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茶馆为首,酝酿出的热闹氛围还在进一步扩张,本该忙碌的李振玉,生活却一下子慢了下来。
今年是个和平年,对更多人来说,只要不主动,没有野心,生活节奏就会变得非常慢。
很显然,李振玉此时生活节奏就被调整到了这个阶段。
“这样吗?”李振玉身体没动,只将下颚微微抬起,朝穆伦问道。
几日前这位大魔术师带着手谕前来,成为了他的老师,带来的教学内容也非常简单,就是演技和气场。李振玉最初不知道气场为何物,直到穆伦当着他的面,半秒的时间,就如同变性般转换了一轮独属于男和女的气场后,他就明白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气场,而不同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用穆伦的话来说,戴上面具后,未经训练的李振玉能演绎的气场是孤与傲,这种气质通常带有保护和防御性质,让人看起来“生人勿扰”,但是,它缺乏对外的侵占性——换言之,它不够有“压迫感”。
然而,对想要成为“领导者”的人来说,压迫感,就是他们气场中必须具备的特质!
你得让所有人知道你不好惹,对方才不会试图来惹你。
毕竟,服从的本质是畏惧。
“我看看,”穆伦后退两步,打量了一眼李振玉,这几日的练习已经让李振玉在姿势方面的细节做到差不多及格——起码不会因为这事扣分的地步了——但还有部分地方可以微调,不过,穆伦对细节方面的要求并不高,他觉得及格就好,谁让压迫感从来不是依靠姿势达成的呢?他道,“表情不用那么冷,能自然地笑笑吗?”
面具是一个很好的物品,它能遮住大部分表情,以掩盖你真实的想法。
但面具也是一个很极端的物品,它在掩盖表情的同时,会放大你全身更多的细节。
比如,人看见一个戴面具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面具,第二反应是看全身,第三反应却是去看唯二被暴露出来的眼睛和嘴巴!
而三个反应略过后,人对眼睛和嘴巴的记忆力反而是最深刻的。
“……”李振玉露出一个微笑。
他笑的时候其实挺多,只是戴上面具后,会本能收敛这个笑容,或许是潜意识告诉他,笑起来会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吓唬人?
穆伦:“有点僵硬,自然点。”
李振玉本能想皱一下眉,但还是缓缓放松了面部肌肉,将嘴角弧度扬得浅了些。
穆伦:“……试试似笑非笑?”
李振玉想了想,尝试着做出他要的表情。
穆伦还是不太满意:“不行,有点太怪,你平时不爱笑吗?”
“嗯。”李振玉点头。
“冷肃确实也是一种很有压迫力的表情,但是,比较考验五官,而你的五官客观上来说其实不太适合过于冷肃,因为反而会激发一些人的逆反心理……”穆伦顿了一会,突然道,“你平时观察过陛下是怎么笑的吗?”
陛下是怎么笑的?
“……”李振玉呼吸稍稍一滞,大脑下意识就想起了一些片段。——事实上,他不仅观察过,他还非常近距离的看见过。陈理的笑容是一种很有个人特色的笑,明明都是微笑,他却能做到让人分不清这个笑容下面,真切的情绪。
不是压迫,不是玩味,也不是高深,那个笑容下面其实就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字:猜不透!
情绪、意味、想法……
统统猜不透!
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你连他的意图都看不懂,威压感不就重了吗?
穆伦看李振玉的表情就知道他观察过,当即道:“学学看。”
“……”
几秒后,穆伦看见李振玉幅度很小的扯了扯嘴角,然后维持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就很快放了下来。
接着,李振玉表情有些冷肃地站在原地,站了接近半分钟后,表情也没有做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模仿……最后,李振玉朝他叹了口气,道:
“抱歉,我做不到。”
李振玉是一个非常好学,也非常好强的人。
或出于自尊,或出于自信,或出于自卑,总之,他很少直白的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做不到。
穆伦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承认做不到这件事。
他看着李振玉有点纠结,又有点奇怪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想了会,而后道:“嗯,没关系。可能是我教学的方向错了。模仿对初学者来说是最容易掌握的事情,但是,这对你来说或许作用没有那么的大,那我们换种思路……”
“呃。”李振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吧嗒!
穆伦打了个响指,手心随意翻转一下,一副熟悉的红色猫脸面具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那日演出虽然注意力主要在表演手法上,但穆伦对于唯二观众的表情和神态都是一清二楚的,明显李振玉对这个面具的态度不一般,而不一般的源头又出自陈理。那么……
穆伦把面具戴上,最初展示过的气场切换再度于他身上出现,戴上的第一瞬间,李振玉就好像掠过了他浑身全部违和的装扮,仿佛看见了陈理本人。
唯一不同的是,对待这个“陈理”,他的身体不会变得“失态”。
“来,”穆伦朝他勾勾手指,“求挑衅。”
“什么?”李振玉还没缓过神来。
穆伦却已经坐上了本就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像陈理那日的动作一样,双腿自然交叠,神情也丝毫不差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说,现在,请您挑衅我。”
……
服从的本质是畏惧,压迫感的本质是使人畏惧。
而获得压迫感,就是一个变得让人畏惧的过程。
让人畏惧是一个很大,但也很简单的命题,它最核心的思路是“主动权的占据”,在一场对话或斗争中,谁拥有主动权,谁就自动拥有话语支配权。
调整细节,让自己看起来就很“有主动感”,是让人畏惧的一种方法。
但是,既然穆伦发现李振玉对君权有畏惧,有敬畏,那他干脆就安排李振玉从学习打破这层敬畏开始,从根本上,去学习如何拥有“主动权”。
“……”
李振玉抬头,看着眼前似是非是的人,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这么多天以来,他和陈理的相处并不少,交锋也并不少,甚至很多时候,他看起来都是“主动”的一方——但那只是看起来。因为,仔细算下来,李振玉“主动地”挑衅陈理的次数,应该是零次。
他从来没有主动的,自愿的,本能的,尝试过挑衅陈理。
一次都没有!
这件事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对李振玉来说。
他竟然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从未有一次想到过,要去违背陈理的意志!
无论他看起来多么“主动”,他所做出的事情,本质上都是“顺从”!
为什么?
因为敬,还是因为畏?
李振玉用舌头抵了抵牙根,莫名的情绪在他心里荡了几圈,又化为沉在海底的平静。然后他眼前出现很多画面,每一张画面都最终定格在一抹微笑上,这抹曾经让他从不思考只管服从的笑容,今日再度浮现时,却让他心底重新激发出了一种奇怪的……
破坏欲?
他想打破这份从容,这份理智,这份冷静。
他想拉回自己的主动权。
他想让陈理也“怕”他。
“呵,”李振玉笑了一声,这应该是今日来他脸上露出的最自然、最平常、最冷静的笑容了。它毫无刻意的痕迹,也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就是从这一道无比正常的笑声里,穆伦仿佛听见了一座火山正在肆意涌发的声音。
李振玉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又好像已经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凭什么?
你求挑衅,可我凭什么满足你?
……
……
“邀请函?”几日后,陈理盯着由穆伦送来的非常具有“诚意”的纸片上写的字,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陛下,教学成果已接近完满,诚邀您前来欣赏一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让穆伦教的是李振玉的表演课吧?
表演的成果?他来欣赏一二?
欣赏什么?舞台剧么?
第70章
原钧求见时, 愕然发现陈理已经走了,他问张公公陛下的去处,张公公神情也不是很好看, 显然他也不知道。
负责陛下出行的两人都不知道陈理的踪迹,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终于收到了音信。
上面写了陈理此刻的位置, 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万和斋。
……
万和斋的“送酒”已经轰轰烈烈进行六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活动, 竟能持续如此长一段时间,并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如此高的热度。……第二日舞台架起来后,第三日的开头,一个谁都没有意想到的节目便被端了上来。
何老板不知道从哪请来了一位新魔术师,学着穆伦那日做的那样,将故事揉在魔术里表演了。
虽然这位魔术师她的魔术表演等手法没有穆伦熟练,但是,讲起故事时,感染力却是一等一的。
她讲述的是一个战场的故事。
如今是和平年代, 战争的消息已经几近消亡, 除了一些文人会做些诗词来缅怀外, 单单针对普通人来说,他们离那个灰尘滚滚的时代,已经太远太远了。
而故事向来追求新颖性,越是稀少的故事,便越吸引人来听。
何况……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上头了。
故事的主角是位出生武学世家的小少爷, 他从小便在如此家庭里耳濡目染,爱上了耍枪弄棍, 奈何天赋不佳,不管怎样练习,也总是被批评姿势不对,发力不对,力量不够等等;逐渐地,他武学上的失败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讥讽他,说他是一个连枪都举不动的废物,就连已经与他订了婚的妻子也这样认为,准备来年初春之时便来将与他的婚约退去。
而主角对这一切负面评价与待遇都保持忍耐的态度,很少反驳,也很少怨愤。
观众只能看见这样一件一件一件的事,不断的在他身上发生着,感受从刚开始不以为意,到感到有些不平,甚至最后变得有些义愤。不断有人在下面喊他骂回去——茶馆并不是一个高雅的地方,尤其大家都喝了一杯烈酒后——但这样的呼声统统没有得到回应。
等大家对这件事的忍耐力达到极限时,故事才终于来到一个转折点。
边境战争爆发了!
朝廷开始强制征兵,向来与朝廷关系不好的江湖人士便成为了前几批被征兵的人,而主角的父亲此时已经年迈了,对于未知的战场,他产生了犹豫,就在这个时候,主角说,他可以替父出征。
观众一阵哗然,然而,主角补了下一句话,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向他道歉。
向来处于强势地位的“家长们”自然不肯。
但不道歉,就不出发。
大不了等到时候交不出人来,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于是,那一晚的鸡飞狗跳之后,每一个曾经讥讽过他的人,全被压着向他道了歉!
当然有人在疑惑,这么大一个家族,就非得主角顶替名额前去出征吗?但故事都已经压抑到了那种地步,逻辑和理智早就被扔到一旁了,何况,故事最开始就是拿来听的,而不是拿来思考的……总之,在道歉之后,主角主动向“未婚妻”一方送去了解除婚约的书信,同样没做任何解释,只是表明事实。
至此,主角便正式来到了另一个残酷的新世界。
而在观众眼里,一个真正在江湖长大,够意气,也够纯粹的少年形象,也正式立了起来。
来到军营后,主角的武力值依旧没有上升,但他的战友却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指挥。
主角具有极高的指挥天赋,在军营待了不到一年,就能带起一支有两百骑兵的队伍,以他为中心的,敌方对他的悬赏也在以恐怖的速度突飞猛进,每次听见悬赏令上涨一个梯度时,观众台就忍不住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这位“魔术师”其实更像一位“说书人”,她将每个剧情点完美地拆分,串联,用感觉勾起观众的好奇心,准确说,全程她在做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观众产生一个提问:
“然后呢?”
在这样的疑问下,主角的队伍从二百人变成八百人,都是精悍的骑兵。
他们在主角的指挥下深入敌营,直取首级,沉重的精准打击毁灭了他们的信心,最终更是成功歼灭敌军接近十万人,追得他们是连回头不敢了。这一天是主角最辉煌的一天,也是现场欢呼声最大的一天,同时,这是故事开讲的第四日,也是送酒活动的第六日。
不管是为了酒而来的,还是为了故事而来的人,均在这一天得到了满足。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明日大概率不会再有这么多人来的时候……
一直摆在桌面的那一坛酒却突然被人提起。
与此同时,这个故事有关的最后一段,真正的结尾也被她徐徐道来。
击溃了敌军的主角在热烈庆祝后,重新得到了朝廷传唤,朝廷希望他能来到京城,进官僚体系,成为一名真正的,能掌管全军的“将军”,在长久的犹豫后,主角答应了。那一晚,他准备独自回到京城,而那时,他的战友们,却为他带来了一坛好酒。
不,或许不能说好酒。
军中酒的存在,一是为了振作士气,二是为了激发勇气,三是为了暂时遗忘……
军中酒,它从不为味道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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