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的地方,波本的面色黑如锅底,眼里杀气四溢,冰冷得久川埴都不敢接近。
莱伊也不逞多让,他浑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气息,右手的拇指还搭在枪上,满身凌冽地与波本对视。
“……你刚才说什么,莱伊?”
安室透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地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久川埴几乎立刻又将目光转至莱伊脸上,而后在男人侧身遮挡之后,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某位,总是温和地、面带微笑的同僚。
——面对叛徒。就该如此,不留余地。
——不是么?
降谷周身的怒火几乎可以具现化,就连指尖都在过多的愤怒下开始微微颤抖。气恼、懊悔和悲伤的情绪不知从何涌现出来,将他包裹进隔绝一切的空间里。
紧张的氛围瞬间席卷一切。久川埴看波本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当拔出枪来,和莱伊来一场你死我活的火拼。而莱伊,看表情似乎也不介意如此。
“——好了,打住。”
他喘了口气,狠狠按住波本抬枪的手腕,警告性地给对面一个眼神。
他给的力道不重,至少以安室透的力气,那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但波本好歹将将被压制住了,也不知是不是情愿。
“我想,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久川埴缓缓地道,一双猫瞳扫过四周,最终还是稳稳落在角落的伤者身上。
“何况,莱伊。”浅灰的眼睛对上绿瞳,久川埴难得霸道地表示,“不论是卧底,或者叛徒、别的什么——琴酒应该没有给你处决代号成员的权力,对么?”
赤井秀一没有否认,静静地望向久川埴,及他身后逐渐冷静下来的同僚。
“的确如此,莱伊。”波本念及他的代号时,几乎把牙都咬得咯咯作响,“你没有处置苏格兰的权利……”
“所以,将功折罪,帮个忙吧。”
久川埴接过话头,朝眼前的FBI灿然一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10分钟之内,我要看到车来。”
他指向明确地寻求FBI的帮助,眉目间却骄矜蛮横至极,并不惹人反感。
然而,孑然一身的卧底无奈摊开双手,只道:
“十分钟太短了,蜜勒米尔。”
久川埴认真观察他的表情,见莱伊脸上的无奈不似作伪,疲惫地叹了口气。凭他的能力此时同样调不到车辆来,但苏格兰的现状必须尽快转移,他不能再等了。
波本始终一言未发,久川埴此时也无瑕在意他的想法,快步走去苏格兰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检查。
休克,脉搏细速,呼吸困难与开放性气胸等一系列并发症……唯一的不算坏消息的是子弹弹道没有直接伤及心脏,枪伤没有造成心脏的泵血功能的停摆,但倘若就此下去……
他绝不能再等。
久川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许久没体会到这种火烧眉毛般的焦灼,此时竟莫名地生出几分茫然,不过身为医师之子,某些急救的本能不会因此消失。他猛地回过头来:
“我从安全屋带回的那个包,波本,和你的吉他放在一起的,麻烦给我……”
“谢谢。”敷衍地点头,久川埴匆匆忙忙地在里头翻找起来,从不大的包裹里扯出数张薄膜和一捆绷带、未开封的碘酒和消毒棉来。
莱伊:……
“你们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他刚一开口,就见波本一个眼刀剜来,厌烦的意味明确。
“因为那间安全屋马上要被废弃了嘛,新物资我刚送来呢,不带走多可惜。”
久川埴缓缓地扶苏格兰半卧在地上,即便语调中勉力表现着轻松,紧张的汗还是簌簌打湿他的后背。
语罢他俯下身去听伤者的心音,偏偏自己的心跳比苏格兰的声音还要强烈,叫他更加焦虑得不能自已。他又喘了一口气,用力地像要把肺叶也吐出去,最好能代替苏格兰残破不堪的呼吸。
消毒,覆膜,加压。久川埴囫囵地做了一些应急处理,奈何简陋的环境下压根没有手术条件,他所能做的也有限到极点。
“不、这样不行。”他焦虑地咬着下唇,“他不能继续待在这,波本……”
波本说:“塞德小姐已经在路上了。”
——当然,公安的人也是。
“来不及的。”久川埴摇头,又瞪一眼那边没用的FBI先生,心急如焚地咬着嘴唇。
“还有、一定还有办法。”
他犹豫地站起身来,忽的下定了决心似的,“波本,莱伊,听我说,我们得离开这,仅凭我救不了他。”
久川埴猛地回过身来,这瞬间那双灰眸中的炽烈颜色几乎前所未见。安室透对上他的眼睛,福至心灵地意识到:
“你打算……?”
“求援。”
第25章 谷江洁夕3
“求援。”
久川埴言简意赅地扔下这句话,抬脚便往外走,根本不关心剩下两瓶威士忌是否跟上。他风风火火地奔下楼梯,一路急行地冲上人行道——那里已经为古江议员的出行拉好警戒,四周挤满了蜂拥而至的围观群众——但这些都没能阻挡久川埴的脚步。
“蜜勒米尔,你……”
莱伊大跨步追上来,十分强硬地把住他的手腕,皱起眉头,“这主意太冒险了,我可以替你……”
“天啊,你根本不能!”久川埴用力甩了几下,没能甩开恼人的牵制,气恼道,“说真的,这又关FBI什么事?——还嫌你被怀疑得不够多嘛?帮不上忙就一边去!”
他的胸膛因过激的愤怒而开始猛烈起伏,眼眶也因上涌的情绪逐渐红了,再不似以往冷静。他的反应超出赤井秀一预料,或许他也没想到组织中尚存在为救人拼尽全力的傻瓜,泪意开始覆上久川埴的眼眶,他终于在下一次挣扎时成功让莱伊松开了手。
“听着。”他眨去眼眶中的泪水,赌气似的拍了拍脸颊,告诉莱伊,
“通知波本从那地方撤离,把地上的垃圾也带走……我们很快会到。”
“什……”
他像头灵巧的猫那样脱离莱伊的视线,钻过人头攒动的街道,直冲正向四周挥手的谷江洁夕而去,连保镖都拦不住他。
豁出去了!
久川埴几乎启动浑身的每一块肌肉,就连在训练营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用力地奔跑过。耳边的风冰冷地刮过耳畔,鼓膜轰鸣作响,久川埴对天发誓自己一定昏了头,再没有下次了,他不会再一次为毫不相干的工作豁出命去!
他蓄满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一头应激的猫科动物般一头撞进女士怀里。
“救命,救命,姐姐!”他抬起泛红的眼睛,受惊似的凌乱地喘息,
“有、有人死在那栋楼里,流了好多血——”
游行队伍里,谷江小姐被撞了个踉跄,但她不愧是议院里面对半数反对票依然面不改色的女人,立马软化了,体贴地问:“别紧张,慢慢说,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久川埴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飙过演技,我见犹怜地抬起头来,伴随打着颤的抽噎:“我迷路逛到不知哪里,却看见有一具尸体……”
“在哪?”
久川埴伸手指了指,于是谷江小姐一个眼神,便有人心领神会地往那方向去了。即便如此,她犹不放心地多嘱咐了几句,于是伴她出行的紧急医护人员也赶忙跟着去了。
久川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尽职尽责地预备将戏演完。
“谢谢您,谷江小姐。”他嚅嗫着说,“他死了吗,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你做的很棒了,好孩子。”谷江洁夕搂着他,端庄地朝媒体镜头微笑。
久川埴自下定决心起就明白逃不过这劫,同样尴尬地看向镜头,他打赌自己这会的形象不算上进,毕竟他为了演戏似乎有些太过用力……
这下糟糕了,他想,很难想象后续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里会有多少他的踪迹,琴酒大概要为此大发脾气,因为他是如此冒失地闯入了阳光之下的世界——而他本该是死也该死在黑暗中的那类人。
也许是察觉他闪光灯下的窘迫,谷江小姐极温和地拍拍少年的肩,浑身散发着母亲般的政治领袖光芒: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久川埴谨慎地点了点头,乖巧地由保安将他带离。小小的意外没有扰乱这场造势活动,反倒为其锦上添花,谷江小姐的团队对久川埴这一不速之客极为客气,一路护送他安全走出人群,礼貌与他道别。
他早就装累了,在远离人群的刹那间改了方才小心内向的做派,长长舒出一口气。
看到波本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注视这场戏码。久川埴朝他勾了勾唇,轻快地走过去。
“怎样,稍微能放点心了吧?”他歪着脑袋,“之后的任务怎样,你和莱伊商量着办吧,报告、检讨和其他什么的东西,我一概不负责。”
“……谢谢。”波本也许掀下了些许面具,眉眼间流露出真切的疲倦,“苏格兰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情况也差不多稳定。谢谢你,蜜勒米尔。”
久川埴颇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只道:“你对他的在意,稍微有点超出同事的范畴了吧。”
安室透随口跳过这个问题:“你要跟着去医院吗,说不定急诊的手术还需要人签字。”
“不了吧。”久川埴毫不追根究底,顺势道,“他不是官方的卧底吗,总会有专人处理这些事的吧?”
安室透:……
“你……”
“喂喂!”少年夸张地叹了口气,“明明莱伊都看出来了,我猜你也是,怎么,难道我就是那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嘛?”
“可——”
“可我依然积极地、竭尽全力去救他,对么?”久川埴又叹一口气,半仰起脑袋,
“为什么?——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波本。像我们这种做了太多亏心事的人,偶尔也需要做些好事,不然会下地狱的啊,你知道的,就像某些高官总会热衷于佛学那样……”
他迷蒙地眯起眼睛,一边说着自视甚低的调侃:“不过,打着古江小姐的名义救人,其实也算借花献佛走了捷径,上帝大约不会承认吧。”
久川埴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咕哝了一句“耶稣”。安室透对此人乱七八糟的信仰无力吐槽,扶额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久川君,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去哪?”
久川埴扯出一个假笑,指了指自己。
“是,你。”安室透看向他,他的目光中饱含着某些久川埴看不懂的东西,他敏锐地察觉波本待他的态度变了,以情报人员惯有的狡猾,这本不该是他能发现的破绽才对。
“你是那种看到花苞就一定要等到结果的人,否则你不会冒着风险也要去探望清水茜,这次也同样。”
久川埴无言以对,波本的洞察力一如情报贩子的精确和敏锐,或许是吧,他心底里比起生命的凋零更愿意看到延续……
——但那又如何?
他不被允许。不被选择,不被允许有自己的偏好,更无自由。
“不,不了。”他假装垂下眸来,没有犹豫地背过身去,坚定地走向反方向,“我今天做的已经够出格的了,波本,我和你们不同,完全、彻底依附于组织的人,是一点怀疑都承担不起的。”
他依靠组织和行动组方有如今的底气,他和他的身后,医疗组的护士和人员,尽是没一点战斗力的弱家伙,依靠组织的保护而活。
久川埴躲在这样一个沉默的庞然大物之后,无时无刻不清楚自己随时能被反噬,他见惯了各种崛起的新秀因怀疑的种子湮灭,所以久川埴拒绝挑战权威。
不时的感性,绝对的无情。久川埴对如今麻木不仁的自己感到满意,即便这份自我评价在外人眼中,似乎多少……有失偏颇。
至少,安室透绝不这样想。他在蛰伏于黑泥中的幼苗上,看到了绝对不属于黑暗的某些东西,它很微小,却再微弱也发着光,叫人无法忽视。
——他应该值得更光明的未来,降谷零想。
第26章 琴酒
酒杯重重地砸在久川埴眼前,若非赛妮娅的酒吧里禁止暴力,估计琴酒更想直接掏出枪来砸在他脸上。
——好吧,事实上他已经这样做了。
“我想你已经做好准备了,蜜勒米尔。”
他一年四季总是叼着相同的雪茄,偏偏这次影响到他说话了似的,琴酒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缥缈,倘若配上他那一贯的阴冷杀人微笑,那真真是足以吓哭小孩的场面。
好在久川埴,他已经习惯了。
“是么,什么准备?”
双手地捧着他的那杯奶啤——赛妮娅为他贴心准备的——久川埴一点不因眼前黑洞洞的枪口感到惊讶,他慢吞吞舔干净唇角边的泡沫,像猫似的懒散撑了个懒腰。
琴酒不想与他说话,干脆将枪口又往前顶了顶,久川埴的额头上不意外地被磨出红痕。他的好兄弟伏特加在大哥边上老实地配合,为大哥唱红脸:
“诶,蜜勒米尔,大哥为你的事多操心啊,你就这么报答?”
“我?”久川埴微笑一下,忽而发了狠劲将脑门的枪管顶回去,煞有其事地控诉,
“我做了什么?哪里值得你怀疑?琴酒,归根结底不过还是为了本职工作罢了——那种时候,谁还关心苏格兰是不是卧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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