思顿时不翼而飞,欢天喜地朝回了后院。
晏寒飞松了一口气。
书房。
江秋洵远远地就隐约听见了林婵和林昭节的说话声。
她没有运内力于耳,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这个小院子,有林婵在,就仿佛不再是一个冰冰凉凉的住所,而是一个温暖鲜活动人安乐乡。
她脚步轻盈,让人仅仅听见声音,就能感觉到她步伐中的欢快,脚步的频率里也似乎莫名的多了很多甜蜜的黏腻。
踏入书房,林昭节看了她一眼,道:“江姑娘来了?”
江秋洵上前蹲在林婵身前,下巴放在她的膝盖上,道:“你们谈事呢?方便我听吗?”
林婵无奈道:“明知故问——怎会不方便呢?”
江秋洵道:“万一是生意上的机密,我听了是不是不太好?”
林婵轻声道:“我的事,无事不可告知于你。”
她声音轻柔,情意绵绵,立刻把江秋洵迷得晕头转向。
林昭节没声好气道:“在我们主上眼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她未来的夫人金贵?半条街的租金呢!”
江秋洵在这个世界曾身无分文,也曾一掷千金,完全能明白林昭节的心痛。可此刻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咬着下唇望着林婵一脸花痴,连林昭节这样耿直的性子都没眼看,道:“主上,我先回去处理。”
她算是明白了,江秋洵在的时候林婵就立刻变成一个昏君,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胡说八道的未婚妻,根本不可能处理正事。
等出了林宅,回到自己院子,李秦已在密室等着她。除此之外,屋中还有一个身穿灰布、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蹲在角落,眉头上的皱纹像是一条条深深的沟壑,皮肤晒得黝黑,浑身灰扑扑的,像个老农。
这蹲着的老农问道:“小主子,主上对南园可有吩咐哩?”
林昭节道:“没有,一切照旧。估计到了婚礼那日,定有风波起,廉叔心中有数就行。”
听见林昭节的话,老农模样的廉叔习以为常,点头道:“好哩。”
说完貌似不经意的扫了林昭节一眼,道:“小主子沉稳许多,已主上当年风范哩。”
林昭节无语道:“廉叔,溺爱只会把人养废,你不准捧杀我。”
廉叔一副愁苦疲惫、老实巴交的模样,连忙捂住嘴道:“唉哟这破嘴……”
他声音越来越小,林昭节只觉他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再仔细看,已不见了踪迹。
李秦道:“主上可说了为何收回成命?”
林昭节道:“没有。就说不必了,没说缘由。”
李秦不解道:“为何?午后不是还说让速查?怎的还不到傍晚,就改了主意?”
午后用密令召来廉沢,让他速查一个人——不久前和剑皇楼楼主张放同归于尽的邪派宗师、南隐派长老慕挽月。
第56章
慕挽月在南武林威名赫赫, 堪称传奇,故事极多,不必刻意查探, 随便一个武林中人也能说出几件众所周知的传闻。林婵要查,自然是要查她生前的详细生平。
林婵午时和林昭节在凌烟居与一个本地粮商谈事。
林昭节不知为何,林婵忽然取消了原本定好的酒楼,改在凌烟居商谈。后来知道江姑娘和封掌柜当日也在凌烟居用膳,想来是为了等江姑娘一起归家的缘故。
当时两人正听粮商说话, 林婵忽然色变。
林昭节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从来没见过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婵做出这般失色之态。
粮商也蒙了, 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很快林婵就收敛了惊色,让粮商松了一口气。
从凌烟居回来的时候,林婵反常地没有等江秋洵同行, 而是独自回了林宅。回府后, 林婵立刻吩咐细查慕挽月生平。
之后一个人关在房中快两个时辰。
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正道魁首、天下第一剑, 竟这般心事重重、失态至此,让林昭节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担心起来了,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莫非那个已死的邪派宗师做过什么危害天下的大事?
说起这位邪派宗师,和她们其实颇有渊源。有好几次,那人和她们出现在一个城市里,只是从未打过照面。
记得有一次, 她们去东树城的湖边谈生意, 恶贯满盈的湖山七匪得了消息, 密谋劫走正泰商号的货。恰巧慕挽月潜行赶路途经此地, 被七匪撞破行藏, 这位据说性情阴晴不定的邪派宗师顺手就灭了口, 阴差阳错免去了商号的隐忧。
还有一次,是在五年前的枣城, 师尊为了抓住桑邑,放出消息、请君入瓮,连二师姐都赶了回来,却因慕挽月途径枣城,把桑邑惊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次,也都是慕宗师路过附近,好巧不巧,基本上都对“林商主”有间接的帮助。只是这么多次下来,竟然没打过一次照面,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听说本来慕挽月想请师尊的另一个身份“止风剑”帮忙对付张放,但师尊那时候出了远门,凑巧不在。等师尊回来,慕挽月已经同样突破到宗师境了。
师尊忽然提起慕宗师,林昭节也挺纳闷儿。
但还不到半天的工夫,林婵从房中出来,又改了主意,招来廉沢收回密令。
林婵还未曾有过这般朝令夕改的时候。
林昭节摇头道:“我问了主上,她说是一件小事,已经解决,无须担心。”所以她就没多问。
林昭节不像李秦,没见过被挫折磨砺过的、年轻时候的林婵。她被林婵带在身边教养的时候,林婵已经名满天下。
她的记忆中,林婵一直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是她心目中的无敌神话,林婵决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不会有差错。所以林婵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听话便是。林婵说无须担心,她就真的不担心。
李秦向来不干涉林婵的任何决定,之前只是以为林婵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是接错了密令,这才让林昭节再问问。既然确实是林婵的决定,他便不再多言。
他道:“舅老爷那边的回信到了,说是舅老爷已经从京城出发,不日将抵达锦县。大少爷、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少爷那边也收到了信。”
林昭节道:“师兄师姐们有回信说何时到吗?”
李秦道:“还未。只是飞鸽传书传了简短的讯息过来。大少爷说会将正玄派的事务交代好,为主上备齐三生等聘礼再来。二小姐正在漠北,说是要给主上准备一件特别的新婚礼物,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三小姐说会尽快到。四少爷正在闭关门派后山闭关,说是到了紧要关头,不可打搅心境,大少爷已经命心腹守在山洞外,四少爷一旦出关,即可南下。”
林昭节有些失望。
她最喜欢大师兄和二师姐了。
大师兄平时做事稳妥,很有兄长的派头,对师弟师妹很是礼让关心。他是世家子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族中养的厨子手艺超过外面厨子许多,每次来见林昭节这个小师妹,都会给她带来许多新奇又好吃的点心、零嘴儿。这些东西的配方都是不外传的,和外面街头巷尾卖的都不一样,害得林昭节每次想到大师兄,脑海里浮出的都是“点心”二字。
41/97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