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仗?休书?
李振玉愣了一下,就听陈理继续道:
“李武生对袁氏是真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人会因为这点小事提出和离,直到收到那封休书后,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但前线战事吃紧,他没有功夫沉溺于儿女情长,可这事终究对他造成了影响,在一场迫战后,敌人抓住他的失误,大举进攻,致使他被迫丢掉了两个城池。”
陈理说的都是记载里没有的消息。
比如李武生吃着败仗这件事,除了秘密资料里有所记载外,对外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场战役里真正的战况的。
号称百战百捷的常胜将军其实并不是从头顺到尾。
但为了军心和民意,他也必须“从头顺到尾”,因此,哪怕输了,他骗也得骗别人他没有输——甚至要骗他们自己胜得很彻底。
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当然不是好的,可他必须这么做。
尤其在他们面对即将可能失败的战役时。
李振玉就是被“骗住”的一员,他从来没有听过,原来李武生最后那场绝地翻盘的战役,不仅仅只是陷入了颓态,而是完全就已经失败了!
“可是,这怎么瞒得住的?士兵们回来后难道就不会说出真相吗?”李振玉问。
“……”陈理看了他一眼,“谁说他们回来了的?”
“他们没有回来?!”李振玉瞪大眼睛。
半秒后,他猛地拍了一下床,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对啊,将军是一个人回京的,他的手下和他的部队,从来就没和他一起回来过……”
所谓的将军府,里面大部分的人不过是李武生买来的仆人而已。李武生没有像其他将军那样,将一些因为受伤而无法在其他地方任职的人接过来住,这一点异常其实很明显,但从来没有人往别的方向去想过——毕竟,李武生最初回京后,第一件干的事情就是辞职。
辞职。
提到这件事,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权归中央,或者害怕功高盖主。
没有一个人会往“这是李武生心虚害怕,所以才会主动请求离开这个地方”这方面想过——哪怕一次!
“所以他的态度转变,就是因为那场败仗……如果不是休书的出现,那场仗或许就不会失败?”李振玉问,这也是他能想象出来,最合理地串联三者关系的原因了。
张氏如果是探子的话,她留在袁氏身边亦或者煽动舆论,影响袁氏和李武生两者的关系,并在关键时刻让袁氏寄出休书,从而影响李武生的决策……这种是她能力范围内完全可以做出来,并也完全可以影响到战局的事情了。
“或许吧。”陈理点点头,“毕竟,迁怒是每个男人都会犯下的错……”
李振玉顿了下,“每个男人?包括你吗?”
“我?”陈理摊手,“我不迁怒啊,我只连坐。”
“……”李振玉想了想陈理之前做的事情,觉得他说得挺有自知之明的,李振玉半笑不笑地弯了弯唇,然后,他忽然想到自己疑惑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只源自一场迁怒,又不是很想笑了。他把脸上的枕头移开,睁开眼,对上陈理的脸,问,“那那些还在边境的士兵……”
李振玉的话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想问的其实是,那群隐约知道真相的士兵,难道这辈子就不能回来了吗?
而当他对上陈理的眼睛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不能回来了。
像这种被刻意封锁了的“丑闻”,如果不是想特意拿出来整治李武生的话,出于任何方面的考量陈理都不会选择将它重新拿出来。它或许代表的是时代下面的真相,可是,然后呢?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去毁掉一个被所有人铭记的英雄形象,或者去毁掉一个中央政权的威望——这值得吗?
高位之下无真相。
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这就是世界上最朴实的现状。
只是……
李振玉拧了拧眉,他总感觉,这段尘封的真相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事情,被他不小心遗忘了。
……
两个人又待了一会,直到张公公过来有事儿找陈理,陈理才收拾了一下衣服,起身离开。
外面车马已经备好了。
他上车,车一路朝南方走去,大约十几分钟后,车停下,陈理下车后就来到了一座很是僻静的宫殿门口。门口没有人,看起来冷清又寂寥,陈理对此地倒是不陌生了,之前他就来过一两回,只是从来没真正进去过,现在倒是到了需要他进去的时候了,陈理自然地推门而入。
进去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有一些隐匿的暗卫……但总之,明面上只有陈理一个人。
这种安静、阴冷,又带着点凉风的环境,如果不是陈理还记得自己是在副本里,他恐怕真有一点游戏下副本的感觉了。
当然,这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宫殿。
进去之后,没有出怪,没有弹BGM,也没有违背物理常识胡乱飞扬的满脸沙尘。
陈理看见的只有一个独自坐在门口门槛上,低头看着书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面料很是柔软的白衣,由于角度问题,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和长相,只能从浑身气质中感受到,这似乎是一个很乖的小孩。陈理对这种小孩本能警惕,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这种小孩,真论起破坏力其实比熊孩子还大……
“……喂,书拿反了。”然而,陈理一走过去就忍不住跳着眼皮提醒道。
“欸?”少年闻声抬头。
似乎刚意识到陈理走了过来,他目光好奇地在陈理脸上滑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半秒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忽然睁大眼睛道:“你是谁!怎么和我长得那么像?”
被面相目测都没满十八岁的家伙喊了弟弟的陈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兄长,我是听说您已经全部恢复了之后才过来的,这时候就没有必要跟我演戏了吧?”
“嘿,”被拆穿了的少年——或者说陈燕——也不生气,他笑盈盈地放下手里的书,抬手就想捏陈理的脸,“好吧弟弟!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当然有想,所以,这些年给你花的医药费先结一下?”陈理微笑伸手。
“医药费?什么医药费,我记得你找的明明是催眠师啊!”陈燕说。
“你不会以为脑袋后面被人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之后是靠自愈恢复的吧?”陈理说,“要这么强悍当初何苦潜伏敌营牺牲自我成全大局呢,你直接提刀过去取敌人首级不就好了,反正你恢复快。”
陈燕默了默,忍不住感慨:“你嘴上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都说不过你了。”
陈理在他旁边坐下,左右两人都不在意这坐的地方脏不脏,他回答道:“如果你被大臣们一天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断的谏言,我相信你也会变得如此厉害的。”
陈燕说:“哦?你当上皇帝了!”
陈理“嗯”了一声:“不过现在,是你要当上皇帝了。之前给你留的信看完了吧?”
“看完了。”陈燕点点头,而后他顿了下后,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得走。恭王呢,我也很喜欢当王爷啊。”
陈理心说在原主记忆里那个天天想着谋权篡位弑父造反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原主吧。
现在倒是装起无所谓了……
“我本来就对这个位置没兴趣,”陈理学着原主的语气道,“而且,这地方太小,容不下我。”
第74章
狩猎, 一个每年都会举行三次的活动,这次却显得异常热闹。
因为它本来是一项独属王族、专供上层人的娱乐活动,百姓对此最大的参与, 也就是茶余饭后偶尔的闲聊两句;然而, 这次的狩猎, 讨论度以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惊人速度在民间上升, 程度到了几乎所有关心国事一点的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件事:狩猎要来了。
大约从一个月前, 民间, 出现了一群专业的人。
他们大多是专业庄家,在各个专业的场合,开设过很多专业的赌场;当然,赌的内容基本是那种无伤大雅的赌,比如谁会赢了谁,谁能抢了谁的新娘……这一类的民事赌局。
但,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设定的赌局,其内容忽然开始往“政事”上靠拢。
谁升职、谁被贬、谁受宠、谁将被冷落……
讨论的内容大胆到最初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放上筹码,真的参与这样一盘赌。可是, 随着时间流逝, 大家发现, 似乎没有官家的人会来管这件事……于是第一个大胆的人出现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最后,这样一种以政作赌的风潮愈演愈烈,其中甚至不乏真正身居高位的人在参与!
这些庄家之间似乎保持着某种默契,他们默契地挑出能够说的话、能够赌的盘、能够踩的线,在这一个月内, 尽数给大家开放,而直到狩猎前七天, 他们集体将最新的赌局,改成与狩猎有关的题。
其中的,被赌注的内容准确说只有一样——
那就是既然圣上和将军都将参与这场狩猎,那么两个人谁狩猎的数量会最多呢?
自古以来,钱、权、性,恨,这四样就是最能驱动人产生“好奇”的利器。
而参赌能拿钱,猜题能涉权,当钱与权都参与进来了,关于性的遐想便会跟着连篇……于是,就这样,狩猎的这个消息,以谁也没想到的姿态,安静地传遍了许多人的耳朵。
狩猎、圣上、将军。
准确说,这七天的传播里,他们知道的东西其实真不多,但知道这三样就也足够了!
对有些人说,让人知道一件事等于要让对方去知情与了解这件事;但对有些人说,让人知道一件事,只等于保证让你能够看见它。——至于对方到底了解不了解,知情不知情,理解得正确不正确?嗯,那向来不是传播要关心的事。
那是良心要在意的事。
……
……
“……情况大致如此。”汇报完狩猎基础情况,原钧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识趣的向陈理请辞。
陈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原钧转身出门,而在他身侧,李振玉“恰好”走了进来。
对于这位惯爱用面具遮挡面容的贵客的出现,原钧表现得十分自然,甚至还有些习以为常;而李振玉对于这位陈理身边的龙禁尉也十分熟悉——要记得,他最初就已经在将军府门口和原钧打过交道有过交流了。……然而,两个相互都不算陌生的人此刻擦肩而过,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李振玉进来后主动问道:“狩猎要开始了?”
陈理“嗯”了一声:“明日卯时。”
李振玉有些讶异:“这么早?天都刚亮吧。”
陈理说:“是啊,都睡不够。”
“……”李振玉动作一顿,忍不住乜了他眼,“睡不够?您说的那是重点吗?”
说着,他看见桌面摆着一件他颇为眼熟的物什,只见那日那晚的那副面具此时又静静地被拿了出来,似乎是被送去重新改造了一下,面具表面闪烁着一种刚涂过油的那种明亮色泽。李振玉的目光瞬间就被它给扯了过去,但他想到更多的却是那一晚的记忆……
李振玉定定地看了面具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分神。
他“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那晚之后他就再没见陈理戴这副面具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是奇怪,那天陈理分明是为了给自己面具,那他为什么也会戴上面具呢?
除非……
那天陈理本身也在试戴属于他自己的面具。
嗯,目的是为了——
本次狩猎?
果然,陈理的回答就解决了他的疑问:“明天我要戴它过去。”
“哦……”李振玉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严肃话题了,他低头喝着茶,借有些凉的茶水压下逐渐加快的心跳,“这样么?那——”说着,李振玉抬头,呼吸却猛地一滞,他浑身肌肉都随着他的本能紧绷了一下,像是突然受到惊吓的小兽,“您怎么现在就戴上了!”
“怎么了?”陈理像是没听出他的不对劲一般,“前几天给它做了微调,今天先戴上试试。”
恰好,随着这句话说完,面具正式戴好。
陈理隔着面具看向李振玉,只能看见李振玉倏然低下的头,他的耳垂红的可怕,而握着杯的手指因为力道过大正泛着白。陈理问:“突然低头做什么?”
“没有,我……”李振玉手指蜷了下,下意识找着理由。
然而,刚编好的理由还没说出口,他的下巴就一只手给掐住了,并不用力,更像是一种要仔细审阅某类物品的前摇动作。
李振玉本能地顺着那只手微抬起头。
于是,他的视线也一下子对上了他不想、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事物。
李振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陈理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走到了他身前。
他是坐着的,陈理是站着的,这样居高面下的站位让李振玉的眼睛几乎在抬头的瞬间,就被一片神秘的金黄占据……金色的面具摇曳着水纹般剔透的光泽,这样的光泽对李振玉来说更像是水底最幽深的漩涡,它瞬间夺去他的思想、思维,让他在无所适从的空茫里获得一些难以言说的苦闷。
李振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以防止自己的状态过于失态,但事实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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