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廷似乎是被点醒了,又缓缓靠回椅背,甚至带着点笑意对梁幼灵说:“我会的。”
“会改好的。”
梁幼灵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嗯,那我走了。”
然后很礼貌地对警察说:“谢谢警官。”
裴玉廷看着讯问室的门被关上,主动问:“什么时候讯问?”
警察:“等会儿。”
裴玉廷:“王开呢?”
警察:“别瞎打听!”
裴玉廷:“王开负责这个案子吧?”
警察警告她:“再说一遍,不要瞎问!”
裴玉廷:“我主动交代,我们都早解决早休息,不好吗?”
警察从电脑后面抬起头:“你要主动交代?”
裴玉廷:“对。”
警察拿起手机站起身:“等着。”
裴玉廷注意到了他拿手机的动作——王开不在警局。
家里的那些罪证都被搬来检验了,他还能去哪里?
王开正在断云坟场打电话。
发现那个洞后,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他往上打了好几个电话,又转了几个人,还是没人给他确切的答复。
王开疲惫地拉开警车门,刚要坐进去,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人显示的是“严局”。
他立刻关上车门,起身往远处走,站定后下意识立了个正:“严局。”
严局:“小王啊,我听说这个情况了。痕检那边有结论了吗?”
王开:“还没有。”
严局:“这个……虽然东西是在她家,但也不能证明是她杀的人,对不对?”
王开:“是。”
严局话锋一转:“刚刚邢老板给我打了个电话,有空一起吃个饭。”
王开:“……我明白了。”
王开挂了电话,没有立即回车里。他捏着手机,目光沉沉地往坟场山头看。他的时间概念很好,60秒后,他吐出胸中的一口气,大步转身,大声说:“土都埋回去!”
小陈:“师父!干嘛要埋回去?”
王开瞪了他一眼:“别问这么多!”
小陈凑过来小声问:“师父,你给我透个底吧,这个洞是不是有问题?”
王开:“知道有问题还问?”
小陈:“是不是裴玉廷的罪证?我们埋了不就是,不就是……毁灭证据罪吗?”
王开:“不是,不犯罪,还有问题吗?”
小陈“嘿嘿”笑了两声:“没了。”
王开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裴玉廷又睡着了,歪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但王开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时,她就醒了。
裴玉廷:“王警官。”
王开:“说吧,要交代什么?”
裴玉廷:“桌子是周骁爸妈家的。”
王开:“嗯,也就是说,周骁死的那天,你在现场。”
裴玉廷:“是。”
王开:“这和你上次说的不一样,确定要翻供吗?”
裴玉廷:“确定。”
王开:“上次为什么说自己不在现场?”
裴玉廷:“因为我确实和周骁发生了冲突,提这件事对我不利。”
王开的笔在本子上顿了一下:“周骁是你杀的吗?”
裴玉廷回答得很快:“不是。相反,周骁可能想杀我。他给我下药。”
王开:“下药的证据呢?”
裴玉廷:“就在我家那间房里,是一个杯子。”
王开:“你和他之前有恩怨?”
裴玉廷:“没有,我也很奇怪。”
王开:“嗯,那这一点先放一放。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要处理桌子?”
裴玉廷:“我在他家坐过,桌子和沙发坐垫上很有可能留下我的生物痕迹。”
王开:“好,我们假设人不是你杀的,那周骁是怎么死的?”
裴玉廷:“有人用弹弓在窗外击晕了他。”
王开:“弹珠在哪?”
裴玉廷:“我追出去后,再返回就不见了。然后就发现了周骁的尸体。”
王开沉吟:“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
裴玉廷承认得很干脆:“对,所以我才会选择隐瞒。但是,我后来听说你们发现了周骁太阳穴上的击打痕迹。”虽然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王开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她今天才会坦白,不仅仅是因为被发现了藏匿木桌。
但是王开又多想了一层:裴玉廷知道他们发现了弹珠击打痕迹在先,坦白在后,这就导致供词有编造的可能。
王开:“其他的刀具是怎么回事?”
裴玉廷:“杀鸡用的。”
王开严肃道:“裴玉廷,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
裴玉廷改口:“打架斗殴,都是你同事办的民事案件。”
王开记得听同事提过,裴玉廷此人滑不溜手,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她参与了这些案件。
王开:“你这是承认参与械斗?”
裴玉廷:“不,刀不是我的,是我劝架的时候捡的。”
裴玉廷:“真的不是,如果是,被打的人怎么可能不指认我?”
王开:“那你为什么藏凶器?”
裴玉廷没有回答,她似乎在想一个万全的说法。
王开:“也是因为怕怀疑到你头上?”
裴玉廷看了他一眼:“是。”
王开合上了本子,站起身:“真实情况我们会去调查,如果你有隐瞒或者欺骗,可能导致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裴玉廷:“嗯。”
王开拔出了录像仪的内存卡,关上录音笔,对做电子记录的同事说:“今天辛苦了,我来上传吧,你先回去。跟外面加班的人说赶紧交接班,都回去休息。”
警察说了声“好”,出门去了。
王开认真读了一遍笔录,目前的证据只能证明裴玉廷帮助毁灭证据,并不能证明她故意杀人。
王开有些头疼,只能先把裴玉廷扣下,明天转交拘留所。
裴玉廷倒是适应良好,该吃吃,该睡睡——甚至还请民警帮忙关店门。
但梁幼灵却有些不好。那晚从警局出来,她没有回和平小区——自家没法住,裴玉廷家被查封。她在警局附近找了个酒店,夜晚辗转反侧,而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怎么都睡不着。
她只好爬起来洗漱,然后坐在窗前的沙发上。
微微有些晨雾,梁幼灵住在二楼,一低头就能看见警局的大门。一辆车驶过来,停在门口。没一会儿,一个警察领着一个女人上了车。女人高挑劲瘦,双手拷在身前,身板笔直,只在钻进车里的时候低了低头。
梁幼灵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裴玉廷。
梁幼灵猜,裴玉廷应该是被移交到拘留所了。但裴玉廷是刑事拘留,梁幼灵没有探视的权限。梁幼灵昨天托爸爸联系了一个云城有名的律师,叫方辞,想来今天律师就能见到裴玉廷。
梁幼灵这下完全没了困意。她还想起来另一件事:章曦联系的修窗师傅今天九点上门。
梁幼灵在酒店吃了早餐,就打车回了和平小区,在家门口等了。
不到九点,章曦从楼上下来,见到梁幼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早。你怎么在门外等?家里不方便的话,可以去我家的。”
梁幼灵也回以礼貌的微笑:“太麻烦你了。”
章曦才看见裴玉廷家门上贴的封条:“这是怎么了?”
梁幼灵摇摇头:“不知道。”
梁幼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看了一眼章曦的左手臂,一排排平行线一样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就好像独特的纹身。她在心里数了数——比上次见面,又多了一道伤痕。
梁幼灵了解过这种状况,这是自残的痕迹。
梁幼灵意识到自己不该盯着人家的伤疤看,立刻移开了视线:“你下楼来,是修窗师傅到了吗?”
章曦:“对,刚跟我说玻璃不太好进楼道,我下去看看。”
梁幼灵:“我跟你一起去吧。”
玻璃是一整块,确实有些不好搬,几个人想法子把它弄了上去。
梁幼灵给修窗师傅和章曦都买了水,章曦说:“谢谢姐姐,你如果有事就去忙,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梁幼灵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今天上午她没有课。而断云坟场在发现尸体后就被封了,他们几个的课题几乎腰斩,现在的任务是想新选题。因此她也留了下来。
中午时分,玻璃装好了,梁幼灵和章曦出去吃了顿饭,就回家打扫卫生。
好几天没有住,一些织物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
梁幼灵好不容易打扫好,洗了个澡,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
这时候,手机响了,梁幼灵摸过来按亮屏幕一看,是律师方辞。
方辞:“梁小姐,我和裴小姐聊过案子了,问题不是很大。目前看来只是毁灭证据,有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或拘役。”
梁幼灵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只是毁灭证据?”
方辞:“是的。”
梁幼灵:“我知道了,谢谢你。”
方辞:“应该的。”
梁幼灵坐着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人真的是,好复杂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这回是一条短信。
陌生的号码,熟稔的语气:
【你回来了。】
梁幼灵觉得蹊跷,这个年头,用短信联系的不多了。
她试着回了一条: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
对方回复得很快:
【你以后会知道的。】
梁幼灵:
【我们认识吗?】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喘|息的样子真好看。】
梁幼灵觉得一股恶意从手机里窜出来,她瞪着这行字,狠狠地打字:
【你究竟是谁?你这是骚扰!】
对方:
【别担心,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紧接着又发来几条:
【准确地说,是对活着的你,没有兴趣。】
【虽然喘气很好看,但我更喜欢看你的呼吸在我的掌下一点点湮灭。】
【我想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我很期待,小兔子。】
梁幼灵捧着手机,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实际上,她并不是没有反应,她是整个人僵住了,只有脑子还在高速运转,反复播放一首儿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是那天撬锁入室的人!
梁幼灵又惊又怕又愤怒,直接给发短信的手机号打了一个电话。
几声响铃,电话接通了。
梁幼灵冲动之下拨了电话,本来以为那人藏头露尾,不敢接听。接通的提示音倒让梁幼灵怔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用带着点抖的声音严厉地问:“你是谁!”
对面没有说话,几秒钟的寂静被拉长,手机像是一个抽氧机,把周遭的空气变得难熬起来。
梁幼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那天在柜子里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让她险些握不住手机。
就在梁幼灵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动静。
是一个AI合成的童声,天真中带着些机械感的无情:“晚上见,咚、咚、咚。”
这句话播完,对面就挂了电话。
那三声“咚”让梁幼灵忽然联想到衣柜上三个荧光点——
菩提老祖在孙悟空脑袋上敲了三下,是叫孙悟空三更去找他。入室之人在门上敲了三下,是要在三天后来找她。
梁幼灵不知道这个想法正不正确,她被那人的话吓坏了——这回不会有裴玉廷来救她。
而这件事也恰恰证明,裴玉廷不是那天入室的人。
梁幼灵平复了一下呼吸,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脚心都有些出汗。她按下了报警电话——
一条短信弹出来:
【不要报警,除非你想让我直播你家里的监控。】
他或她毫不避讳自己在梁幼灵家装了监控的事情。
但梁幼灵清醒得很,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名声。
派出所接线员这时恰好开口:“您好,这里是xx派出所。”
梁幼灵:“您好,我想——”
她忽然顿住了,三秒钟后,她作出了决定:“不好意思,打错了。”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收到了一条彩信。
彩信里是她和爸爸妈妈的合照,三个人的脸上都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遮住了后面灿烂的笑脸。
梁幼灵颤抖着给那人打电话,汗湿的手几乎拿不住手机:“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说想要杀我?”
电子音冷冰冰地说:“嘘。”
电子童声:“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梁幼灵挂了电话,一刻不停地给妈妈打过去:“妈——”
接通的却不是熟悉温柔的女声。
而是刚刚听过的电子童声。
没有起伏的声调加上略有些失真的电流音,顺着手机听筒残忍地、一字一顿地蹦出来:“要、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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