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浅丢了帕子,徐徐抬首,眼内一片深渊,“朝中有温孤氏的女子不止一人,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献女的。”
“云相明言,我听不大明白。”顾黄盈跟不上云相的步骤,好端端怎么又会有人献女,一个中书令让他们还抱着侥幸心理?
云浅耐着性子解释:“温孤妩病了,暂时无法进药,这等好时机,你觉得会有人放过吗?”
“您说道理是对的,下官惊讶的是还有人拥有温孤氏女子,朝堂上下究竟有多少人拥有。”顾黄盈感觉一阵恶心。
“多着呢。”云浅已没有初时的震惊,才刚开始,哪里就有那么容易结束。
顾黄盈说不出话来,多着呢是什么意思,是十几人二十几人还是上百人?
她不敢想象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云相,昭告天下,让那些人还温孤氏自由。”
“天还未黑就开始说梦话了,太后会归还吗?瞧着马奎与中书令,你觉得养尊处优的士族会交出来?”云浅笑谈,经历过前世与中书令后,她很清醒,也很理智,不见棺材不掉泪,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容易,秦小皇后还会那么疯狂地杀人泄恨?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励般看向自己的下属:“阿盈,此案牵扯太大,时间过长,你要有长久战的准备。”
“您的意思是还会死人?”顾黄盈不解。
“凶手不出现,就一定会死人。”
“杀多少人才会结束?”
“温谷死了千余人,现在才死了三人。”
“太可怕,皇权之下,就这么、就这么被动吗?”顾黄盈不理解南朝的秩序严格,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以说是毫无作为。
云浅含笑,笑意深深,回道:“咎由自取。”
怪得了谁呢。
****
日落时分,云浅提着药敲开了梅府的门。
梅府不大,三进的院落,比起相府,寒酸落魄。
梅锦衣在堂内候着,茶有两盏,似乎早有准备。
云浅将药放在茶水旁,“睡不着?”
“云相睡得着吗?”梅锦衣反问。
堂内婢女都被遣了出去,仅仅两人。
云浅开门见山:“苏三是你杀的吗?”
“云相说什么梦话,我乃是京兆尹,掌一方治安,你却问我可曾杀人,不怕旁人笑话你吗?”梅锦衣淡淡一笑,端起凉茶浅品一口,“不是我。”
“我觉得该是你。”云浅语气笃定,凝着梅锦衣的神色。
亦如前世般,梅锦衣不苟言笑,甚至,眼皮都没有炸一下,淡定自若。
有那么一息间,云浅觉得自己猜错了,梅锦衣什么都没做,她还是那位一直努力为百姓做事,怀瑾握瑜的梅大人。
哪怕不顺,也只会辞官远离,而不会心生恶念。
“可惜,不是我。你的药,多谢了。”梅锦衣起身送客。
云浅没有动,而是平静地端起茶盏,轻轻晃动,看着杯盏中的影子晃动,身形岿然如山。
“你的那个梦,是让你故意指错路的原因吗?”
梅锦衣笑了笑,“云相是来兴师问罪?”
“我来,想知晓苏三一案的原委。”
“你该去问问作为温孤氏女儿的秦太医。”
“她什么都不知道,京兆尹一直想将脏水往她身上泼,究竟是何意?”云浅抬手砸了瓷盏,目露深深寒意。
瓷在两人中间炸开,茶水溅湿鞋面。
不知哪里来的飞虫不小心撞上了烛火,噼啪炸了一声,两人同时眨了眼睛。
梅京兆惊笑,“云相不也急着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了吗?”
“皇后梦,饮鸠杀,这是你的话,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没有说过这些话?”
“梦境罢了,难不成云相,你也做了相同的梦才处心积虑的将这位未来皇后扣在自己的身边?”梅锦衣语气淡淡,面色如旧,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怪异。
云浅胸口微微起伏,浑身血液沸腾,神情阴冷,“梅锦衣,我所行之道,皆属正义。”
“正义就是让你欺骗玩弄一个十六的少女?用你所谓的情蒙住她的眼睛,让她在你身边,永远不会触碰皇后宝座?”梅锦衣毫不留情地嗤笑,“我觉得、很、可、耻。”
一句话撕扯开‘正义’的面容,云浅哑然。
梅锦衣轻笑,面容裹着一层灰白的颜色,“云相,最不该提及‘正义’二字的便是你。看似光明磊落,实则诡计多端,你的一腔正义放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身上,你有何面目说喜说爱。”
“我不配,今日的局面是谁促成的?”云浅蹙起眉,一双幽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疯子,一寸神色不肯放过。
梅锦衣冷冷道:“是谁?是我?我不过是指了一条路罢了,你明知是错的,却一味走下去。”
“你若不指错路……”
“我若不指错路,只怕你早就派人去杀了秦湘,以绝后患,对吗?”梅锦衣并不畏惧,相反,她直视面前虚伪至极的女子。
云浅话被打断,似被抓住软肋一般僵持不语,神情怔怔,如观恶魔。
这个‘魔’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秦湘:禁欲系都是假的。
早上好呀!
第49章 套路四十九
临近中秋, 府内上下欢欣,赏钱早早地就散下去,就连秦湘也得到一份。
一只匣子里摆着银票折成的花船、小兔子乃至猛虎走兽。
一一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栩栩如生, 精致又厚重。
阿鬼玩笑道:“云相对您像是对小孩子呢,您瞧瞧。”
秦湘很满意,摸摸小兔子又摸摸老虎,爱不释手,阿鬼建议道:“您不看看多少银子?”
“不看, 我又不缺钱。”秦湘摇首,将小玩意都挪进去锦盒里,自己掏了一个荷包递给阿鬼, “我就赏你一个人,等铺子里生意好些了, 再赏她们。”
“您对奴婢真好,奴婢收下了。”阿鬼真心实意感谢。
秦湘收好匣子后,却不见云浅归来, 她只能边做自己的事情边等着。
等到天黑,才见云浅疲惫而归。她提起衣摆迎出去,“阿姐。”
屋檐灯火下,少女面带雀跃, 唇红齿白, 眼眸里都是云浅。
这么一眼,让云浅万分愧疚, 连抬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随意应付一句:“回来了。”
秦湘不知变故, 上前走过去搭着她的肩膀, “我扶你,膝盖还疼不疼,我下午调了药膏,待会给你试试。”
“秦湘。”云浅轻轻避开她的搀扶。
“阿姐,你别这么喊我,我有些害怕。”秦湘听到自己全名就吓得心口一颤,脸色白了白。
云浅到口的话又吞回腹中,哪怕是自欺欺人,可感觉温馨一幕,怎么也不舍亲自打破。
“想喊你名字罢了,瞧你吓得。”云浅再度选择欺骗,将自己的胳膊递给秦湘,身子半伏过去,贴近三千青丝。靠近的一息,她骤然安心许多。
梅锦衣说她做戏,她承认。
然而,她入戏太深了。
秦湘舒坦许多了,拦腰抱住她,“我扶你进去。”
夜晚的风凉了许多,没有日间那么热,窗外凉风习习,吹得屋内帷幔轻曳,影影重重。
云浅半靠在迎枕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来回奔走的人,眼中的光陡然亮堂起来。
“阿湘,我送你的中秋礼物,喜欢吗?”
“喜欢。”
“你数了多少两吗?”
“没数呢,不舍得拆开。”
“拆开便是,那些都是用来花的。”
秦湘在榻前蹲了下来,替她脱下鞋袜。云浅弯腰看着她:“我们一起拆,拆过以后,你给我买些好吃的,可好?”
“你想吃什么?”秦湘没敢动,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细细擦拭小腿上,目光上移,触及膝盖上红肿的伤势后还是吸了一口冷气,“你吃什么,我去买。”
云浅凝着笑,“秦湘,你最想做什么,想回家吗?”
“阿姐,我家在北疆,我回去,你怎么办呢?”秦湘嘀嘀咕咕,“我答应过永远陪你的,过去这么久了,我相信她们会过得很好。”
两地看不见,同在一轮明月下,也是好的。
闻言,云浅一时神思混沌,内心难以用言辞来形容,直到膝盖上传来凉意,她豁然抬首,怜爱般伸手去摸摸阿湘的发顶,祈愿般说道:“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去的。”
秦湘没什么反应,这句话犹如登天,不如过好眼前自己的日子。
她清楚的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在京城里活着更是艰难,帮不到阿姐,就不能拖她的后腿,凡事三思而后行。
秦湘安稳好自己,眉眼舒展,“我信你,慢慢等,可你的膝盖今夜就不要动了。”
“不成,我召几个管事来过问节礼的事情。”云浅不肯歇着,触碰秦湘面上小小梨涡时,大有拆骨重生般的如释负重。
秦湘被说得一怔,“我替你去办?”
“好,那你去办,也该你去办了,不能事事指望我。”云浅朝后仰去,腿跟着颤动,想要屈膝,又疼得厉害。
折腾一下后,小心地将双腿挪到床榻上,整个人这才轻松下来。
“那我需要做什么?”秦湘跃跃欲试。
云浅思索道:“管事会给你各府的节礼礼单,你过目就成,循着规矩去办不会错。”
有例可寻,中规中矩,虽说没有创新,可永远不会出错。
秦湘沉吟一番后,让人去准备晚膳,自己念叨几句就去找管事们了。
云浅放心随她去办,自己困得厉害,身心疲惫,也不想用晚膳,阖眸就想睡觉。
眼皮子太重,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云雾缭绕间,她来到巍峨的大殿前,望着皇权象征的殿宇,她动了动脚步,却发现自己双腿无法行走,如同灌铅。
太累太疼了,她再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黑暗弥漫许久,忽而出现一盏灯,慢慢地浮于空中,驱散黑暗。
依旧是巍峨的大殿,这回,面前站着凤冠女子,她望着自己。
云浅睁开眼睛,困得头脑发晕,而秦小皇后身后有一张明灯,照亮她眼前的一切。
“殿下。”她轻启红唇,望着那位面带愁苦的尊贵女子。
秦小皇后站于原地,眼中麻木,庄严肃穆之地更显周身威仪,虽不见刀戟剑林,不见火海血池,可处处透着诡异。
她看着秦小皇后,而秦小皇后不在看她,似看着浮云,又似看着她的身后。
云浅蓦地回身,发现身后一抹影子,是她跪于殿前。
如今看到这幕才只自己当初有多愚蠢。
在血海中扑杀,诡异谋划中前进,她自以为自己平衡朝堂,化解危机,征服朝臣,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一把被蒙住眼睛的利剑,泯然于众人。
与普通人一般蒙住眼睛、不辨是非。
她迎上那道冰冷的光,放弃铺满山河的美辞,低声说一句:“对不起。”
简单三字,昭示她的努力付之一炬。
她的骄傲、她的风骨、她的筹谋,化为一汪碧影。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云浅听着熟悉的话,不觉蹙眉,而那抹倩影徐徐化为虚幻,她猛地上前去捉,双脚依旧黏在地面上,她高声嘶喊,努力想留些什么。
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大殿。
她终于能走动了,迈动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靠近,最后走到龙椅前。
顷刻间,她笑了,看着一把金子做的椅子,压着她,她为之努力,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从不愧对太后陛下,也不愧对百姓。
来路遥望一片平摊,沿阶而上,险路登顶,可最后,她活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究竟是何意呢。
****
中秋节前一日,与相府交好的府邸都送来了节礼,相府也准备了合适的节礼相回,礼尚往来。
这回,梅府送来一头鹿肉,管事收下了,禀明小姑爷后,回了同等价值的礼物。
中秋这日,云浅伤势好了些许,走路如常,可不能弯曲,行走间亦觉得煎熬。
太后染恙未愈,帝后燃明灯祈福,带领百姓在城楼上向天祝祷。
中秋晚宴撤下,各家在院内赏月,各家欢欣,白楼生意都好了不少,秦湘邀请顾黄盈谢扶清等人来府上过节。
梅锦衣的鹿肉恰好用上了,火架上烤着肉,主人家领着客人围着食案而坐,对天赏月,望地饮酒。
秦湘小口吃着肉,其余人说说笑笑,说的最多的是各家趣事。
傅缨携女而至,软乎乎的糯米团子抱着月饼大口大口吃着,软软的碎发被吹得飘起,她被众人争相抱着,没有人再记得她的父亲是谁,只记得她是傅缨之女。
当众人都喝醉后,人丢到了秦湘的怀中,她有些无措,云浅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囡囡的脸颊,一瞬间,她展开眉眼。
“阿姐,她的脸颊好软啊。”
“阿姐,她的手也好小啊。”
“阿姐,她的头发也好软好细啊。”
云浅失笑,端起酒盏扬首而印尽,酒液顺着下颚滑入脖颈,玉体莹润,别有一番豪情。
谢扶清踉跄而来,见秦湘滴酒不沾,颇为好奇,下意识想劝酒,云洽却推开她。
“你推我,云相,自从你成亲后越发不理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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