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牧风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笑,那声音很好听,但他心里更气了——气自己。
是啊,人家是出门坐马车、下车有人扶,醉生楼的大老板都要巴结讨好,那么气势汹汹的大将军都毫不怵头。而自己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下等奴隶,怎么配和人家相提并论?又怎么配去给人家解围?
吴牧风气鼓鼓地拧开药瓶,然后撩起裤腿,涂在腿上的一大片淤青处。
黑色浓稠药膏一接触皮肤,吴牧风立刻感到一股清凉,疼痛也缓解了大半。他从未用过如此有效的止痛膏,不禁开始打量这个药瓶,上面的字虽然看不懂,但瓷瓶光滑细腻,还印着好看的花纹,一看就不是他用得起的。
“你就那么想睡我?”
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无论多么暧昧下流的话,经他嘴里一说,就洗去了所有的世俗欲望。
但吴牧风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
一想到回去后其他人会怎么取笑他,他就恨不得时间重来一遍,到时候他一定什么闲事都不管——这个操蛋的世道,谁爱睡谁睡谁,他只想当一个无欲无求的黄花大小伙子。
“谁……谁想……睡睡睡……你了……老子才不好那个!”幸好他背着身,藏住了自己绯红的脸,虽然说出的话结巴得烫嘴。
男人双手抱臂,打量着这个明明很魁梧,却像小猫般缩在车门口、随时准备逃走的身影。半晌,他微微勾了下嘴角,“那以后就少管闲事,还能多活几天。”
“用……用你管……”
也许是因为背对着,看不到他那双会摄魂的眼睛,吴牧风感觉自己又硬气了起来,倒也怼了个有来有回。
但身后却再也没有回音了。
平稳行进的马车发出规律的铃铛声,绣着繁复花纹的门帘也小幅度左右摇晃,不时露进来一点温暖的夕阳余晖。吴牧风心跳得很快,他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僵着身子缩在马车一角。车厢里的空气好像都凝结了,但他却感觉身后有一团漩涡,在不停地引诱他自投罗网。
眼见马车一路下坡,渐渐从山口走向低洼盆地,吴牧风知道,快到醉生楼了。他心里犹豫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13章 13 甭管是为了睡谁……也不值得拼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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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甭管是为了睡谁……也不值得拼这个命
这一次,像打定主意般,吴牧风鼓起勇气回过头,盯着男人的眼睛,“死斗场上的那个果子是你扔的吧?隔着三层楼还能打中那人的手,力气大到让他疼得松手,你别告诉我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
“你还懂那个大炮的构造。那个爆炸,虽然我不知道你本来想要做什么,但能准确堵住封火口,我不信你是瞎猜的。”
男人盯着他那张非常严肃的脸看了会,然后冷冷道,“你有这脑子,要是刚才用在角斗场上,也不至于被人一激就乱了阵脚。”
此话一出,吴牧风感觉自己重建了一路的气势又被打碎了——原来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被赵副官的那些下流话激怒了。
吴牧风红着脸嘴硬道,“你少激我!”
男人嘴角微动,“现学现用得倒挺快。”
吴牧风对面前人的好奇达到了顶点,他今天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斯文地坐在马车中间,看打扮明明是个过分精致、过分漂亮的风月场人,但吴牧风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畏缩的强大气场。他也说不清这感觉来自哪里,也许是他锐利的眼神,也许是他挺直的腰背,也许是他永远沉稳的气质。
男人微扬着下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不急不徐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卖得那么贵,不陪人睡觉也不怕人翻脸。懂点这个,很意外吗?”
吴牧风哑然。
马车慢慢停下,喧闹的丝竹声传进来——到醉生楼了。
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东先生,到了。”
吴牧风知道自己没有借口再赖在这里,他虽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也只好转身下车。
他的手刚要去推车门,身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下盘不稳,得练。”
————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回庐舍一路上收到的起哄声还是让吴牧风宁愿被他们一拳打死。
“哟哟哟咱们救美的大英雄回来了啊!”
“哎哎哎咱这大头牌让你上了吗?”
“上个屁啊?!人家大将军都上不了。不过,你俩在车上都干啥了?拉手了吗?搂了吗?亲嘴了吗?”
“爽不爽爽不爽?那大马车里面长什么样啊?”
虽然腿依旧有点疼,但他还是用尽所有力气,快步走回房间,趁看热闹的人挤进来前,用力关上了门。
自成为醉生楼的正式角s斗士后,他就有了自己的房间,不需要再去挤大通铺了。这房间虽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他估摸着,他们村里地主家也不过如此。
没一会,敲门声又响起。
他以为还是那些来嘲笑他的人,不想搭理,可随后声音传来,“你怎么样了?”
是浩哥。
于是他赶紧去打开了门。
浩哥怀里抱着几种药,一进门就关切地问,“你腿怎么样了?快坐下让我看看。”
“我……我没事……”
浩哥不由分说扶着他进屋坐下, 看了看他皮肤上的淤青,又捏了捏骨头,确定没伤到骨头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一脸严肃地说,“我们这种人,腿是最重要的,一旦废了,你就等着死吧。”
吴牧风被他说得很心虚,于是点点头,没说话。
“我告诉你,甭管是为了睡谁……也不值得拼这个命!”
“我不是!”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今天是色胆大如天,他也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了,但他不想连浩哥都误会他,“我……我真不是为了那啥……”
“那你是为什么?”浩哥一脸不解地问。
“我就觉得……”一想到今天林少帅满是敌意的下流话,吴牧风忍不住怒火又要燃起,“他们不能那么侮辱人!”
“他侮辱啥了?”浩哥虽然没有跟去现场,但这种香艳八卦传得最快,“人家说的有什么不对?他干了这行,就算卖得再贵,就算架子再大,就算再卖艺不卖身,那背后照样是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懂什么叫贱籍。就咱们这些人,就算熬出了名,那也是低人一等的。”
虽然吴牧风心里听得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浩哥说得对。回想起初见时,自己舍命救他、他却冷漠地跑开,自己当时骂的也是“婊子无情”……
可怎么一听到别人这么说他,他就这么生气呢。
“人家干这行啊,这些话估计早就听惯了……你看看那全场,是不是就你自己沉不住气?”
吴牧风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知道了。”
浩哥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拿起他桌上放的小瓷瓶,“难怪腿伤好得这么快,有灵丹妙药啊!东先生给的?”
吴牧风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小子这也算因祸得福。这可是好东西!专供宫里的!”
“啊……真的假的?”
“不信啊?你看看这戳。”浩哥指了指瓶底的一个大红印记,但吴牧风摇摇头,“浩哥……我不识字。”
“你不认字啊?那我看你有时候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我……”吴牧风不想多说,“就……小时候跟着……教书先生……听过一耳朵……”
“总之,你小子啊,以后离人家远点,人家背后撑腰的人势力可大着呢。不是你我这种人配沾边的……”
吴牧风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么高傲冷漠了。连林少帅那种人他都不怕得罪,自己这个最低贱的奴隶,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啊,也不怪你好奇,他这个人,是挺奇怪的。”
“怎么呢?”吴牧风心跳得有点快。
浩哥却不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他,“哎,我问你,你觉得他好看吗?”
“我……”吴牧风突然感觉脸颊有点热,他结结巴巴道,“我又不好这口……我……看不出来……”
浩哥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谁……紧张了……他一个大老爷们……男的我又看不出来……”
浩哥无奈地摇摇头,索性自问自答,“你看他,虽然长得还行吧,但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得二十五六岁了,而且还是个瘸子。就这样居然还能混到今天这么大的排场,你都不知道其他头牌有多嫉妒。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傍上了个那么厉害的恩主。”
“他有……恩主?”吴牧风也不知为什么, 一听见这个词,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那不废话嘛!你以为梁管家在林少帅耳边说的是啥啊?肯定是报了恩主的名字呗!”
“那……是谁啊?”
“这谁知道……这种大人物一般都很神秘,就算来也有单独的密道,旁人都看不到。但就看梁管家那个巴结法,我估计啊,那人要么是很大的官,要么是很舍得花钱 ……”
“不过他这恩主也是奇怪。咱们这里的倌人啊,要是能被财大气粗的恩主看上,一般就接出去住了。可你看他却一直住在这里,偶尔还出来见见别的客。也不知道他恩主是怎么想的。”
听了这话,吴牧风突然觉得有点苦涩。他不能理解,既然喜欢一个人,给他提供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陪别的客人、被人品头论足、羞辱取乐?
浩哥好像看出了他的内心,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也别替人家操心了。人家就算住在这里,那也过得和个大爷似的。整天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不知有多爽。哪和你我似的啊……”
若放在之前,吴牧风肯定一百个点头同意——只要能让他吃饱饭,就算天天找一百个人来骂他祖宗十八代,他也愿意。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今天那些侮辱,他却又很替他生气。
“你啊,是个角斗的好苗子。好好干,兴许能熬出来。”浩哥语重心长道,“到时候找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过日子,这才是正途。听哥哥一句劝,这醉生楼里的倌人,好看是好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
之后的日子就像按下了加速键。吴牧风每日就是训练、吃饭、睡觉。
刚开始几天还有人拿他替东先生出头的事打趣,但很快说的人也就少了——不断有人因为伤病离开,又不断有新人进来。吴牧风不敢想那些离开的人去了哪里,会有怎样的下场。他只能全力奔跑,不被甩下。
但好在,他跑得足够快。
正如浩哥所说,他似乎天生就该是干角斗的。接受了正规的训练,又在油水很足的饭堂里狠吃了一段时间,他的体能更好了,在角斗场上也更加战无不胜——看台上有更多人喊他的名字,更多银钱砸向他。也有更多人会专程来看他比赛。
但在角斗时,他偶尔也会分神,眼睛不自主看向三楼那个最大的包厢窗口。但他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瘦削的白色身影。
他在自己的轨迹里生活,训练场——饭堂——庐舍,他没有再见过他。
在他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时,危险已悄然靠近。
第14章 14 看你这样子,连鸡都没杀过吧?你能造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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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看你这样子,连鸡都没杀过吧?你能造什么孽啊?
像醉生楼这种门庭若市的欢愉场,一年中却也有一天是不营业的。
那就是拜神的日子。
干这行的最是迷信——见多了人力不能及的事后,便格外希望能求得神明庇佑。
“慢点搬,慢点搬,别碰着!”
天还蒙蒙亮,筹备祭祀的人便忙碌起来。搭戏台的搭戏台,摆供品的摆供品,请神像的请神像。这些全是重体力活,因此死斗士们一大早都被叫过来了,搞得一个个哈气连天怨声载道。
但吴牧风倒是能理解,“咱们不干,还能让人家柔柔弱弱的小倌们干吗?”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香炉,侧着身子迈进佛堂的大门,“哥,这个摆哪啊?”
一个长着酒糟鼻的死斗士正在里面忙活,看到他后忙上前搭手,“来来来,放这。”
香炉摆在佛像正前方,酒糟鼻又仔细地拿抹布擦了一遍。吴牧风掸了掸身上的土,“我先走了。”
“哎,等等。”酒糟鼻拉住他。
“还有事?”吴牧风问。
酒糟鼻却不答,他神秘一笑,从供桌上拿出两根香,就着蜡烛的火光点上,然后递给他一只。
吴牧风不解,“干……干嘛?祭祀不是还没开始吗?”
“傻小子,抢头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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