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飞咬着牙憋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说道：“我要对柯帆说一声对不起！”
柯帆从刚刚开始就毫不知情地看着讲台，直到此刻也没完全反应过来，任由周围人来回打量他。
李文修见钱飞不再说话，上前问道：“柯帆，你原谅他吗？”
“啊？哦、哦。”柯帆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原谅吧。”
“行。”李文修垂下眼睛，示意钱飞回到座位：“把今天下午发的试卷拿出来，做反面的题。”
教室又恢复了嘈杂。
钱飞走下讲台，不期然抬头和林盼盼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对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钱飞握了握拳头，隐约明白了什么。
——
晚自习下课，柯帆收拾好东西却没走，等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再需要李文修送他回家了。他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关掉教室的灯，慢腾腾地蹭着楼梯走下去。然而在楼梯口，他又碰见了李文修。
楼梯口的灯还是没有修好。暗黄的灯光扑闪扑闪，发出“呲啦呲啦”的恼人响声，又迅速暗了下去。黑暗中，柯帆只能看见李文修手指处的橙红色烟点一明一灭，下一秒被掐断，只余一缕顺着风飘过来的烟味。
李文修灭了烟，打开了手机手电筒：“走吧。”
柯帆抿抿唇，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柯帆几次想张口问什么，最后总是屈从于那一点尴尬，悻悻闭嘴。不知不觉到了家，柯帆才开口说了这一天的第一句话：“李老师再见。”
“等一下。”李文修叫住他，柯帆应声转身。在寒冷的空气中，柯帆听见他问：“你初三的处分怎么回事？”
“哦。”柯帆垂下眼，重新把钥匙插进锁眼：“没什么。”
“进去说吧。”李文修上前两步，说：“你得和我说清楚。”
柯帆转开门把手，打开玄关的灯。屋里和外面的温度没什么不同。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对李文修说：“不用换鞋，进来吧。”
李文修开始打量这间屋子。整个屋子是明显的八十年代装修风格。木质的各种家具，拼花的地砖，老旧的玻璃隔断门，甚至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奖状。柯帆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放在茶几上，就看着他不说话。
李文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间屋子有柯帆的成长轨迹，也有老人生活的证明，但偏偏，看不出一丝父母生活的迹象。他下意识按压太阳穴，低咳了几声，打破了平静：“你说吧。”
“哦。”柯帆的手捧住杯子，垂下眼睛。
——
初三下学期。
这周放假，柯帆收拾了东西就随着下课铃站了起来。他赶着回去，爷爷今天被他爸带去医院检查，他有些担心。
穿过学校花园，柯帆意外被同班的林盼盼堵住了去路。他微微皱起眉看了眼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女生面色酡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柯帆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赶着话说道：“我还有事，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林盼盼终于鼓起勇气，低着头说：“柯帆，我喜欢你。”
柯帆拧起了眉，他并不觉得自己和班里的女生交往距离太过亲密。所以他稍稍退后两步，礼貌地说：“对不起。”
林盼盼还不死心，急忙说：“我们可以先交往试试看啊，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柯帆被她堵着走不开。他再次抬手看了眼时间，终于有些不耐烦：“我不喜欢你，不想谈恋爱，你可以让开吗？”
林盼盼却还没有动作。她确实想不通，像自己这样性格好长得好的女生，怎么会被拒绝。她咬着劲儿不松口，胡搅蛮缠道：“你今天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
“你让不让？”柯帆忍住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不让。”林盼盼咬着牙，就是不肯让开。
“行，”柯帆呼出一口气，说：“我最烦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你喜欢就要依着你。你想在这儿就在这儿吧，我先走了。”
未等林盼盼反应过来，柯帆就拨开她的手快步离开。
林盼盼怔在原地，良久，哭出声来。
后面的事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等柯帆回过神来，事情已经从“怎么那么凑巧是他捡到”发展成了“书包里少的东西一定是他拿的”。林盼盼流着泪的脸在他面前旋转远去，转眼间他就被贴上“小偷”的标签，未等得及反应就被盖棺定论。短短几天里，恍然如梦，父亲愤然离去的背影，爷爷急促的喘息声音，和奶奶一次又一次的叹息。
“没有。”柯帆猛然回神，对着摇头的奶奶坚定说道：“我没有拿。”
奶奶长久地凝视他。许久，柯帆听见一声叹息。
“你先在家待几天，奶奶不会让你没有学上。”
不知别人的15岁是什么样。柯帆在昏黄的屋子内呆坐着，再也提不起神看进去书。第二天，奶奶敲了敲他的门：
“乖崽，出来吃饭，下午去上学。”
“好。”
——
时间很奇怪，一瞬拉长一瞬缩短，在爷爷走后的三个月，奶奶也在绵绵不绝的梅雨季中病倒。柯帆看着他爸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才掸了掸雨珠进了病房。
奶奶半睁着眼看了看，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乖崽，今天放学可早啊。”
“今天周五。”柯帆摸了摸奶奶垂到眼前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
“乖崽好好学习，奶奶还想看你上大学。”
“上大学有出息，不要像你爸，学不上去打工，现在天天不回家……”奶奶似乎很累，眼睛慢慢闭上。柯帆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见后面的话。过了一会儿，病床上响起似有还无的鼾声。柯帆轻轻走到一旁，拿出作业做起来。
——
奶奶离开的那天，梅雨季节正好结束。阳光如线刺过云层，天空挂着蓝。柯帆擦了擦墓碑，两个老人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奶奶笑得格外开心。
身后急促的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柯帆没有回头，他爸刚出声就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只好咳了两声。
他站起身，看见他爸和他的“后妈”站在他身后，犹犹豫豫想说什么。
“小帆啊，你、你和我回市里吗？”
柯帆看了一眼“后妈”不情愿的脸，垂下了眼睫：“我不好转学，就留在这。”
“哎，好、好。”他爸明显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身边女人的手，说：“那你要是没钱就和爸说，爸打给你。”
“哦。”柯帆没有抬头：“我先回去了。”
“你一个月给他多少啊……钱自己都……你还……”
“怎么说也是……儿子……”
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柯帆抬手揉了揉耳朵，抿着嘴快步走开。
第二十五章
这间屋子不知有多久没通风。李文修抵唇咳了两声，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柯帆避开他的目光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杯子残余的温度被屋里的冷气逼出一缕氤氲的雾，李文修下意识摩挲着沙发的扶手，看着柯帆垂着的脑袋，一瞬间有摸上去的冲动。
他的手紧了又紧，摸进上衣口袋。
“介意我抽烟么？”
柯帆闻言皱了皱鼻子：“阳台在那边。”
李文修应声站起来，拉开了门才发现外面细细密密织起了雨。柯帆在身后“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听见声音探过头来，微微蹙起了眉。
“今天上午还说不会下。”
李文修叼了根烟没有点着，转头问道：“有伞吗？”
“有。”柯帆指着门边的柜子：“在里头有三把。”
“行。”李文修并未急着走。他走到沙发旁边，从带来的包里掏出薄薄的一沓纸放在茶几上，冲厨房里的柯帆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柯帆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找人查了一下你当时的事。”李文修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山根处，闷着声音说道：
“林盼盼的项链和钢笔被挂在二手交易网站上卖掉了，IP地址是她家。她父亲是学校的校董。”
柯帆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细细看了一遍就放在桌上，低声道：“所以呢？”
可能外面的雨大了些，李文修几乎没听清。
少年的手垂在身旁，搭在抱枕上，他抬起头直视李文修，说：“所以呢？都过去那么久了，就这样吧。”
李文修沉默片刻，没忍住咳了两声。他站起身来，冲少年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
柯帆没应声，径直走到柜子旁给他找了把伞，递到他手上。李文修拍了拍衣袖，撑起了伞。
伞连着人形，活像个黑色的蘑菇。人影渐渐融入夜幕，雨帘针脚细密交织，慢慢把整一个影子吸纳进去。柯帆在门旁站了会儿，直到檐上的水珠猝不及防打在脸上才醒过神来，关上了门。
他坐回沙发，桌上还放着那一份资料。柯帆出神看了会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
雨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柯帆接过李文修递过来的伞，伞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一滴水珠也没有。柯帆挑了挑眉：“李老师，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李文修无奈，不作回答。他昨天虽打了伞，不免还是淋了些雨，又加上感冒加重，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头昏昏沉沉，应该是又发烧了。
身边的少年还在叽叽喳喳。李文修撑着头，戴上了口罩。
柯帆硬是跟着他到了家。李文修拧开门锁，没管身后的人干什么，直奔厨房倒了杯水。柯帆缀在他身后，不经意瞟到他脸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伸向他的额头。
李文修皱着眉退后一步：“干什么？”
柯帆讪讪收回手，撇着嘴道：“看你发没发烧啊。”
“发烧用温度计测，伸手干什么。”李文修压下两口水，偏过头咳了两声。
“哼。”柯帆暗地做了个鬼脸，推着他到了卧室：“你下午又没课，睡一会儿嘛。”
不过一会儿，他又探头进来问：“温度计在哪儿？”
“没买。”李文修半眯着眼回想，最终得出结论。
“……”柯帆端了杯姜茶放到床头柜上，还是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有点烫诶。”
他嘟囔着收回手，快步出了门：“我下去买药！”
门“咔哒”一声关上，柯帆愣愣地看着右手掌，随后抿了抿嘴，好似要拢住什么似的攥成拳头塞进了兜里。
良久，他才恍然醒过神似的下了楼梯，接着越走越快，几乎是跑着去了药店。
——
今天晚上柯小同学自己一个人回家。
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石子，迎着路灯的光慢悠悠往前方走，一抬头又撞见了路口的花猫。他照例蹲下摸了摸猫下巴，说：“你前几天怎么不出来啊？偏偏我一个人走就窜出来。”
猫咪咕噜咕噜，从喉咙里“喵”了一声。
“是不是怕和我一起走的人呀？”
“喵——”
“他是个好人，你不要怕他。”柯帆又摸了摸背毛，站起来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走啦。”
花猫很是懂事，蹭了蹭他的腿就又窜上了院墙，消失在墙头的枯藤里。
柯帆看了看两只手，不自觉地把右手凑到鼻子前，轻轻地闻了闻。
夜晚的星子一眨一眨，路边已经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开着模糊特效倒映着夜空。柯帆抬头看了一眼，哈出一口不明显的白气。
良久，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但很快他就长长舒出一口气，小小地、小小地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来。
第二十六章
柯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墙上的石英钟发愣。指针滴答滴答走着，他缓过神来，慢慢用手遮住了脸颊，猛地砸在了被子上。突然间他反应过来什么，掀开被子直奔厕所。
昏黄的灯光下，柯帆拧着眉使劲搓着手中的布料。冬天的夜晚格外寂静，他慢慢停下手，抿着唇有些发愣。
就在十分钟前，梦中的他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双大手轻缓地在他身上游走。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是抬手搂住了上面人的脖颈，唇齿纠缠，津液黏连。柯帆费劲地想睁开眼，那人的唇却又向上，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描摹眼球的形状。他不满哼出声，那人从喉咙里传来低沉的笑声，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
直到这时柯帆才发觉下面已经蠢蠢欲动。他终于睁开眼，眼前的人面容依旧模糊。他费力地眨了眨眼想看清楚，恍惚间仿若闻见了烟草的味道。那人顺着他抬起的脖颈捧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腿根。
这是个男人啊……柯帆迷迷糊糊地想。手脚不听使唤，柯帆埋首在男人颈项处蹭了蹭，隐约看见脖子右边附着一颗痣。
好熟悉……柯帆随着男人的手微微侧头，烟草气中夹杂着陈木的气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昏昏沉沉，费力地侧头面向男人。对方的下巴线条渐渐清晰，柯帆瞄到唇角的线条，却怎么也动不了头。
好累……对方似乎笑了一声，那种熟悉感再次回来，柯帆努力抬手摸了摸，却突然注意到男人左边锁骨上的一颗小红痣。
他神思倏然回笼，对方的脸也在一瞬间清晰。与此同时，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柯帆睁开眼，三秒后坐起身来。
10/25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