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披星沉默了会,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吗?夏铮以前抽过一段时间的烟。”
“不是在我和他同学的时候,具体一点,是在向导院的那段时间里,他开始抽烟。”
文燚猋没吭声,但沈披星读懂了他眼神中“抽烟不是很正常吗”的潜台词,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尽管基础科管理严格,学生整体成绩优异,总还是有青春期加成下好奇心过载的男生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比如翻墙出校,又比如抽烟。夏铮显然不在其中,他的“乖”出于内在的性格而非外界的严管,哪怕是管理相对宽松的双休天,夏铮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认真说起来,夏铮做过最出格的事大概也就是在小考交卷完毕,路过沈披星座位的时候,飞快地在他桌面上扣了两下,暗示沈披星他纠结的那道题选第二个选项。
一般来说,哨兵都接受不了香烟过于刺激的气味,但也不是所有的哨兵都一定不抽烟。沈披星在哨兵院有个从军方退伍下来教课,同时也是他直系学长的哨兵老师,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和同学见面只约在公共场所。而他那间办公室,也是全哨兵院唯一一个可吸烟场所。
据说学长天赋极佳,只要没什么意外,是有机会升次席的水平。他的向导在战场上牺牲,他陷入了狂化,却成为了万中无一的捡回一条命的人。按照他的军功,哪怕他没法再以军人的身份留在军部,下半辈子也足够衣食无忧。然而他的导师,阮宜的父亲,费劲了口舌,还是将他留在了哨兵院任教。
之后染上烟瘾不说,一个人在一开始会去碰烟这种东西,大抵也就几种可能。沈披星不是热衷于自我感动的人,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对香烟丝毫不好奇,甚至有些抵触的夏铮第一次点烟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沈披星的时间判断得很准,然而阮宜出门前忽然有个数据出了问题,稍微拖了一会,到元帅府的时候,还是比预计的晚了近一刻钟。沈披星给了阮宜权限,因此他并没有联系夏铮开门。元帅府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阮宜转了一圈没找到门,把目标锁定在了夏铮卧室紧闭的房门上。他不确定沈披星给的权限够不够开夏铮的房门锁,不抱希望地试了试,听到了两道锁舌回缩的声音。
一打开门,酒精味铺天盖地而来。阮宜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从门口到床边这么点距离,他甚至两次踢到地上的空酒瓶。
夏铮仿佛没注意到反锁的门被人打开,又或者说根本没注意,他神情钝钝,盯着手里的酒瓶看了眼,在阮宜一个犹豫的瞬间,咕咚咕咚又灌下去一大口。
阮宜总算回过神,一把抢过夏铮的酒瓶,晃了两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与此同时,夏铮也转过脸看向阮宜。
外面还是大白天,但夏铮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只亮着盏小夜灯,所以光线不算好。然而夏铮眼睛却亮得惊人,饶是阮宜和夏铮认识了这么多年,依旧被他看得心头一颤。
平日里阮宜和夏铮相处时,阮宜往往是受照顾的那个,然而阮宜看着此刻的夏铮,多少是有些想不通沈披星当年是怎么能够在这样的眼神下多年不动心的。
夏铮眯着眼,花了几秒的时间认出了来人,等阮宜晃完空空荡荡的酒瓶,冲他眨眨眼,眼中尽是“想不到我已经喝完了吧”的狡黠。
阮宜责备不得,又没办法昧着良心夸他机灵,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一口下去,一年的工资就喝没了。”
“有什么关系,他无所谓的,”夏铮歪头一笑:“他巴不得我多花点他的钱,这样他内疚感可能还轻点。”
“亲爱的阮教授,”夏铮挣扎着坐起身,无比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我之前说的东西,你能弄出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上次说的时候,夏铮还是一副“没准能用上”的可有可无的态度,但现在......阮宜看向夏铮,目光平静而认真:“铮铮,你想走了吗?”
夏铮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点头。
“我以为有过一次经历以后,我应该很习惯这种事的......”单方面地付出爱意,在早就书写好结局的路上一去不返,夏铮以为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但事实好像并不完全是这样。
“或许我妈当年说得是对的,”夏铮闭上眼,很快开始颠三倒四地说些不成逻辑的胡话:“太可悲了......我......不想......”
“我想......我想......”夏铮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三遍,才在阮宜的引导下终于说出了口:“我想......做个人啊!”
夏铮这一声喊得极其真情实感,阮宜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便是绵延的酸意。
“你真是一个笨蛋。”阮宜扶着夏铮,忍不住说道。
说清醒吧,夏铮满嘴胡话;说不清醒吧,此刻他反应又快得很,当即脱口而出:“怪我咯。”
“不怪你不怪你,”阮宜连忙说:“都怪沈披星!”
当局者迷,作为一个旁观者,阮宜所看到的和夏铮其实并不相同,而和文燚猋的那通电话更是让他确认了一些事情。他本来是打算和一见到夏铮就告诉他的,但现在看来,最适合开口的那个一定不是他。
“我**就想不通了,”文燚猋忍不住爆了个粗:“你把他弄生气了那道歉不就完了吗,老周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文燚猋忽地哽住,在“是不是太没尊严了”和“能解决问题就好”之前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氛围,一不做二不休,做好了被沈披星打一顿的准备,咬牙说道:“真不行你给夏铮跪一个呗!”
文燚猋说完就怂,一双眼睛心虚地到处乱瞟。沈披星终究是没有骂人,盯着文燚猋看着好久,把文燚猋看毛了,这才叹了口气。
“你不懂,我和夏铮的情况和老周友鹿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都是一哨一向的,还是说这年头了你搞性别歧视?”
“我性别歧视个屁,”沈披星被文燚猋烦得不行,努力忍住了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友鹿和周执两情相悦的,我和夏铮又不是,你非得听我亲口承认吗?”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文燚猋的反应和沈披星预想的不太一样,让沈披星有种极其荒谬的,类似于被文燚猋套路到了的感觉。
“竟然是真的......”文燚猋喃喃自语。
“我说,老大,我能问你个事吗?”文燚猋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披星:“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坚定地认为夏铮对你没意思啊?”
第41章
顾致从洗手间出来,屋里只剩下了许存一人。
“元帅和文上将呢?回去了吗?”
“嗯。”
许存站在落地窗前,伸手揽住顾致。顺着许存的目光,顾致勉强看到了一辆很快加速离去的车子。虽然看不起车牌,他也大概猜到了里面坐着的人。
“在担心元帅和夏秘书?”
许存没有说话,顾致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的,”顾致依偎在许存的怀中,语气温柔:“之前夏秘书看上去情绪不佳,但精神屏障还是严严实实,不给人可乘之机。不仅如此,他连元帅也护得严严实实。”
许存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夏秘书公私分明,让人佩服。”
顾致轻轻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但顾致和许存的声音都格外的轻,仿佛害怕打扰到他人。
“之前听说夏秘书和元帅的结合不是出于自愿,现在看来,夏秘书还是站在元帅这边的。”
许存不语,过了一会,轻声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结合呢。”
顾致抬头,看向许存的一双眼中满是恋慕。许存慢慢低下头,在对方嘴唇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夏铮酒品还算可以,不哭不闹不发酒疯,甚至越醉看上去说话反而越有条理。阮宜费了好大的劲哄他闭上了眼,又等到他呼吸声趋于平静,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大门即将落锁的瞬间,阮宜被由远及近的汽车声吸引停下。副驾驶上的人似乎连大门打开这点时间都等不住,从关车门到向阮宜走来,每个动作都透露着肉眼可见的急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阮宜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像学生一样的毛躁小伙和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元帅会是同一个人。
“阮医生,”这点距离短跑根本不会影响沈披星的吐气,然而因为情绪上的明显浮动,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如平常那么沉着:“夏铮情况怎么样?”
“他喝醉了,有些指标性的数据没办法测,但总的来说没什么大问题,”阮宜见沈披星明显地舒了口气,又说道:“如果有事的话我也不会不等你回来就先走。”
不等沈披星开口,阮宜很快又说道:“本来是打算通话里说的,既然见到了,那我还是想和元帅啰嗦一句。”
沈披星觉醒以来收到过最多评价就是“理智得完全不像哨兵”,然而此刻,沈披星终究还是变成了人们刻板印象中的“普通哨兵”,连一句最为简单的“请说”都耗费他不少耐心。
“不知道沈元帅记不记得上次铮铮发热时,我和元帅说的话。”
“记得。”沈披星毫不犹豫地颔首。阮宜被他果决的反应小小惊了一下,很快继续说道:“我当时说除了他自己,铮铮对谁都很好。现在我想说的是,他对元帅和对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原因我也说不明白,我只能说,从客观现实来讲,在某些方面,元帅是铮铮行为逻辑所要考虑的最高优先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就是说,冷暖自知,后果自负。无论他需要因此付出什么,都不会是沈元帅的错。只是如果铮铮在沈元帅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话,至少我希望,他因为沈元帅而受到的伤害能够少一些。”
沈披星在夏铮门口犹豫了两秒,推门而入。
如阮宜所说,夏铮已经睡下,只是他入眠不深,沈披星拿出了执行潜入类任务的态度,却忽略了才与对方狠狠碰撞过一轮的哨兵信息素。
夏铮骤然睁眼,与沈披星四目相接,看上去情绪还算平稳。
“还说什么这间房间是我一个人的,还不是想进来就进来?”夏铮嗤笑了一下,十分“贴心”地替他解释:“也很正常,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嘛。”
“所以我总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呢,还是一个人住舒坦。这里再大,总归也不是我的家。”
“沈披星,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沈披星看着完全不像是醉酒的夏铮,轻轻点头。夏铮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现在我们的结合关系解除不了,等你白塔的事处理完了,或者时机允许了,我们就去解除结合关系吧。”
“嘘——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自己有点醉,但可能我只有这一次说真话的机会了,你让我说完。”
“十一年前我喜欢上你,结果没成。这次我重蹈覆辙,显然,结果也还是和上次一样。我不是要怪你,这个东西勉强不了的,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像那时候一样自欺欺人,也没有办法再忍受这样下去。这太痛苦了,我受不了。我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以前还觉得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要改,但是那么多年过来,现在也算看透了。”
“以前我还总想着这种性格不好,要改,但这些年我算是明白了,狗改不了吃屎,我就是这种性格。没人愿意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我比谁都不想,但这件事它就是发生了。我也想过要不要试一试,反正不是第一次单恋了,多少我也有些经验。但现在试我也试过了,答案就是不行,我做不到,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发疯,所以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也好,看在我喜欢你两次的份上也好,可怜我同情我也好,或者你当我在道德绑架也行。可能我现在说的话一觉醒来就忘了,但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如果我忘了,麻烦你提醒一下我。”
夏铮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起来,抓住了被单的边缘,让沈批星忽然想到了过去。
以前夏铮和沈披星说话的时候总是容易不好意思,一紧张就习惯捏着袖口或者校裤边缘的裤缝。
夏铮是不是又紧张了沈披星无从得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夏铮的眼神逐渐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缓慢而笃定地对沈披星星下了最后的判决。
“总之,我们各放彼此一马,聚不是好聚,就图个好散吧。”
沈披星看着夏铮,没有说话,夏铮却对此习以为常。这样的场景,他早就在梦中排演过无数次。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夏铮早就在心里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模拟,就连对方此刻的沉默也和他以往梦中别无二致。不过是众多高度雷同的梦境中剧情相对比较完整的一场而已,不过夏铮本意也不在收获什么反应。没有磕绊地说完了那一长串话他就已经心满意足,重新把被子拉到下巴的位置。
这回确实是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像某种白噪音的声音,沈披星所有的急躁在其中被一一抚去。尽管夏铮身上也没多干净,沈披星还是没有坐他的床。他在床头的地板上坐下,握住了夏铮的手。那双手纤细,白净,骨节分明。皮肤只有薄薄一层,也藏不住其下的青色血管。
沈披星就盯着夏铮的手背,看他的静脉血管,看他的皮肤纹理。
沈披星之前打定主意,如果他足够幸运,能够再一次得到夏铮的喜欢,那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夏铮成为主动的那一方。然而终究是夏铮快了一步。
被夏铮喜欢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但沈披星忽然发现,他宁可自己没那么幸运,只要夏铮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然而一旦确定了某项大前提,夏铮过去的种种反应便都有了说法。事实和沈披星的期望截然相反,哪怕对得到回应这件事不抱半点希望,甚至面对沈披星明显的示好都要铁了心洗脑为错觉,夏铮还是义无反顾地撞上了这堵南墙。
或许是梦里把该说的都说了,又或许是被温暖的触感包裹着,夏铮这一觉睡到了正午。翻了个身,没摸到想象中的热源,这才慢慢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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