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恤金和她的薪水……”
“会发到她儿子的托管账户里。”
钟长诀点点头:“新的副驾驶人选呢?”
“盖德上校从142师调来了天隼F7的飞行员,叫霍尔。”
“他同意了?”
传令官笑了笑:“怎么会不同意?给太子做副驾驶,这好事落到别人头上,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长诀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传令官的脸,对方感到一阵凉意窜上脊背,嘴角立即收敛起来。
“将军,”传令官重新挂起愁苦的沉重表情,“实在不行,您把贝肯上尉调到后勤维护队吧。”
这次,钟长诀立刻回答了,没有一秒犹豫。“不可能,”他说,“联首的儿子必须在前线。”
谈话间,车子驶近蓝港庄园。
庄园占地超过一千亩,除了主屋外的广袤田野,还包括森林、草地和水域。每天都有大批客人来来往往——将军、大臣、外国官员,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和主人交谈,有时是攀登附近的山脉,有时是在玫瑰园里散步,打几轮槌球。
铁丝网环绕着主屋庭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士兵在大厅、山谷和边界巡逻,把守入口,检验来客的身份。
钟长诀的车辆并没有耽搁很久,哨兵简单过了一遍流程,便朝他敬礼,放他们进入联邦实际的政治中心。
钟长诀走进主屋,联首的私人秘书领他走进二楼的内阁会议室,“长桌”就在会议室中央。长达二十五米的抛光桌面上盖着浅蓝色桌布,三十多张桃花心木椅子环绕四周,每张座位前都有电子终端,方便显示会议材料,做会议记录。透过高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面的玫瑰园和巡逻的卫队。
官员们陆续到来。除了西线战区海陆空三军的将领,还有战斗机生产部、财政部的代表,国防部军事顾问,技术部的科学家。
联首劳伯·贝肯走进会议室后,交谈声减弱、停止。联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肩膀宽阔,眼睛灰中泛蓝,像是阳光下的脏冰。他年过半百,体格却依旧健硕,肌肉丝毫没有松垮,可见退役后,他一直延续着军队时期的训练习惯。他身上不是出席会议惯常的高档正装,而是军装。进门后,他首先走到钟长诀面前,伸出手,询问105歼灭师的军备情况。钟长诀敬礼后也伸出手,与他交握,同时进行汇报。
长桌对面的几位陆军将领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知道联首是空军105师出身,联首的儿子又在105师的中队里。
短暂的交谈后,联首随即向屋内其他人打招呼,落座,会议正式开始。圆桌中央的显示屏浮现出一个三维城市立体图,各个军种部队的光标显示在画面上。
众人都知道,这次会议的中心是即将开始的利瓦之战。联首望向行动的策划人,钟长诀起身简要重述战役计划,画面配合他的声音不断变换,显示各个部队的行动路线。
画面刚刚在标志着战役结束的绿色中定格,陆军的森塔上将就开口说:“联首阁下,五十三师和七十五师还没有装备好。”
联首微微皱眉,从终端调出了那两个师的装备情况:常规武器完成百分之百,反导弹坦克和无人机完成百分之八十。
上将看着生产部长:“军械库的生产计划是这样,但我们拿到的远没有达到这个数量。”
部长面露难色,从终端调出厂房情况:“很多工厂都遭到了轰炸,还没有恢复生产,所以……”
海军上将也开口:“我们还有三艘驱逐舰的高精度导弹系统需要强化。”
联首抬起手,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叫苦,转向生产部长:“最快还要多久才能完成生产?”
“生产线已经在加班加点了,”生产部长说,“我们的厂房、机床和人员严重不足,还有原材料,钢铁、纤维、研磨设备……”
财政部长眉间的皱纹比联首更深,他立刻发言,概述了当前的财政状况和预算分配问题,政府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源去购买设备和厂房了。
联首沉思片刻,说:“从东部城市的驻防军调装备。”
他报出了几个有驻防部队的城市的名字,国防顾问表示出疑虑:“如果克尼亚的盟国在后方发动袭击,我们怎么对市民交代?”
“事急从权,”联首转向生产部长,“攻下利瓦后,立刻调整优先级,尽快把装备补回去。”
顾问还想说什么,联首在他开口前打断,说这次会议主要是讨论利瓦战役,城市攻防的情况他们之后再谈。
会议结束后,各人都神情凝重地走出会议室。
在门厅里,森塔上将走到钟长诀身边,远望过去,能看到眼前手持等离子枪的士兵。
森塔的目光飘向钟长诀:“空军准备出动的十五个中队,装备早就齐全了,生产部也太有倾向性了吧。”
钟长诀冷冷地迎着他的眼神:“生产计划是内阁拟定,联首签字,将军有意见,可以向上反应。”
“我可不是联首的亲兵,”森塔上将说,“到蓝港跟串门一样。”
钟长诀停住脚步,略微侧身,望向与自己身量齐平的同僚:“将军是在嘲讽,还是羡慕?”
森塔微微眯起眼睛,刚想说什么,联首的私人秘书就面带微笑走了过来,对钟长诀说:“联首有事请您过去商谈。”
第6章 嘱托
钟长诀跟着秘书穿过主屋后宽阔的庭院,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田野的绿色鲜艳而刺目,风漫过稀疏的树林,汇入远处轮廓分明的山脉中。
联首还是会议上那身军装,腰部用绑带扎紧,裤腿收进战斗靴中。绑带上扣着几把手枪,手里也拿着一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抽出腰间的另一把枪,向后丢去。
枪正好落入钟长诀手中。他低头把玩了一番,发现是老式的铅弹手枪,没有附带自动瞄准系统。
树丛间竖起野兔的耳朵,钟长诀抬起头,目光锚定在身前的联首身上。眨眼间,对方抬手、扣动扳机,惊起一片鸟雀。
钟长诀与联首一同走到林间,看着可怜的猎物:“阁下的枪法精准如旧。”
“二十多年前,我也拿过先锋勋章,”联首望着手里的枪,“自动瞄准系统效率高,但少了很多乐趣。”
他们慢慢走进林间小道,枝叶隔断了外界的嘈杂,只剩脚下的碎裂声。
“中期选举不远了,”联首望向利瓦,“只要攻下利瓦,我们就赢定了。”
萨沃联邦以前是克尼亚帝国的一部分。新纪元750年,克尼亚帝国发动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完成了维亚大陆的统一,史称大清洗之战。
此后漫长的时间里,克尼亚帝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君主制国家,直到1650年,大饥荒爆发,帝国中枢拒绝救济边缘区域。于是,几个边境地区揭竿而起,纷纷宣布脱离帝国统治,并在1680年合并,成立萨沃联邦。而克尼亚帝国也因为这场饥荒内乱,最终引发了政治体制变革,变为克尼亚公国,实行君主立宪制,直到现在。
两个国家北部由罗拉米亚山脉隔开,南部有一大片归属有争议的地区和海域,比如利瓦。在萨沃联邦成立时,正值灾荒,国弱民疲,不想让战争延续太久,于是,作为讲和的条件,联邦将边境南部的利瓦租借给克尼亚,租期两百年,来换取救济粮。当时,利瓦只是一片荒山野岭,而两百年后,利瓦已经是经济重镇、国际化都市。克尼亚不愿归还该地区,声称他们在利瓦进行了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开发,这些投资总额超过了数百亿,除非萨沃联邦愿意支付本息,否则就要延长使用权,确保投资回报。而且这片土地在历史上本来就属于克尼亚,现在只是恢复了历史边界而已。纠缠至今,克尼亚仍未归还利瓦地区。
利瓦是联邦历史的一道伤痕,也是民众心里永恒的一根刺。收复利瓦是一雪国耻,是前十几任领导人都没做到的功绩,联首的支持率可想而知会飙升,党派自然也水涨船高。
联首调整准星:“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
钟长诀握紧手中的枪,目光扫视着前方可能出现猎物的灌木丛。战场瞬息万变,再完美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贯彻执行。士兵不是棋子,敌人也不是,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驱动。不过……
“不管开头的胜算有几成,”钟长诀说,“战役结束的时候,我会让国旗飘在利瓦城上。”
联首露出了微笑,严峻的表情难得缓和了一些。他伸出手,拍了拍钟长诀的肩。
“我把你从中尉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是看中这一点,”联首说,“你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无人能及。”
“阁下过奖了。”
“军衔比你高、资历比你老的人有很多,可我最后选你做西线的总指挥,”联首说,“他们以为这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兵,真是一群老顽固。空军是主攻部队,资源有倾斜不是正常的吗?我和你,都只是联邦人民的亲兵。”
“是。”
他们继续前进,走过最后几颗白桦,眼前豁然开朗。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野鸭正一边悠游,一边啄着羽毛。
“开战已经太久了,”联首说,“再打几年,民众都快忘了和平的岁月是什么样了。”
钟长诀看着水面的波纹,阳光耀眼,给周遭的一切蒙上了朦胧的光晕。
“我会确保你得到需要的一切资源,无论是财政上的,还是物资上的,说我独断专行也好,任人唯亲也好,名声不重要,树敌也不重要,”联首说,“我们要尽快赢得这场战争。”
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是。”
联首略微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下属。他是下令重塑钟长诀的人,本以为这个数据造就的复制品会有不足之处,但经过两年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将领完美继承了原主的人格,不仅是冷冰冰的战略构思和数据分析,也是对党派斗争的观察力。在军队泛政治化的今天,这种能力是极为重要的。
钟长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向联邦的最高领导:“阁下,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联首示意他畅所欲言。
“第七哨所攻防战,贝肯上尉的副驾驶牺牲了,”钟长诀说,“她有一个孩子,因为父亲在轰炸中死去了,没有人照顾,孤身在托养所里。军队还有很多类似的情况。”
联首陷入沉思。他知道基地附近有家属院,但军队用地有限,家属院名额紧张,近千万士兵里,只有中校以上的配偶和孩子能住在那里。
“能否出台一项政策,在基地附近设立托管所,如果家里有不方便照顾的老人孩子,可以送到托管所去。政府出资聘请护理员。”
联首说:“早先有议员提过这个议案。”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财政非常紧张,军备生产已经严重落后。”
“我明白,但开战以来,战争孤儿的数量越来越多,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前线士兵会有后顾之忧。”
“所以我们需要打赢这场仗,”联首说,“赢了中期选举,这些问题才有解决的渠道。”
钟长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联首知道,他骤然提出托养所的事,是因为攻防战牺牲的那位副驾驶,于是露出无奈的微笑:“我那个儿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钟长诀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阁下,我并不是他的直属长官,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联首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他?被我和他母亲惯坏了,成天莽莽撞撞,还自以为是。”
“贝肯上尉是联邦最高军校毕业,通过层层选拔进入105师的,能力非常优秀,”钟长诀说,“盖德上校也是拿过先锋勋章的指挥官,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贝肯上尉一定能为联邦做出卓越贡献……”
联首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一通官话,拍了拍钟长诀的背:“要是你是我儿子就好了,可惜不是。我把他交给你,你就替我多照应吧。”
“阁下言重了。”
“大战在即,你肯定还有事要忙,”联首抬起枪,“回去吧。”
钟长诀敬了礼,把枪交还给主人,转身朝主屋方向走去。
传令官在主屋前的车里等着,见他过来,立即下车。即使车门是自动开合的,他仍然站在门前,等着钟长诀进去。
车子开动,传令官屡次用余光观察钟长诀的脸色,似乎想探查自己的汇报有没有给会议造成影响。钟长诀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后座前的控制面板上,两边车窗变成了黑色,标志着暗室效果开启,外界与车内处于隔音状态。“又怎么了?”
“其实……”传令官斟酌着开口,“还有一件贝肯上尉的小事。”
想到领导人的嘱托,钟长诀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什么事?”
“明天第四中队休假,他想去那个托养所,就是梅贝尔·凯特的孩子寄养的地方。”
“去那干什么?”
“他说,都是一个队伍的战友,他去尽点心意。”
钟长诀不觉得弗里曼·贝肯有这么宅心仁厚,但他也没有阻拦的理由:“他是民主国家的公民,想去哪是他的自由。”
传令官没有作声。
眼前的屏幕播放着新闻,钟长诀的视线在“中期选举”上停了几秒,说:“下午还有其他日程吗?”
“没有了。”
钟长诀收回视线。“通知基地,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下午两点集合,去托养所慰问战友遗孤,”顿了顿,他说,“我也一起去。”
传令官被突然增加的行程惊到了:“是不是先通知一下托养所……”
“那他们还要做准备,反而添麻烦,”钟长诀说,“听说那里有不止一个战争孤儿,军队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情况。”
传令官打开终端,通知警卫队和基地驻所。
钟长诀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的空余,去商店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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