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鸷拍打着胸口,“我没事,我只是,因为共灵绳的相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江霓的情绪。”
“我不会轻易使用共灵绳,”白泽道,“它会让旁观之人,身临其境,会很痛苦。”
在他们脱离共灵之后,江霓彻底苏醒。
愤怒、恐惧、迷茫……以及世间最极致的恨意,交错在江霓本该单纯无忧的脸上。
“我知道高潍的罪证在哪里。”江霓在绝望中策划能扳倒高潍的计谋,“我还是得回去,我还有事没有完成。”
大概是因为见过她最纯真的模样,池鸷发自内心地心疼这个姑娘。
江霓此番逃出来,是为了寻找爹爹。可是爹爹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她想寻找避风港,却发现,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池鸷放在身侧的拳头合拢,“江姑娘,我们会帮你的。”
高宅那一把火,只烧了主院的两个房间,不算浩大。对高宅整体影响不大。火是从江霓房间烧出来的,烧到了不远处高老爷的房间。
在这场大火中,高老爷是唯一的死者。因为这事,高宅过几日的中秋团圆宴变成了丧宴。
口碑不错的高潍,加上本身进士身份,顺理成章代替了村长一职。
外面都传疯了。都说是江霓一把火把高老爷烧死了,然后畏罪潜逃,有人看见她被陌生男子抱走了。
池鸷作为在场唯一能用轻功之人,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入高宅。
白泽最近频频过度消耗法力,共灵绳因为法力耗尽,使不出来了。而且他看起来满脸疲惫,似乎随时在因什么看不见的事物耗心耗力。
“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池鸷观察道。
白泽摸着戒指,什么都没说。
作为苦力,池鸷先将江霓带入高宅,再折回来,带白泽这尊大佛入内。这组动作重复了太多次,池鸷连高宅哪一处墙修得矮些都知道了。
江霓目光始终看向一处漆黑的房间。那是高苇所在之处。尽管不合时宜,江霓仍道:“我想去看看他。”
池鸷想起高苇所经历之事,点头。他走在前面,为身后跟着的人望风。
江霓走得一瘸一拐,每一步都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白泽有意搀扶,她勉强地笑笑,表示拒绝。
很奇怪,没有任何人看守此处。
池鸷顺利地推开门,三人入内后,他指尖生火,点燃了地上熄灭已久的烛台,端起来送到江霓手中。
“高苇,我来了。”江霓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沉重万分。
黑暗中有异动,铁链声哐哐作响。循声而去,姿态可怖的高苇依旧坐在轮椅之上,目光空洞,只是在看见江霓那一刻,眼里有了渺小的希冀。
池鸷手心可以照明,可以让整个房间变亮。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江霓憋到失声,亦没有哭,她跪在他面前,“高苇,我应该怎么帮你?”
池鸷和白泽只能看见高苇模糊的轮廓,以及嘴唇的张合,他应该在向江霓说些什么。
江霓不停地摇头,用手擦拭着高苇脸上的污痕,“不,我不要。”
铁链又被他的蛮劲扯动,他的情绪很是激烈。
“求你,你活下去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高苇停止了挣扎。
其实池鸷能从他的气声来分辨,他说了什么,可是他不愿意去听清那般残忍的对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记忆和亲身经历,果然不同,池鸷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感情。
很不好受,很痛苦。
江霓只能通过他的唇语,依稀分辨他的话。
高苇一直重复的话是,“江霓,求你杀了我。”
也许是于心不忍,白泽指尖闪出一点白光,注入了高苇体内。
江霓对高苇没有感情吗?不可能。这种感情,如同浪打的浮萍,无根的蒲公英,迫切想找到依恋之处。结果发现,什么也留不住。
高苇神情稳定了些,勉强能出声了,嘶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真相,我本来是想复仇,可我害了你。”
江霓霎时间绷不住了,泪如雨下,“不,高苇,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一早知道你的心意,我太傻了……”
高苇吃力道:“对不起,终是我强迫了你。”
“那一天,不是你强迫我。”江霓哽咽不止,“你明明推开了我,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要责备,亦无需内疚,我自己愿意的。看……我现在怀着我们的孩子,你是孩子的爹。”
高苇努力俯身,在江霓额间印下一吻。
“你再等等好吗?”江霓无比温柔道,“等我杀了他,我就跟你在一起。”
高苇摇头,眼中已别无所求,“杀了我,我想死在你手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江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离开这里。”
四处静得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江霓的隐忍的哭声。
良久,江霓的哭泣声渐渐消失。她轻声道:“白公子,池公子,你们可以在外面等我吗?”
池鸷道:“他很痛苦,死或许是种解脱。若你于心不忍,我可以帮你。”
白泽把还想说更多的池鸷拉走,给里面的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过了没多久,池鸷听见了尖刀掉落的声音。再然后,江霓拉开了大门,她一只手拿着染红的手绢,血从她手尖滴落,容貌没有半分变化,却因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细微表现,像是换了个人站在他们面前。
此刻的她,强大到无需世间任何的术法武功,是发自内心,浑然天成的无惧无怕。最好的秘籍,便是心中再无牵挂。
自醒便是自强。
“走吧。”江霓漠声道。
“走?!你们能去哪儿?”
几十只火把,早有预谋地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等了很久的高潍走进人群中,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14章
池鸷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总结现在的情况:早有预谋。
想必高潍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早看见了放火的是江霓,料到她必定会折返,为了引她入局,故意纵容。
池鸷和白泽不约而同地护在江霓面前。
“霓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高潍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哥哥的死,和你父亲的死,让你心中有怨,你在怨恨我父亲,是他做了这一切。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放火杀死父亲和杀了高苇啊!他们都是你我的亲人。”
池鸷对于他水到渠成的谎言,瞠目结舌。不禁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破绽。
高宅所有的人都在面前了,皆可作为人证。他们不知内情,只知道火是江霓放的,高老爷死于那场火里。再看江霓那浑身是血如同阎王罗刹的模样,屋内的二少爷多半凶多吉少。
加上高潍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恐怕没人会相信江霓是无辜的。
“白泽,池鸷,不必保护我了,多谢。”她用血染的素指,将鬓间的头发拨向耳后,保持着最后的优雅。
池鸷回头道:“不是你做的,就不需要认!他们错了!”
江霓平和道:“如果只有你们二位,认为我是对的,有何用呢?孰是孰非,众说纷纭,这是死局,我早就被困入其中,无法脱身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的话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像早有预料,像早知道结局,总之,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
池鸷有些激动了,“真相便是正义,我们总有办法将真相摆在他们面前,到时候……”
“池鸷,”白泽唤道,他冷静到没有太多情绪外露,“你不要太天真了。”
池鸷顿楞了,“什么意思?”
高潍没那么多耐心听他们探讨哲理,对他而言,他们如同搁浅的鱼,迟早任他宰割。
“霓儿,你怀着高家唯一的血脉。听话,过来,只要你乖乖地,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高老爷和高苇都死了,他又没有生育的能力,传宗接代还指望着江霓肚子里的孩子。
池鸷蹙眉,脚往前一步,被白泽拽住手,往一边拉。江霓迈着缓慢的步子向高潍走去。高潍脱下斗篷,披在江霓身上,搂着她离去前,朝身边的仆从使了个眼神。
“二位公子,请离开。”
几个仆从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
池鸷始终看着江霓离去的方向。待他们从熟悉的后门出去后,行了一段路,仆从并未离开。
池鸷好声没好气道:“你可以走了,一直跟着我们作甚?”
那些仆从表面客客气气地应和手却伸到身后。一阵白色的反光后,几把短刀朝他俩冲刺而来。
“完了完了!打不过!”池鸷瞳孔地震道。
白泽已经做好了防御姿势:躲在肉盾池鸷身后。
半刻钟后。几把短刀似流水般,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刀上滴血未沾。
仆从们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在地上七死八活,摧心剖肝,体验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奶奶的,”池鸷拍拍手上的灰,不屑道,“这么弱,搞什么正面打击?”
障碍清扫后,白泽才从池鸷身后探出头来。
池鸷踢了其中一人一脚,“告诉你们的主人,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不要来和我打,除非找死!”池鸷一脚踩在一个想要伸手去勾刀的人的手背上。
他的恐吓很是奏效,地上的人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连近在咫尺的佩刀都不敢拿走。
池鸷没打尽兴,道:“方才在高宅那些人,再多十倍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打?”
白泽抚平袖口的褶皱,道:“光靠暴力能解决什么问题?”
池鸷绕到他身后,手撑在他脑袋上,乘其不备揉搓几下,道:“起码能让我舒坦些。”
感受着掌下的毛发顺滑柔软,池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别碰我头!”白泽卯足了劲儿,狠拍他的手背。
池鸷一声痛呼,捂着泛红的手背,道:“碰一下至于吗?”
白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愣了一下,再道:“抱歉……我只是想起了池鸷。”
池鸷能很容易地分清白泽究竟是在唤他还是在说池大将军。唤他的时候,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他如果不是顶着这张脸,其实可以叫小猫可以叫旺财。
而在说池大将军时,他的语气是饱含深意的。他现在的思想层次无法窥探。
池鸷并未介怀道:“池大将军经常摸你头?你是国主,他敢这么做吗?”
“不谈这个,”白泽有意岔开话题道,“你没发现,江霓变了吗?”
静下来细细回忆刚才从房内走出来的江霓,变化很大,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有一种把险恶的世态看尽的凄凉之感。这与之前想要奋力反抗的江霓大相径庭。再大的变数亦不可能马上改变一个人。
除非,她已经经历了很多次!
池鸷恍然大悟后,后颈泛起微微凉意,“你的意思是,刚才在我们身后的是怨鬼本鬼?”
白泽下巴微扬,“嗯,所以我们刚才做什么都是徒劳,因为我们没有改变之前的情节,该发生的,仍然在发生。”
池鸷捂住脑袋,“太复杂了!一刀杀了我吧。”
白泽微笑,笑意不达眼底,“她不是想杀了我们,相反,如果我们哪点没有让她满意的话,她可以让我们永远困在幻境里陪她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这样活着,还不如杀了我。”池鸷更恼火了。
白泽收起笑,正色道:“这是她近一百年来的人生。”
因为有怨,因为得不到救赎,将自己困在一个重复的幻境里,试图让自己得到解脱,每次都是作茧自缚,不得善终,这就是怨鬼。
“那个鸡精呢?”池鸷想到了那个似乎什么都懂的半仙,“他是不是有法子可以帮助我们脱离困局?”
白泽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天上快要圆满的月亮,手背在身后道:“有,他可以破解幻境,可以把我们救出去。”
池鸷与他并排,欣喜道:“那你为何不让他帮忙?”
白泽看向他,“他的方法,就是把怨鬼吃了,三魂七魄通通吞进肚子里,什么恩怨情仇,皆会成空。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江霓这个人,再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做过什么。”
简单点来说,就是用最决绝的方法,抹去江霓存在的所有证明。
池鸷眉头锁紧,“不行。”若是从未知道,从未相见还好。即使是在真真假假的幻境里,江霓也是他们见过的活生生的人,经历了非人的苦难,不论结局是善是恶,他们有什么权利去抹杀她的存在。
最好的结局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用因去解果。
有些事情,想起容易做起来难。
比如现在,他们始终处于被动。池鸷一身技能,在这里无处施展。
白泽呢喃道:“天,快亮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时候,天空骤明。他们在一瞬间身处与闹市之中,在明朗的晴天,好多人的全身湿透,拖家带口地围聚一团。
定睛一看,原来在夜里,浑浊的河水冲上了岸,淹了好些临岸的房屋,同样淹死了好多人。活下来的人惊魂未定,抢救着家当之余,哭天喊地。
“好好的河水,怎么说涨就涨?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
“我的房子啊,没了栖居之所,我不活了!”
“我们交的那些钱,为什么不用来修建河堤?”
“村长都死了,谁来修?!而且高少爷……”
一个衣着干净的人,故意道:“会不会是因为村长枉死,所以河神怒了,村长……是被江,江霓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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