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珂听出了宋伊话里的意思,小姨已经很久没有提她母父的事情了,生怕她又去找人报仇。
说实在的,这么多年了,真正的杀人凶手说不定也早就在那一次话事人变动中死去了,小时候的恨慢慢在生活的鸡零狗碎中湮灭,说句没良心的话,宋玉珂很久都没有想起过要复仇这回事了。
她回不到过去,只能去到以后。
宋玉珂听着屋子里两个小孩为了赶写作业发出的争吵声,厨房里菜下入油锅中滋滋啦啦的声音,鼻尖飘来清香的炒豆子香气,院门的铁门吱呀一声,蹒跚的脚步声带来姥姥身上独有的洗衣粉味道。
“玉宝儿,姥姥给你买了你喜欢的葡萄。”
宋明月从后面的窗子里探出脑袋,“姥姥,我也喜欢吃葡萄,你买了多少?”
“好多。”姥姥慢慢吞吞挑了一颗最大的,喂到宋玉珂的嘴边,笑眯眯道:“你们当午饭吃都够吃了。”
冬天的葡萄挺贵的,以前宋玉珂嘴馋,姥姥哄骗着说,‘玉宝儿乖,夏天的葡萄没虫子,冬天的葡萄吃进肚子里长虫子,以后有钱了,姥姥带你飞去葡萄架下摘葡萄。’
现在享福了,口袋里有钱了,买葡萄终于不用挑时候了。
嘴里酸酸甜甜,宋玉笑着接过葡萄:“冬天的葡萄不长虫子了?”
姥姥拍拍宋玉珂的手臂,“胡说,长虫的葡萄没人卖。”
姥姥早就忘了她骗小孩的话,只记得玉宝儿喜欢吃葡萄。
除夕的饭都吃的好早,下午忙活着摆坛祭祖,活着的死了的都团圆在一张桌子上,好好吃一顿饭。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鞭炮声在全城的各个角落里炸响,小孩的欢呼声,邻居之间的恭贺声接连不断,直至到了午夜的钟声响起,离港才会慢慢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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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环路,别墅区。
柳山青遥遥望着远处天空的巨大烟花,手里的红酒杯子已经空了,客厅里沙发上睡着十五和满月,狗灵儿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剩菜,把最后一个打包盒放进冰箱里。
“山姐,我先回去了。”
柳山青回头,“新年快乐。”
狗灵儿穿鞋的手一顿,视线掠过醉死过去的十五和满月。她们没有家人,已经这样过了近二十年的新年了。
从一个破败的过道,到一间小屋子,一个酒店,一个宾馆,一个大厅,一个大屋子,一个别墅。
能一起过年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只剩下了她们四个人了。
狗灵儿罕见地露出了笑脸,轻声回道:“新年快乐。”
走出大门,冷气扑面而来,狗灵儿揣着一沓厚厚的红包,呵了口白气,手里提着亲手包的饺子,推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的还在看烟花的柳山青。
屋子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柳山青的面庞,也不知道在她眼里,年年看的烟花有什么区别,以至于每年都要看这么久。
冷风吹得狗灵儿一个激灵,她回过神,脚步匆匆地赶往了老市口,欣欣和妹妹还在等她回去过年。
第132章 宋玉珂会烦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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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中环路茶铺。
“去年白猫馆堂口账目分为三块,一块是跟各方合作的抽水,二是正行收入,三是地下产业的收入.....”
各方合作就是场子和艺人的抽水,正行是年底新加进来的电影唱片公司的行当,底下产业就是白猫出货了。
“......抽水,一共加起来全年是一千一百五十五万,正行包括酒水,电影,唱片公司,艺人.....总共净利润为五千六百万,白猫抽水这些的....加起来有七千三百多万.....”
除夕刚过两天,元老堂就聚在一起饮茶聊天,旁边的黑衣服读着年前递上来的账目,听到白猫馆的时候,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孟凡饮下口热茶,抬头望向桌上的众姥。
“....这白猫馆一年七千三的数目,已经超过其他绝大多数的社团了。”
方寸端起茶盏,眼中闪动一丝不可思议,拿着流沙包的手微微顿住,又重新放回了盘子里。
“拍电影还真是赚钱啊,比那个垃圾白猫馆子多赚好几倍了,她报上来的账目是这些,不知道底下还有多少.....”
办事捞点油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总不能叫她们这样的人,正儿八经赚该自己的钱吧?要是这样,还不如去老老实实去打工,也用不着时时刻刻担心被人砍。
“我觉得她坐馆也不是不行。”大野婆在电影里也捞了不少,在座的就属她最看好宋玉珂了,趁机直言不讳道:“.....接手白猫馆才多久,就有这个成绩了,以后不可估量啊,要是没什么意外,我今年的票肯定是投给宋玉珂的。”
方寸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语气不悦:“宋玉珂够孝敬你的了,你拿了她多少好处,不投她都不好意思。还有....你那个干女儿和她合伙捣鼓电影,赚了不少吧?怎么没见你透露过一点?”
“你怎么有脸说我?”
大野婆拍桌子反驳,“十姑年年都给你送补品,还有每年三十万的养老金,你怎么不说?去年的买票钱又有多少,你说出来听听啊?我自己赚我的钱,凭什么和你讲?”
事关银子,向来都是如此,不谈钱大家都是姐妹,谈起钱来就不分敌我。
讲道义的时候谈钱,谈钱的时候就要讲道义了。
罗姥端起茶盏,语气淡淡:“讲公平讲道义,谁有能力谁坐馆。你们收了钱办了事,有没有想过十八堂口的以后?现在联防做的事还不够你们睁开眼的吗?”
“.....到时候整个馆子都被人掀了,以后后辈就去喝西北风去吧。”
方寸面色一紧,她以前就是罗姥手下的红棍,到现在了还是怵她,连忙缓了语气,“....罗姥,联防现在盯着六一道,十姑的产业怎么着都要保下来,她不做有人也会做,这东西打不尽,这么大一盘肉要让出去?不行啊....”
“d粉那边让她们过了这个风头再做。”罗姥皱着眉头,话语凝重:“要是出了意外,就别怪我们丢卒保车了。”
方寸心里没底,试探问道:“阿山会不会保十姑啊?”
她怎么知道?
罗姥现在不想去管话事人了,也不想去猜话事人想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事做好就好了,她还赶着回去发红包。
她喝了口茶,避而不谈,转开话题:“昨天十五满月送过来一饼好茶,尝尝。”
“红茶饼,没几个钱。”三五娘兴致勃勃看了一眼,没想到是个垃圾货,哼笑一声,“过年送茶不送钱....满月出的主意吧?”
一间师太笑眯眯地插话:“今年要敲定储位了,她们两姐妹不送红包,送茶叶,有点意思。”
为堂口坐馆过的话事人按照功过贡献,名声实力,提前一年先定话事人人选,一年后正式换届。
称之为“立储”,堂口立储换届是规矩。
“什么意思?”
方寸看了眼罗姥,罗姥神色平静,她看不透,反问其他几人:“在威胁我们?看不起我们了?连红包都不孝敬了?”
罗姥眉尾微微挑动一下,她已经被提前‘告知’过一声了,并不觉得意外。
“这个意思是在说,让我们支持她们,明年才有钱拿,不支持她们,以后年年都是红茶饼。”孟凡捻了一点茶叶下来,闻了闻,:“....还好,能喝。”
给钱是孝敬,给钱都解决不了的话,就要示威了。
以往换届的时候,只要离港出了一个有实力有地位的后辈出现,基于现任话事人没有连任的想法,元老堂都很干脆的推后背上位,免得换届之际掀起太多腥风血雨,把自己也给祸害进去。
蓉姨连任十几年后,柳山青直接坐馆。元老堂好久都没有被人示威过了,差点忘了上上次换届的时候,离港老的少的,可是死了很多人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野婆看得开,还觉得特别有意思,眉飞色舞地回忆起:“谁没有做过这种事,你以前做话事人的时候,不是还把朱婆扔海里了?”
方寸骂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大野婆哼哼地笑:“大家心知肚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来管这些事,证据都没有了,你承认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寸下意识看了眼孟凡,朱婆以前和孟凡交好,她怎么着都不会松口是自己害死朱婆的,没事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没有就是没有,她怎么死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辈子都不会松口的。
罗姥拐杖敲了一下地,把话题拉回正轨:“既然阿山没有连任的想法,我们就先直接把人选定下来。”
“给了十五红棍位置,不就是想她坐馆的吗?”三五娘剥着瓜子,第一个开口提议:“她做馆,讲道义,后面又有满月给她守着,错不了。有资格有资历有能力,还有什么好说的?”
“满月其实也好。”三五娘看了眼罗姥,叹了口气,“要不是阿山执意不肯要她做话事人,我还是挺想选她的...感情弄人啊....”
“十五脑子轴,做事凭心意,满月有时候都压不住她,不行。”方寸摇摇头,还是要力保十姑:“要是十五可以,那十姑也可以,她后面有阿丧,阿丧衷心耿耿,在堂口也是个人物,还是个能压住十姑的....”
大野婆一拍桌子,打断方寸的话:“所以我说还是宋玉珂合适,年纪小能力大,做人做事面面俱到,又孝敬,有阿山在她背后坐镇,不怕出什么事....”
“阿山坐什么镇?两人好一段时间,又坏一段时间的事不少见,以后搞不好在别墅里玩火拼.....”方寸叼起烟,火还没打着,就大声反驳:“就没见过把位置给情人的,这不是闹着玩吗?当我们十八堂是随便给人玩的?”
大野婆瞪她:“说什么情人,人家是正经拍拖,你讲什么垃圾话?”
方寸嗤笑一声,手上的烟拍在桌子上,烂成扁扁的一截,“你没谈过恋爱是不是?她们两个在外面的样子,哪里像拍拖?我看就是宋玉珂爬了床,叫阿山支持她.....”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罗姥稳稳放下茶盏,敲了好几下地,不耐烦道:“投票投票,先投票再说。”
三五娘拂拂袖口:“我支持十五。”
方寸:“十姑。”
孟凡迟疑了一会儿,“宋玉珂。”
大野婆很快跟上,“宋玉珂。”
一间师太沉思了片刻,和蔼笑道:“十五。”
只剩下罗姥没发表意见了,她半眯着眼睛,所有人都盯着她,只见她的手指缓缓敲打在拐杖上,三下后,她才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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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老市口后巷,柳山青走出阴影,一众黑衣服纷纷住手,拎着棍子让开一条道,鞠躬点头,“山姐。”
波波满脸伤痕,撞倒在旁边的垃圾桶边,连人带桶一起翻倒在地,垃圾桶里的果皮腐烂味道弥漫出来。
狗灵儿靠在后面的墙壁上,见到柳山青就走上来,顺便把手里的烟扔到波波身上,“抓到人了。”
波波转过头,晃神了片刻,在看清楚人后,哭嚎地扑上来,撕心裂肺地大叫:“山姐!山姐....放过我吧....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你让我回寨子里,我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嘭!”
狗灵儿狠狠踹出一脚,波波胸口吃痛,干脆四仰八叉的躺在垃圾桶上。
“寨子你也藏不住的。”柳山青微微叹气:“联防的内部消息点名指姓的就要抓你,寨子里的人保不住你,她们等着盛安苹的户口政策,恐怕章奶奶都保不住你的。”
波波脸色发灰,王然被抓后,她就感觉到不对了,她的货仓丢了一个又一个,十姑现在都不肯见她了。
柳山青话说的很明白。
“你不死,盛安苹就会继续往下查,十八堂就活动不开,我们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你知道因为你,我们损失多少钱吗?”
波波脸色难看,她哀求道:“我不想死啊,山姐,肯定还有办法的....找别人替我好不好?我有办法,你让我试试...”
“找替死鬼?”
柳山青问的很轻,听起来似乎有些动容。
波波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赶紧爬起来,急急地说道:“山姐,阿凤可以,阿凤是甜may的人,她现在管着离港和外销的路子,只要联防的注意力从我这里转到阿凤那里...她们就不会管我了....山姐,我手里的货都散了...我现在就和那些大老板联系,都是名流.....那些都是大买卖,就快谈好了...放我一马,我还有用的...能赚回来的....”
“帮帮我...现在离港没有别人可以帮我了!”
波波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语无伦次地求饶:“十姑的路子我都和山姐说,山姐,你想要十姑的路,我可以帮忙的....下一届你还坐馆...没人敢和你抢的....”
柳山青直起身,冷风吹在她面上,她轻声道:“同为十八堂口的人,我真的很想帮你,可是我不行。”
波波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最后五个字后,瞬间凝固,她呐呐问:“为什么啊....”
柳山青抬手动了动手指,只留在波波耳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阿凤死了,宋玉珂会烦死我的。”
波波整个人被压着趴在地上,像只死虫一般地浑身无力,微微张开嘴角:“山姐...不要啊......”
柳山青接过狗灵儿已经上膛好的枪,抠下扳机。
“嘭——”
一枪毙命以后,黑衣服自然会扫尾、善后。
通常情况下,解决了人,会用麻袋套起来,塞进水泥桶里,再给整个桶灌上水泥,等待水泥凝结后,一脚蹬入大海,永远都没人捞得起来。
夜昼交替中,天际苍白的光线在巷道中辗转而过,一辆车打着车灯穿过,将巷子里的一众人的身影拉的巨大,像是蛰伏暗处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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