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美斯吓得缩了缩脖子,终于明白了法老是在担忧图坦卡吞。他犹豫再三,壮着胆子继续道:“您不能一辈子保护王子……”两道寒芒扫过他的头顶,他不敢吱声了,议事厅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等了一会儿,普拉美斯见埃赫那吞并没有暴怒,小心翼翼地说:“法老陛下,王子殿下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我只是想帮帮他。”
埃赫那吞上下打量着跪在下面的少年,许久,终于眉心渐舒,换了个平和的口吻。“你今年几岁了?”
普拉美斯长舒一口气,给法老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陛下,十一岁了。”
“十一岁啊……抬起头来。”他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干净,应该是个可靠的孩子。“给你讲个我……听说的故事。”
“从前,在遥远的东方,有个小孩。他是一个伟大的国王的儿子。国王的王后,也就是他的母亲,不喜欢他。周围的人都有意疏远他。”
“他十一岁那年,他的哥哥意外死了,他突然成了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从他成为继承人的那天起,周围的人都开始巴结讨好他。他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只有神庙的祭司们,依然对他很傲慢,欺负他年幼,认为他可以被随意摆布。”
“他很迷茫,觉得前路一片黑暗。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个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女人对他说:既然神抛弃了你,那么你也抛弃神吧。这话如同点亮了一盏明灯,他的心中豁然开朗,从此前路上有了另一只手。他们携手同行,不再孤独。”
埃赫那吞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的思绪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说到最后,他的嘴角微翘,一脸幸福。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普拉美斯:“小吞是我的儿子,将来会统治这个帝国。他的身边一定会出现很多阿谀奉承,想要讨好他的小人。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陪着小吞,守护他,成为他生命中的那盏明灯。”
普拉美斯忙不迭地磕头,和历史上这位最有争议的古埃及君王,达成了约定。虽然埃赫那吞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法老,给古埃及带来了灾祸,给人们带来了贫穷和饥饿,但他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图坦卡吞在这个世界的依靠。
不久后,学堂里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长公主梅里塔吞和三公主安凯塞帕吞。
当年在阿吞大神庙祭坛前,梅里塔吞见普拉美斯勇敢又有担当,就破例为他向父王求了情。如今,听说他进了宫,竟然和自已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弟弟成了好朋友,对他更好奇了。孩子们年龄相仿,很快就玩在了一起。此后,两个小姑娘就经常以探望图坦卡吞的名义去学堂玩。
三公主安凯塞帕吞也天生有脚疾。大家玩球时,她只能陪着图坦卡吞一起做啦啦队。两人同病相怜,不知不觉就亲近了许多。
安凯塞帕吞望着庭院中央追着球奔跑的众人,对图坦卡吞说:“你说姐姐是不是喜欢普拉美斯?她每次和普拉美斯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笑。”
图坦卡吞虽然比妹妹大一岁,但男孩子晚熟,还不懂喜欢是什么,茫然地看着妹妹,不知如何作答。
安凯塞帕吞继续道:“我听宫女们说,姐姐将来是要嫁给你的。既然姐姐喜欢普拉美斯,不如我嫁给你吧?你不要娶姐姐了。”
图坦卡吞懵懵懂懂,但觉得这个提议似乎不错,点点头。
童言无忌,一语成真。三年后,图坦卡吞继位,迎娶安凯塞帕吞为后,开启了两人同命运共患难的悲剧一生。
第15章 多事之秋
阿玛纳是一座比底比斯占地更大的繁华都市,三万人曾居住在这里。
它的四周立了十五块界碑。在一块界碑上,记录了埃赫那吞法老当年的雄心壮志:“这是我的父神,太阳神阿吞亲自指定的地方。在我来到这儿之前,这块土地不属于任何神明,也不属于任何人间的君主。君无戏言,我不会离开这里。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违背这个誓约。”
从没有任何一位君王选择在阿玛纳建都,所以也许从埃赫那吞选址定都在阿玛纳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这座城市的悲剧,埃赫那吞法老的悲剧。×Ꮣ
这年的雨水特别多。自奥佩特节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虽然雨势不大,但对于常年干旱,几乎不下雨的古埃及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尼罗河水持续暴涨,远远超过了往年的警戒水位线。三个月后,到了播种的季节,大片大片的耕地依然被洪水淹没,丝毫没有可以复耕的迹象。
下雨的日子多了,孩子们待在学堂里的时间也多了,他们很快迷上了一种名叫“塞尼特”的跳棋。今天对战的双方是图坦卡吞和门纳,其他几个小伙伴在旁观战。
图坦卡吞刚刚赢下一局。兴奋之余,他对众人道:“母后说,过两日要在阿吞大神庙举行祭祀,为六妹祈福。你们也同我一起参加吧?”水灾蔓延,导致蚊虫肆虐,继而引发了阿玛纳大规模的瘟疫。不久前,图坦卡吞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未满一岁的六公主巴凯特吞也不幸染病离世。
门纳皱了皱眉,一脸担忧。“我听说北方最近在闹饥荒,很严重!那里前两年旱灾,今年又水灾,粮仓早就空了。殿下,是不是可以请求陛下,调一些南方的库粮去北方,以解燃眉之急?”他没想到即便水灾瘟疫如此严峻,法老夫妇竟还要耗费粮食来操办祭祀。
努弗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来不及的。从南方调粮,至少得一个月。现在沿途很乱,就算躲得过地方盘剥、盗匪流寇,一路颠簸抵达灾区时,怕也得损耗过半。而且今年南方的气候也异常,粮食必然歉收,此时若将库粮运往北方,怕是连南方也会被拖垮,全国陷入饥荒就麻烦了。”
门纳急了,大声质问道:“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北方灾情日益严重,就不管了吗?殿下,我们得想想办法啊!”
图坦卡吞望向窗外,阿玛纳的天依然灰蒙蒙的,雨还在一直下。他面朝东方跪下,右手握紧了胸前阿吞图样的护身符,对天祈祷:“至高无上的神明阿吞,您的信徒图坦卡吞,在这里请求您,保佑帝国能度过这次灾祸!”他虽为储君,但根本无权左右当下复杂的局势,被臣下责问,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
学堂内陷入了沉默。大灾大难面前,人力是渺小的,除了祈祷,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听说洪水和疫情都是天谴。”没心没肺的梅拉鲁卡冷不防地冒了出来。
众人大惊,努弗尔直接给了他一脑瓜:“别乱说!”
梅拉鲁卡摸着脑袋,讪讪地说:“我可没乱说!外面的人都说因为我们抛弃了阿蒙拉……”𝚇ᒝ
努弗尔赶忙捂住了他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众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番话被法老听见了,非拿他们治罪不可。
图坦卡吞看了眼梅拉鲁卡,又扫视了一圈惊魂未定的众人。他不是傻子,也知道阿蒙拉和阿吞之争。平日里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及阿蒙拉,但他清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父亲那般虔诚。他不会向父王告发,也不会追究这些人的罪责。
沉默片刻,他苦笑着说:“我听说,拉摩斯将军的儿子赫纳布是个能人。去了北部军区后,积极防治疫情,很多人因为得到了他的救助,活了下来。这次的水灾,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回答让门纳很失望,不出声了。其他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听说赫纳布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与赫梯交战屡立奇功,最近被升为团长了!”
“他可只有二十岁,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长!”🞫ļ
……
在男孩子们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拥有显赫的战功更能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了。保家卫国的勇土永远是他们的偶像英雄。他们越聊越起劲,暂时忘记了水灾和瘟疫。
普拉美斯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旁人对他义兄赫纳布的溢美之词,心中莫名地生出几分自豪感。
三年前,拉摩斯和赫纳布离开了南部军区,被调往北部军区任职。那里是古埃及的北大门,是战事最激烈的地方。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他们带领北部军浴血奋战,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赫梯军轮番的进攻……
他很想告诉大家“他们是我的义父和义兄”,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自从认了亲后,义父拉摩斯便对他不管不顾了。他很怀疑,如果现在自已出现在拉摩斯的面前,他还能不能想起有自已这个义子。至于他的义兄赫纳布,倒是每隔几个月会给他写封信,但总觉得像是例行公事,除了询问他衣食住行、学业成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离开南部军区的时候,这位义兄还反复叮嘱自已,让他不要对旁人透露身份,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还在书吏学校的时候,拉摩斯和赫纳布曾回到阿玛纳为泰伊太后奔丧。这个消息,他是很久之后才从巴克那里获知的。巴克是拉摩斯家的家奴,被安排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巴克对自已一直很上心。后来他入了宫,仆人不能跟随。巴克在每个允许探访的日子里都会来看他,打点宫中上下。如此殷勤,显然是主人家关照过的。
这种疏离又不疏离的奇怪关系让普拉美斯困惑不已,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收养自已。
第16章 死不瞑目
“不好了,不好了。”何卡雷舒老师从外面闯了进来。见图坦卡吞也在,他赶紧收起了面上的慌张,整了整衣衫。“殿下,出事了,法老陛下晕倒了!”
图坦卡吞一听就急了。“父王他没事吧?”
何卡雷舒博览群书,医术虽不及巫医,也看得出法老这次病得很严重。可面对六岁的小王储,他不敢过多议论。“陛下可能只是劳累过度,您不要太过担忧。我离开时,巫医巴图特已经赶过去了。”
……
众人急匆匆地赶往法老的寝室。路上,何卡雷舒简单地和大家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
“塞内菲尔大人、莫瑞拉大人和玛雅大人,当着陛下的面吵了起来。他们平日里就互不待见,热血一上头便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法老陛下可能是被他们气到了吧。”
努弗尔好奇地问:“他们为了何事争执?”
何卡雷舒在脑海里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回道:“疫情和水灾孰轻孰重,祭祀和赈灾如何抉择。他们各执一词,又都有些道理,谁都不肯让步。”
门纳的眼睛亮了,这不就是当下他最关心的事嘛!“那法老陛下的意思呢?”
“陛下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晕过去了。”说话间,何卡雷舒老师用眼角余光偷瞟了眼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图坦卡吞。
普拉美斯知道图坦卡吞心中焦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法老陛下是阿吞的使者,他会平平安安的。”
图坦卡吞迷茫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普拉美斯,望向他身后的太阳。阳光依然那般炙热,温暖着这片土地。
伟大仁慈的阿吞,您一定会保佑父亲的吧?
此时,他的父亲埃赫那吞,正躺在寝宫的卧榻上,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是一条荆棘大道。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怎么也砍不出一条坦途。周围的枝枝丫丫越砍越多,扎得他满身满手的伤,鲜血淋淋。
六年前,为了躲开阿蒙拉势力盘根错节的底比斯,他带着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迁都阿玛纳。他本以为可以在这里,打造一座心目中的天堂之城。但是连年灾荒,各地暴动频繁。瘟疫在全国蔓延,已经让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五年前,赫梯国王苏比鲁利乌玛继位,之后一直侵扰蚕食古埃及在西亚的领地。米坦尼、迦南等众多西亚国王都曾来信要求埃赫那吞提供保护。他也曾派过一些援兵,但不仅没能挡住赫梯的铁骑,反而折损了大国的威望。这几年来,属国的上贡寥寥,商路被切断,贸易受阻,税收变少,国库空虚……可谓危机重重,四面楚歌。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他不知道自已该去往何方。
周围的荆棘消失了,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小屋子。那是……他做王子时曾居住过的地方!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小屋,来到院子中央。阳光还是那般温暖,他闭上了眼睛。
只有在这里,他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坐在卧榻旁的奈菲尔提提王后,发现丈夫突然喘气急促,满头大汗,忙不迭地拿手巾给他擦汗。“怎么了?很痛吗?你不要吓我!”她的手在颤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埃赫那吞听见了奈菲尔提提的声音,使劲睁开眼睛,用迷离的眼神注视着自已最心爱的女人。
“不,痛,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不要哭啊。”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手指拂过王后的脸颊,帮她拭去泪水。
王后泪如雨下,哭得更伤心了。
这天,阿吞小神庙里堆满了面包和美酒,宰杀了上百头牛羊家畜,大祭司莫瑞拉为埃赫那吞法老举行了盛大的祈祷祭祀,但阿吞还是抛弃了他唯一的使者:宗教改革先驱埃赫那吞法老。这位法老在他挚爱的奈菲尔提提王后的怀里,走完了传奇的一生,享年二十八岁。
在古埃及,法老就是在人间的太阳神,帝国不能一天没有太阳。当前任国王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晨,太阳升起之时,新任法老就要登基。只有这样,帝国才能繁荣富强。留给奈菲尔提提王后哭泣的时间,只剩短短的一个晚上了。
接到急报赶回阿玛纳的大宰相阿伊,水都不及喝一口,就进了宫,可还是没能赶上见法老最后一面。只见到了趴在法老床边,哭得快要晕过去的女儿。
阿伊在奈菲尔提提身边坐下。“女儿,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明天怎么办?”
奈菲尔提提抬起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父亲,我知道的。明天图坦卡吞的登基大典,我已经安排莫瑞拉去准备了。”
阿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奈菲尔提提:“图坦卡吞?他只有六岁!你有想过明天之后会怎样吗?女儿,枉我费心教导你多年,居然如此目光短浅。”
奈菲尔提提擦干眼泪,镇定下来。在她的心中,她的父亲深谋远虑、心思缜密,一直是她人生的引路人。
两人将朝野朝外,各派实权人物间的姻亲、联盟、过节、仇怨……各种关系一一梳理。除了看似中立的观望派,阿伊和拉摩斯是时下最强的两派势力,谁都想吃掉对方但又吃不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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