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鼻和他住隔壁,平时关系还挺好。他拉着吴牧风跪在地上,冲着堂前神像念叨了一番,又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把香插进香炉里。
“这抢到头香可是好兆头,佛祖能保佑你的。”酒糟鼻一脸神秘地说。
吴牧风不懂这些,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谢谢哥。”
他刚要转身出去,就看到迎面走进一个和尚。这人中等年纪,身穿袈裟,背上还背着一个口袋。
酒糟鼻赶紧迎上去,虔诚地双手合十,“师父,我们这都准备好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布置的吗?”
和尚四周看了看,点点头。然后他的目光落到香炉处,面露喜色,“这么早就已经有人抢到头香了?”
酒糟鼻笑了,“是我和我兄弟,一早就在这等着了。”
和尚双手合十,“施主心诚,定能感动佛祖。”
酒糟鼻赶紧说,“师父,您看像我们这种人,杀孽重。还能拜点什么,让佛祖保佑啊?”
“施主既然如此虔诚,小僧这里还有些庇佑之物。都是大师开过光的,可以请回家去,保佑平安。”
“开过光?真的?”酒糟鼻两眼放光,看着和尚打开的口袋,不停地打听这是什么、能保佑什么。吴牧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本想走,却被酒糟鼻拉住了,“你也请个回去拜拜。”
“我……不用了……”
“你别不信。你不拜,你对手拜了,到时候上场时,佛祖保佑人家不保佑你,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拉着吴牧风不让走。吴牧风没办法,也只好答应了。
和尚口袋里装的都是木雕挂件,玉佩大小,刻的都是佛像。这些佛像造型各不相同,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双手合十,有的大腹便便……有笑的,有不笑的;有睁眼的,有闭眼的。
吴牧风也看不出名堂,本想随便选一个,然后他发现,在角落里还有一个造型与众不同的。别的佛像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而这个却有三头六臂——中间一个头,两侧各一个,六只胳膊张牙舞爪地支在身侧。
他眼一下子就亮了,“这个有意思,我要这个!”
看到吴牧风伸手去拿那个造型奇异的吊坠,和尚还没开口,酒糟鼻先拦住了他,“哎哎哎……哪有摆这个的?咱的杀孽本来就重,你还往家里请个杀神!”
“啊,他是谁啊?”吴牧风不解地问。
“不知道你就敢往家里请啊?”酒糟鼻道。
和尚解释道,“这是阿修罗,是佛陀的八大护法之一。”
“赶紧放下!”酒糟鼻嫌弃地说,“传说他最能打仗,但是最后输了,只能靠捡剩饭为生。多不吉利啊。”
但吴牧风却打定了主意,“这不就是我吗?我捡过剩饭,我也能打仗。我就要它了。”
“不行不行,你不怕倒霉,我还怕你妨了我呢!” 酒糟鼻最信这些,不由分说挑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佛像递给他,“你拿这个!”
争执不下时,和尚笑道,“既然两个都与施主有缘,不如都请回去吧。阿修罗本就是佛祖的护法,可以随时保护左右。”
————
就这样,吴牧风再次踏出佛堂时,身上多了两个吊坠,少了两串钱。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回头看着还在虔诚地摆放供品的身影,笑道,“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和尚是不是一伙的?回头你俩再四六开?”
“嘿!你这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白眼狼!”看着吴牧风一脸坏笑,酒糟鼻差点把手里的抹布扔他脸上,“我告诉你,你别不信这个,干咱这行的,得积德啊!”
吴牧风眉头一挑,“要真想积德,那就别干这行啊。”
酒糟鼻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没别的活路,谁干这个啊!”
“那就想开点嘛。”吴牧风一脸无所谓地说,“你看那村口俩野狗打架抢食,也没见打赢的那条狗去佛堂里忏悔啊?”
“你这什么屁话!照你说,咱们白当人了,和狗有什么区别?!”
吴牧风笑了,“饭都吃不上的人,还不如狗呢。行了,你接着拜吧,我出去逛逛。”
————
外面天已大亮,院子里更热闹了。
这边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诵念《往生咒》,那面深蓝长袍的道士念读《太上救苦经》,主打一个有枣没枣打三杆,礼多神不怪。
吴牧风对这些磕头拜佛的事毫无兴趣——如果真有神灵,他们老家去年也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他找了个高处的树杈一坐,俯身看着院子里的人来人往。
在听到第一百个人抱怨“怎么头香这么早就被人抢了?”之后,他才终于觉得,酒糟鼻这哥们虽然做事黏黏糊糊,但够仗义。
他正倚在树上百无聊赖地犯瞌睡,就听到树下有人喊道,“走啊,看美人去!”
他低头一看,麻子几个人正站在树下招呼他,每个人都一脸坏笑。
吴牧风摆摆手,“你们去吧,我起了个大早,困了,在这眯会。”
“你这小子,坐了回头牌的大马车,这眼界高了是吧?一般的看不上了?”麻子打趣道,“但你看上的那个今天也来啊!”
听到旧事又被拿来打趣,吴牧风赶紧打断,“滚吧你!小心过会拜错了神,晚上老鸨子敲你门,让你接客去!”
麻子笑了,他指了指自己满是麻坑的脸,“就我这样的,要真有人看得上,我还就脱裤子了。倒是你这小模样,拜错了神,第二天腿都合不上了吧!”
一听这话,吴牧风扬起鞋就要打,麻子几人赶紧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今天这院子里面一共供了两种神,虽然吴牧风都不认识,但他知道,他们拜神是为了消减杀孽,而倌人们那边,却是为了祈求生意。
一般大户人家的祭祀活动都会男女分开,但醉生楼这种烟花地却并不在意这个,拜神也都放在一起。偌大一个场院里,一半是衣袂飘飘的白衣倌人,一半是脖子上系着黑色奴隶圈的死斗士。
白色纱裙在一群粗布糙汉中穿梭,看得人是佛心未退,春心又起。
吴牧风倚在树上,看着远处那一团白,心里有点乱,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什么,索性闭上眼,真的开始睡觉。
可是他心不静,下面刚有一点说话声,他就醒了。
“这……这真不是小的故意为难您,实在是上头有吩咐。”
“就是就是,您们倌人供的神在那边呢……您说您又没什么杀孽,不用来咱们这边拜啊。”
“是啊,东先生,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听到这个名字,吴牧风腾地睁开了眼,下一秒,他就像一只鸟一般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而那个一袭白衣的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一看到他,佛堂门口的两个家丁赶紧拉住他,冲着那还没走远的背影喊道,“牧风兄弟,你来给东先生解释解释,是不是梁管家刚才特意吩咐过,这佛堂里煞气重,不让倌人们进,怕以后冲撞了客人。”
吴牧风没有理会他们,他赶紧追上那个白衣男人的脚步,“哎……你……你……你要进去拜佛吗……”
男人没理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吴牧风又接着说,“要是的话……我我我我可以替你去……”
两个家丁都听过这两人之间的八卦,于是赶紧凑上前看热闹。一听这话,两人交换了个“懂的都懂”的眼神,便开口打趣起来,“哟,你替人家拜佛,这关系够近的啊!你知道人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赎什么罪啊?”
吴牧风对这些一无所知,听了这话他有点窘迫,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而男人只是低垂着眼帘说了句“不必了”,便离开了。
家丁继续凑上前打趣,“哎,人家咋不理你啊?你这癞蛤蟆那天在马车上,到底吃没吃到天鹅肉啊?”
吴牧风懒得理他们,转身就进了佛堂。
供桌旁有个小和尚正在念经,他凑上前,“哎,问你个事呗。”
小和尚年纪不大,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紧张地不得了,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壮汉,他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说……”
“这……一个人能替另一个上香吗?”
“呃……咱们佛家讲究,心诚则灵。只要你虔诚拜佛,佛祖是会收到的。”
吴牧风一听就乐了——这话说的比那俩家丁好听多了。他伸手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谢了兄弟!”
他手大劲也大,虽然只是随便一拍,对方却差点撅过去。被喊成“兄弟”的小和尚也不敢多言,只好讪讪笑了。
吴牧风赶紧拿起一支香,在灯台里点了,然后跪倒在蒲垫前,双手合十,闭眼暗自嘀咕:“神仙在上,呃……我刚才来过……你还记得我吗?就刚才,我和一个酒糟鼻一起抢了头香。我现在能商量下,把那个和这个换过来吗?”
旁边的小和尚听得两耳一黑,赶紧悄悄跑掉了,生怕一会听到他管佛祖也叫“兄弟”。
吴牧风还在接着和佛祖打商量,“就刚才外面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的,他想许愿,我也不知道他想许啥,但您们当神仙的应该啥都知道吧,我把我那个头香让给他,甭管他要许啥,你都给实现一下吧……行呗?”
说完,他睁开眼,想问问小和尚应该磕几个头——刚才被酒糟鼻按着拜佛时,他就胡乱叩了一下,压根没注意。
但整个佛堂里空无旁人,于是他只好哐哐哐磕了也不知几个头,直到觉得脑袋有点晕才扶着额头站起身子,把那支因为他太啰嗦而燃掉了一小段的香插进香炉里。
佛堂外依旧是一片热闹,诵经祈福的,买卖护身符的,闲逛看热闹的,简直如庙会一般。到处烟雾缭绕,吴牧风快步穿梭其中,被呛得直咳嗽。
也许是心诚则灵,没一会,他就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当然也许只是因为那个男人腿脚不好,又没有小厮搀扶,走不快。
“喂!”他快步追上去, “我替你拜了。”
“我刚和神仙打了个商量,我今天抢到了头香,我把它让给你。你可以放心了。”
男人明显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似乎在很努力地理解对面这个魁梧汉子神奇的脑回路,过了半晌才说了句,“谢谢。”
第一次被认真感谢的吴牧风立刻咧嘴笑了,“不客气不客气。我这种人造孽太多,抢了头香也是让神仙为难。还不如让给你呢。不过我说,你干嘛来这边拜啊?看你这样子,连鸡都没杀过吧?你能造什么孽啊?”
男人还没开口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哟……”。
第15章 15 你既收了我的东西,那就算答应我了,得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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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你既收了我的东西,那就算答应我了,得好好活着
吴牧风回头一看,是麻子,他一脸猥琐的笑容,“我说你不跟着我们去看‘景’呢,原来这‘景’是自己送上门了。”
“胡说什么!”吴牧风听他说话不像样子,赶紧打断了他。当他转头去看男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他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迟缓的白色身影,然后转向麻子,故意岔开话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麻子却并不上当,他一脸坏笑,“别打岔,赶紧交代,你俩说啥呢这么热闹?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头牌亲自来找你。”
“别瞎说。他不是来找我的,他想来拜这个庙。”
“他拜这个干嘛?他又不干杀人的行当……”麻子一脸不解地问。
吴牧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你说,都有谁需要来拜啊?”
麻子想了想,“和死人有关的呗,杀人的、被杀的……心里有愧,就——”
“被杀的?”吴牧风打断他,“人都被杀了怎么来拜?”
麻子白了他一眼,“自杀没死成的呗!”
“自杀?”
麻子点点头,“按佛家来说,自杀也算杀生,自杀死的人都进不了轮回,还会下地狱的。所以要是没死成,那来拜一拜,还能消除下罪孽。而且像咱这种当奴隶的是不许自杀的。要死了,家里人要遭殃,要没死成,救过来也得接着倒霉。你比如说……哎你去哪?!”
麻子话还没说完,吴牧风就冲出去,跑没影了。
他快如一阵风,边跑边到处张望,心跳得很快。刚才麻子的一番话,让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爆炸时,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炮旁?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他却一直找不到一种合理的解释。
现在他终于想通了——他给大炮做手脚,不是意外也不是好奇,而是,他想……炸死自己。
如果自杀会连累家人,那被大炮意外炸死,就不会了吧?
想通这一点,吴牧风突然理解了他身上所有的冷漠——那不是高傲或者目中无人,而是,活够了。
吴牧风跑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一处僻静的桥上看到了他。
人们都在隔壁上香拜佛,这里格外幽静,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在青色石板桥上,一袭白衣,身形瘦削,像一只仙鹤——稍有动静就会惊走。 他双臂支在栏杆上,背微弓,像是在看湖景,又像是……准备跳下去。
吴牧风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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