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林婵安排人手井井有条、且镇定自若,又见封青筠拿出了从未见过的详尽地图,终于感到寻人有望,不由得心底生出无限期望,不再歇斯底里。
小七咬了咬唇,忍着没流泪,吸了吸鼻子,指着地图简单了再一次讲了事情经过。
……
最近这段日子,梨花街发生了很多新鲜事儿——
正泰商号的总号随着大商贾林婵搬迁到了这里,刚来就减半了名下商铺三个月房租。
女东家还要娶媳妇儿。
一家名为“春风酒楼”的饭店开张了,半价酬宾,据说有很多新菜色。
林老板的未婚妻每天都要出门“巡街”,和街坊邻居交流感情,顺便和别人家的铺子吵吵架。
净街虎在牢里莫名其妙被狱友打了个半死,发配琼州,再也没有人敢来梨花街收保护费。
金、林两家因为都奈何不了林婵,几次来林宅门口闹事都被晏寒飞收拾了,给正泰商号的生意捣乱,刚出手就被宋大人收拾了,还查封了自家的几间商铺,理由是窝藏江洋大盗,从此再也不敢下黑手。
两家到最后相互推卸责任,两边自己打了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挤在一起,让街坊邻居们可算看足了热闹。
最近更是冒出了一件更惊人的大事——刑部有令,将采花大盗桑邑依律凌|迟处死。
半个多月前,桑邑被抓住的时候,众人就震惊了一回。如今被判了重刑,繁州附近的百姓们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百姓们其实大多并不明白桑邑做的事情有多可恶。
他曾让多少人背负了奇耻大辱?让多少个家庭陷入失去至亲至爱的悲惨境地?又多少人因他含恨而死?
这些惨痛,或许不是女子很难感同身受。
锦县许多人从来没见过凌|迟,当日浩浩荡荡结伴前往繁州观刑,比过年还热闹。有人天没亮就从村里出发,有人甚至提前一天来城里等。
小七和小包子自然不可能去繁州。她俩下午出来玩的时候,行刑已经结束。
本来就重伤吊着一口气的桑邑经不起长时间的磋磨,行刑者是京城来的熟手,得了某位县主的叮嘱,喂了一颗吊命的药,在弄死他之前完成刑罚。因为动作还算快,上午刑罚就结束了。
小七和小包子二人在城里遇到了从繁州回来的看热闹的人。
寻常百姓,每日都为生活奔波不歇,尚且勉强饱腹,哪有那么多功夫到处看热闹?
锦州距离繁州不近,快马加鞭也要近半日,能一大早骑马去繁州看热闹,或者是有闲有钱提前出发坐马车去繁州等着,这样的人并不多。当日傍晚能从繁州快马返回的人,不是有钱的公子哥,就是右手好闲的游侠。
他们特意看了热闹,回到锦州还不得大肆吹嘘一番?桑邑是如何长相,当时人山人海的是何等盛况,那刑罚是多么的可怕,鲜血飚了多高洒了多远……这一桩桩的见闻,都成了他们卖弄着见识的筹码,比说书人还受欢迎。
这些人所在之处,人群攒动。两个小姑娘也被吸引了。
小七对刑罚了解甚多。
她的腿不是天生瘸的,是在楼中被罚后受了重伤,后医治不利落下了残疾。
她曾在刑房亲眼见到过许多年长者遭遇各式各样的刑法,对刑罚的了解远超寻常百姓。一年前,她凡做噩梦,便会梦见那些日子,在梦境中瑟瑟发抖。
不过,到了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过往凄惨的经历,在春风酒楼的孩子们的口中并不是忌讳。
他们有着类似的经历,在私下谈话中毫不避讳,甚至在三个大孩子的影响下刻意提起,把噩梦当做冒险,把血淋淋的腐肉撕裂开来,晒在阳光下,仿佛是变得强大厉害的必经之路。
看,南武林最顶尖的宗师慕婉月,不也和他们的过往一样?还比他们多受十来年折磨。养育他们的封堂主、余掌柜、余师傅……也都是这么长大。
前辈们不但经受住了磨难,还推翻了那样可怕的剑皇楼,还告诉他们,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可怜,他们比寻常百姓幸运多了,看那些寻常百姓,被武林人欺负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让自己强大,永远都不是坏事。
学堂的先生不也是这么说的吗?论语上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上天要让我们成为一个强大的斯文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须要吃苦苦的毒药,挖心(必先苦其心志),抽筋,扒骨(劳其筋骨),饿肚子,剥皮(饿其体肤),掏空身体点天灯(空乏其身),刑法加身,还要对一个人动心,乱性,最后就能得到益处,无所不能(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诶,读书人真可怕,难怪能当官、统御四方呢。
第62章
既然厉害的人们都需要经历这些, 那他们小时候被坏蛋折磨都是正常的。一点都不可怕。
如此,哪怕剑皇楼再出现,她也不怕了。
于是她把曾经吓得自己日日噩梦的凌|迟之刑当做逸闻讲给小包子听。
听到论语这一段的时候, 在场除了目不能视的林婵和一脸难以言喻的江秋洵,其余正泰商号诸人都深深地沉默了,忍不住以谴责的眼光看向封青筠。
封青筠也是一脸懵逼,猛然回头看向余僧。只见余僧一脸感动又赞同地点头。
封青筠:“……”
封青筠深深地感觉到一口千斤重的黑锅从天而降,自己一世英名今日便要交代于此了。
小七却不知道大人们复杂的心理活动, 继续讲述当时的情形。
小包子生于寻常百姓之家, 调皮、挨揍,普普通通的环境下长大,没亲眼见过行刑, 也想象不出来那情形, 虽然惧怕却又好奇, 一听有人讲“凌|迟”之刑便嚷嚷着要去看。
小七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跟你说过呀!”
小包子舔着糖葫芦道:“你说得一点都不好,我觉得他说得好。”
小七不高兴道:“真是幼稚。”
小包子反驳道:“是你嫉妒人家,你才幼稚。”
正吵着,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好!杀得好!”
两个小豆丁立刻被吸引了注意,也不吵架了,反而和众人一起听那人绘声绘色地描述, 不自觉地跟着在场众人惊叹连连。
听了一会儿, 见旁边的小伙伴听得如痴如醉, 小七又不高兴了。自己给她讲故事的时候, 她可没有这么开心、震惊。
“他说得太夸张了。”小七说, “又不是动脉血, 怎么可能喷那么远?只是皮肉而已。”
小包子道:“动啥血?说了让你不要嫉妒人家。”
小七比划着自己的脖子侧面,道:“动脉血就是脖子侧面的血, 一根大血管,砍头的时候血飙老高。余二师父说,是当年慕长老传下的秘籍中写的……反正他讲得不对。”
小包子道:“管他真的假的,好听就行。”
“可你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在茶馆外听说书的讲故事也当真的听,你不是也没问真假吗?”
小七:“……”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众人摩肩接踵,两个小姑娘个子又小,很快连衣服都挤皱了。小包子一开始还记得护着自己怀里剩下的几文钱,但让葫芦吃完之后,被故事吸引,很快就忘乎所以。
等到小七把她拉出人群,她一摸胸口,才发现:“啊,我的印章不见了!”
小七道:“什么印章?”
小包子道:“爷爷给我的印章!”
小馒头有一个爷爷给他的印章,小七看到过。是一块发红的石头,圆柱形,只有小拇指粗细,两指节大小,像是被鲜血浇灌而成的一段竹节,晶莹剔透,红艳如血。
石头被她装在一个小荷包里,穿了非常结实的牛皮绳,这次出门就挂在脖子上。
其实这个石头,爷爷看得很重要,让她不可以带出门,平时都装在一个石盒子里,藏在爷爷的床底下。爷爷还说这个东西是她奶奶的遗物,指明了传给她。因为她有而哥哥没有,怕兄妹失和,所以连哥哥也不可以告诉,更不可以让旁人知晓。
本来也不该这时候就告诉她,但爷爷平时身体弱,病情也时好时坏,说不准哪一天就驾鹤西归,怕到时候走得急,让这件传家宝从此失传,才提前告诉了她。
但小孩子的攀比心极重,又哪里忍得住把这样一件好东西藏在心底呢?
小包子在某次和哥哥吵架输了之后,失了言,让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但哥哥并不相信,还嘲笑了她。
小包子气不过,趁着爷爷不在房间的时候,悄悄打开了爷爷床下的机关,把这一枚血色小宝石印章拿出来在哥哥面前炫耀。
得了新鲜玩意儿,一个外向的孩子,是忍不住要和哥哥、好朋友分享的。
哥哥和她年纪接近,也不是个安分的,见她嘚瑟,便吓唬她说等她走了把她的印章藏起来。
小男孩儿随口一说,小姑娘就当了真。恰逢小七来叫她出去玩儿,她来不及把印章放回机关复杂的暗格,又担心哥哥会破解了暗格的机关抢走印章,便冒险把印章放在自己平时藏铜钱的小荷包里,挂在脖子上出了门,顺便和好朋友小七分享。
可谁能知道,第一次拿出去就被人偷走了呢?!
小包子急的不行。
这个印章爷爷特地吩咐过,不可以从暗格里拿出来,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连爹爹娘亲和哥哥也不可以。在她心目中,哥哥和小七当然不是别人,不过这样做也是违背了爷爷的吩咐,如今更是弄丢了印章……这可如何是好?
小七虽然年纪小,但当初也曾被当做顶尖细作的苗子来培养,若非意外腿瘸了,说不定早就用灵丹妙药养着,也早就修复了她的筋脉问题。就算实在不能解决,也会下猛药拔苗助长把她的内力拉起来,充作□□的死士。
如今她内力低微,但对□□的见识不差,胆子又大,在几个大孩子的带领下曾经一起伏击过一个来偷袭封青筠的江湖客,半大小子没有一点儿畏惧心理,一腔热血之下,对着一个武艺高强的成年人也敢拼命。她自诩练过功夫,眼见好友丢了重要的物品,第一反应不是向大人认错、让大人帮忙找回来,而是帮着好友隐瞒父母、尽快把东西找回来。
她道:“你先回家,我去帮你把印章找回来。”
小包子哭唧唧道:“你去哪里找?”
小七道:“我记得刚才站在我们身边的人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有两人很可疑。”
小七说的可疑,可不是普通孩子看长相的盲目判断,而是因自小接触游走黑暗之中,长久以来产生的直觉。
这种直觉本人虽然说不出缘由,但往往很准确。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比如林婵在江秋洵这个作弊穿越者面前的直觉推断。
林婵那样敏锐且思虑周全的一个人,为何猜不到江秋洵是武林中人?就是因为江秋洵那时候骨子里还是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正常人,刚离开大学进入社会不久,性子比这个世界的姑娘单纯多了,让林婵依照气质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误以为她是一个未经世事但见识多广的世家子弟,是天真执着的富家之女。
方向都错了,自然找不到人。
等她后来再把找人的范围拓宽,江秋洵已经彻底融入了南方武林,懂得了隐藏自己的不同。
小七观察周围的习惯性,对周围遇到过的人和事物在短时间内有着十分清晰的记忆,回忆片刻,结合直觉的判断,直接就锁定了两个嫌疑人。
小包子问:“哪两人?”
小七描述了一番那两人的特征。两人个子偏矮,一身晒得黝黑,面相略显苍老,但应该年纪不大,三四十岁左右。他们穿着青灰色的褂子。
小包子问:“他们露肩膀和胳膊了吗?”
小七指着自己肩膀的位置道:“露了。褂子收在这儿。”
小包子道:“那应该是南面来的。我娘说了,从锦城县往南,那边山里湿热,也不怕羞,胳膊腿儿和肩膀都露在外面。”
在城里,寻常百姓哪怕是大热天也不露肩膀和上面的手臂,只穿得松垮一点。
小七点头表示明白。
小包子又道:“听说山里很多猎户,都会功夫的,你不要去。”
小七道:“没事,我也会功夫。”
小包子一听,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跃跃欲试道:“那我们一起去吧?我也会功夫。不过爹爹和年轻不让告诉别人我练过武。”
小七道:“你的武功不行,会拖我后退的。”
小包子噘嘴道:“你怎么知道我武功不行?我只比你小一岁。”
小七道:“我当然知道。我从前学的是杀人技,你学的肯定是强身健体的武学。锦城那些武馆教徒弟我见过,但都是三脚猫功夫,不顶什么用。”
小包子不服气道:“我的武功是爹娘教的,也是能杀人的,不比你差!反正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去!”
小七哪里瞧得上她这花拳绣腿,只得道:“那咱们都不去。那二人太阳穴高鼓,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偷走你的东西,手上功夫厉害着哩,说不定是横练高手。我回去叫上哥哥姐姐一起来收拾他们。”
小包子有些犹豫:“一会儿回来给他们跑了怎么办?”
小七却认为,与其担心对方跑了,不如担心小包子拖后腿。
小包子闷闷不乐地跟着小七回了家。
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豆丁,竟然一点儿也没考虑过打不过人家的情况。
二人在包子铺的后院门分别时,让小包子不要着急,她家四哥最聪明,一定会想办法把东西找回来。
小七看着小包子回了家,便转头去了私塾。但私塾众人还在罚抄大字,她不敢进去找人。林商主请来的这位山长居然功夫很好,第一天就把众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还约定了每月给他们合围他一次的机会,赢了就能发一个月假,输了就要一个月言听计从。众人打不过,只能忍辱负重在学堂读书。
小七若是这时候进去,被山长发现,十有八九会被留下来一起抄大字……那可比习武痛苦得多!
且若被留下来抄书,就不能帮小包子找回印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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