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试图让海玉卿藏起来。
在巨蟒分杈的红信子里,谁也藏不了。
人类在利用动物嗅觉的历史上最常出现的动物是犬类。犬类的嗅觉是人类的一千多倍,但动物中与犬类嗅觉不遑多让的动物还有很多,只是没那么好驯服,也就被人类弃而不用了。
就比如——眼前这条巨蟒。
蟒蛇的舌头没有味蕾,但却拥有远超犬类的嗅觉能力。他和海玉卿的动作可以逃过蜜獾和虎啸天,但它们身上的气味,逃不过巨蟒的舌头。
“只挖到了这些,”蜜獾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脚边的金属零件,“和你之前让玉卿挖出来的,还能复原吗?”
“我们没挖,我没让玉卿挖。”金溟立刻摆手,极力撇清。
虎啸天蹲坐在石头上,前爪按着那张兽皮,抬起一只后爪挠了挠后脑勺。
蜜獾站在高处,低头理了理被湿答答的零件蹭到的腿毛。
巨蟒把自己泡回水里,吐出红信子卷了根芦苇叼在嘴里。
三只动物举止各异,用不屑反驳的神情来明示金溟,别再扯这些没智商的谎,能信?
“这不是什么武器,”金溟在沉默的空气中干笑了两声,“应该是地震时损坏了发电器,电池耗尽后冷冻舱启动了……自毁装置,就算零件全挖出来也拼不回去了。”
海玉卿把目光从那堆零件转回金溟身上,它被挡在金溟的影子中,神色看上去晦暗不明。
海玉卿默默重复着这些和冷冻舱相关又听不太懂的词汇,忽然想起,那天金溟只是看了一块金属便能立刻确定那是冷冻舱上的东西。
这种对于冷冻舱的了解程度,其实很难让它骗自己说,金溟的突然出现和冷冻舱毫无关系。
“自毁?”蜜獾喃喃重复,谈不上是不是失望,“那就是完全没用了?”
金溟立刻点头附和,眼神闪躲,有点心虚。
物资匮乏的时期每个设备都很珍贵,不会随便设置自毁装置,但冷冻舱再贵重也比不上装在里面的东西。这是飞机和飞行员的关系,造一个飞机和培养一个飞行员的成本不在一个量位。
西边挖土的时候任由这些零件躺在水底不管,看来这些只有老虎知道,冷冻舱在中部的确是个秘密。蜜獾一知半解,他没必要解释得更详细。
蜜獾蹲下身要拿虎啸天手中的兽皮,虎啸天别别扭扭地躲了躲,最终把脸扭到一边,松了松爪子。
“这是中部的防御地图,每次月圆前会更换一次。”蜜獾把兽皮递给金溟,“中部一直保持中立,当初答应留下这个也只是为了维持平衡,不想惹麻烦。如果你想做什么,就自己想办法吧。”
金溟接过地图,“好,我今天就离开,不会给中部惹任何麻烦。”他侧过身飞快地看了一眼海玉卿,而后者却只盯着蜜獾,没有表情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冷漠,仿佛已经开始置身事外,与金溟撇清关系了。
“中部很好”“我喜欢这里”……
金溟心酸地想到,海玉卿和他在一起的前提就是他会留下来,守护中部。
蜜獾抬头看了看已经亮了半边的天,快速道:“这是啸啸抄的,三天后我会跟西边说地图丢过。玉卿我会安排好。”
金溟打开地图,上北下南,他飞快地扫了一遍,上下两条严密的布防线坚牢地守卫着中部。
中部要防守北方,也要防守南方。
这和他的推测似乎有些出入,但金溟来不及多想,用眼睛迅速地画出一条穿越北部防线的路线。
金溟闭上眼默记着地图,蹲下把兽皮贴着爪子绑住。
再睁开时,眼前多了一双玉白的爪子,在逐渐发亮的光线中,像是褪掉了血色。
“你要走?”海玉卿的声音在颤抖。
“嗯。”金溟站起来,故作轻松道。
“全是骗我的?”海玉卿脱力般晃了晃。
金溟展开翅膀,慢慢离开地面。
俯视的角度看不清海玉卿的眼睛,而那双黑色的眼睛也不再追逐着他。
褐色的翅膀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缓缓拍打,被树荫草影切割成细碎的金光,落在白色的羽毛上,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全是骗你的。”金溟朝北方转过头。
在中部的日子像一场虚幻的梦。
美梦是修饰过的谎言,在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就会变成抓不住的泡沫。
第93章 狮子
白色的翅膀几乎是同时展开, 但最终又缓缓垂下。
“他要往北去?”
过了不知多久,海玉卿恍恍惚惚听到虎啸天的声音。它抬起翅膀遮了遮眼,刚跳出云层的阳光有些晃眼。
“不然呢, 南边能去?”蜜獾讽刺道。
“往北去, 会不会……”虎啸天觉得蜜獾这话有点无能的恶意, 但仍忍不住问,“死啊?”
“也许吧。”蜜獾捡起零件,一块一块打着水漂扔进湖里,跟自己解释似的, “我没逼他。”
虎啸天跟它一块儿坐在水边,捡起一块零件把玩着, “现在只有中部适宜生存,如果连这里也守不住了,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他不是教了你很多字,写下来。”蜜獾懒洋洋地挖苦,“让人别忘了世上有过这么个你。”
虎啸天把惆怅从抽象转到具体,“小时候不懂事,雪叔手把手地教我写字,我还总躲懒。”
“又都不认字儿,谁看得懂。”蜜獾顺手拿零件砸了下虎啸天的脑袋。
零件嗑在石头上,又弹进水里,虎啸天看着涟漪叠起的水面, 伤感迅速转跳回现实, “这些再扔回去?不是震鳞费了好大功夫才捞上来的嘛,给我带回去做烧烤架吧。”
“吃不死你。”蜜獾抬手给它打掉了, “也不怕有毒。”
“有毒还能等到今天?送来的时候就毒死你了。”虎啸天眼疾手快捞走一块长条的金属零件抱在怀里,这个形状给新糊的土灶做梁架正好, “你对自己有气别跟我撒,我还没说你骗我去偷地图呢。”
“是谁送来的?”海玉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蹲在虎啸天旁边一块摆弄那些零件。
白色的眼睫上还闪着水光,声音也有些沙哑,海玉卿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好奇都像是强撑的。
虎啸天有些不忍心,愿意配合着已经失恋即将丧偶的海玉卿转移注意力,便解释道:“雪叔带来的,之前住在那边的那只雪……一只老豹子,不过你可能没见过。”
“豹子?”海玉卿失神地重复,“是一只豹子?”
“他之前受了伤,你到中部时他都是强撑了,不怎么出来。”虎啸天难得耐心。
海玉卿,“只有一只豹子?”
虎啸天觉得海玉卿是伤心傻了,只会重复这一句。
“走,别想这些了。帮我抱着,跟我回去吃蛋糕,我刚琢磨了个新样式。”虎啸天把挑出来可用的零件塞进海玉卿怀里,然后撅着屁股把剩下的往自己怀里塞。
“鳞鳞,你吃过蛋糕吗?待会儿跟我回去,我给你做个□□味的。”虎啸天顺道招呼着巨蟒,推销自己的新蛋糕。
“……”巨蟒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蛋糕是什么新菜色,但直觉想哕,紧闭着嘴下到水里跑路了。
“拿不了这么多,看来还得再回来一趟。”虎啸天边塞边掉,边掉边捡,东摇西晃地拿肩膀撞开专心打水漂的蜜獾,“你一边儿撒气去,别给我全扔了。”
海玉卿呓怔似的把怀里的零件全掀了,叽哩哐当砸了虎啸天一头。它盯着被砸懵的虎啸天,茫然到无辜,“拿不了!”
“……”虎啸天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那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吧。”
“拿不了!”海玉卿把虎啸天刚摞进怀里的零件一把撸掉,又重复。
蜜獾手里没停,利索地把落在身边的那几块虎啸天特别中意的零件全扔出去了。
“……”虎啸天彻底没脾气了,“那您老儿坐着打水漂去吧,行吗?”
海玉卿,“一只豹子,也拿不了。”
虎啸天感觉自己要疯了,“哪有豹子?”
话说一晚上没回家,老婆该担心了。
海玉卿后退一步,垂着头,“你们都骗我。”
“……”临近炸毛的虎啸天看着站在水边摇摇欲坠的海玉卿,感觉今天真是糟心。放着香香老婆自己在家,为了这一帮没良心的糟心玩意瞎忙活一晚上。
“因为这个,你们都骗我。”海玉卿踢翻了脚边的零件,“一只豹子拿不了。”
还在刚才的话题里没过去?
“哦,当然不是只有一只豹子,那哪儿扛得住。”虎啸天觉得海玉卿这会儿和刚才的蜜獾一样,就是找个借口逮着它出气。
行吧,谁让它好脾气。虎啸天只好顺着海玉卿的话解释,“整整一个小队,勉强到这儿,都死完了。”
“都……”海玉卿跌坐在地上,呼吸声停顿了很久,“都死了……就为了这个?”
“也不是,他们队长也活着。雪叔后面一直熬着,就是希望能等到那个队长回来。叫什么来着?”虎啸天看向蜜獾,蜜獾拒绝和它一块回忆,头都不抬地继续专心打水漂,“海队长。对,雪叔总这么念叨。”
“海,海队长?”海玉卿深吸了一口气。
虎啸天遥想当年,唏嘘不已,“临了也没等着,估计是死了。要是当时他肯留下,说不定能活到现在。”
藏在翅膀下的白爪子攥到青筋爆起,海玉卿觉得自己的肺快憋炸了,吐出的话仍旧难以平稳,“没等着,失散了?”
“回去接老婆孩子了。”虎啸天想了想,“说不定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避风头,一家三口过得正好呢。”
沉浸于打水漂的蜜獾不得不停下来,跟虎啸天面面相觑——海玉卿的状况肉眼可见的不太对。
“回去了……”海玉卿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老婆,孩子,一家三口。
**
金溟躲在背风的山岩缝隙中,在第n次被饥饿的胃痛醒后,终于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睛。
阳光很足,金溟躺着不想起,扯下爪子上系的地图再次确认了一遍——
他已经在第二天日落后成功穿过了北边的防线。
如果换成是海玉卿,估计当天就能轻轻松松飞到这里。但金溟才学会飞没多久,根本不会掌握风力,飞起来全靠蛮力。一落了地,半米也飞不动了,几乎可以说是栽头就睡过去了。
海玉卿教他飞行时事无巨细,却忘了教他怎样利用风力远行。也许不是忘了,如果他一直留在中部,本就用不着学会如何省力的长途跋涉。
午后的日光洒在光秃秃的山峰上,白炽刺眼,就像……海玉卿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置身事外的身影。
谈不上是否伤心,意料之中的麻木。
一个东西在放上天平被衡量的那一刻,就要面对五五分的选择。
就像母亲选择忠于自己的信仰而放弃了他,父亲选择忠于自己的职责而放弃了他,海玉卿选择中部……
金溟甩了甩头,活动了下翅膀,扒着岩缝往外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去,抚着胸口没空再感伤,连地图掉在外面都没敢捡——他在这么陡峭逼仄的山顶石缝里睡了一整天?
虽然这符合金雕的习性,但完全不符合金溟的能力和……胆量!
还好他昨晚累得一根羽毛都没力气再动弹,万一梦里翻个身,这会儿就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粉身碎骨的血腥画面在脑中还没上演完毕,金溟恍惚感觉到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应该引起他的注意。
他此刻停留的是一座连绵的山脉,山体陡峭,植被稀疏,裸石遍布,一眼扫过荒凉尽收眼底。
金溟探着脖子仔细看了很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先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噜声。
一块贴在峭壁山脊上似乎在缓慢移动的灰扑扑的石头唤醒了金溟的饥饿,准确来说——一只岩羊。
岩羊是群居动物,一般只在清晨和黄昏出来觅食。现在离黄昏大约还有一两个小时,这显然是一只掉队的老弱病残。
金溟精神一振,犹豫了几秒钟后终于屈服于饥饿的本能,展翅从岩缝中滑出。
金雕的猎杀时刻!
半分钟后,金溟打了个旋儿,原地着陆。
与此同时,一只不知在山脊间匍匐了多久的狮子已经咬住了岩羊的后腿。
灰沉沉的黄色鬃毛与土色几乎融为一体,直到它在岩羊刚刚跳跃到一块陡峭的石头上习惯性回头探视的致命时刻猛然蹿出,金溟才注意到这只食肉目大型猛兽。
猫科是鸟类的致命天敌。
虽说金雕这种大型猛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但金溟不是。而对面却是一只实实在在的地表最强的大型猫科动物之一,即便是只老狮子。
多犹豫一秒钟都是对自然规则的不尊重。
与天敌擦肩而过的金溟落脚时翅膀打在了突出的岩石上,被撅了一下,半个身子歪出去,踩掉了几块石头才站稳。
对面同时有石头从山脊上往下滚,不过碎石中夹杂的不是鸟毛而是狮子和岩羊。
那是一只鬃毛不算威风的雄狮子,连扑带滚地紧追着从山脊上摔下来的岩羊。
从山脊到山坳,在极限的奔跑跳跃中,尖锐的犬齿死死勾住短密的皮肉。
真正的猎杀,雄狮的猎杀时刻!
站在高处观望的金溟感同身受地捂了捂大腿,但又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狮子一般都生活在热带草原,而且是群居动物,大多时候都是集体围猎。像现在这样在接近冻土层的高山上见到一只单独行动的狮子,又不像是老迈到被赶出狮群的,实属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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