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筒上的浮雕字磨损严重,但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个字——平戎炮。
“平戎炮?!”副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这陛下是……还在记恨太后娘家造反的事啊……”
唐大统领的表情也冷下来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炮弹残片,又看了看这座年久失修的大炮,突然厉声道,“去查!谁造的这个炮弹!给我找出来!”
“是!”
————
“快点!都跟上!”
皇陵外的空地上,两批官差正在有条不紊地押送犯人。身穿红黑相间制服的是唐大统领的禁军,而身穿灰色军服的则是林少帅带来的府兵。
一身灰色制服的赵副官双手抱臂,警觉地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奴隶,直到看见一人后,他不动声色地拿手一指,“这一批,交给我。”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禁军小兵立刻照做。赵副官面无表情地将吴牧风混在自己押送的奴隶中。
“少帅,参与造反的所有奴隶,都已控制住了。”
林少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先带回去吧。”
“是!”
得到命令的赵副官不自主加快了脚步,但他们才走没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喊声,“林少帅!”
是唐大统领。他年轻的脸上全是灰尘,银色铠甲都暗淡了,一看就是刚从爆炸现场出来。他快步迎上前,一脸笑容,“这次平乱,真是多亏你们帮忙了。要是等我的后援到,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呢。”
林少帅微微一笑,“咱们之间,不用说那个……”
“你们不是马上要出发回北境嘛?押送犯人的事就交给我吧。不麻烦你们了。”
林少帅心里紧张,但表面还是云淡风轻的,“不麻烦。反正都是要回城的,也顺路。”
“林哥你可别误会啊。不是我要抢你的功劳。实在是这事太大了。皇陵出了乱子,陛下肯定要彻查。我是怕万一陛下借此由头留下你配合调查,会耽误你回北境。”
唐大统领的担心不无道理,林少帅也无法拒绝。还是赵副官头脑灵活,他立刻说,“少帅,您带着部队先回去。枷锁的钥匙在我这,我陪禁军的弟兄押送回去就行了。”
林少帅点点头,“好,你做好协助。”
“是!”
赵副官跟在禁军队伍里,押着犯人往前走。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吴牧风身后,手却暗暗握住了刀——
如果保不下这个姓吴的奴隶,那也绝不能让他抖出来少帅帮他假死脱身的事……
但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按住了。唐大统领走上前,冲他微微一笑,“赵副官今天也辛苦了。”
唐扬虽然是这禁军的最高长官,但其实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不过他身上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这是多年混迹官场练就的圆滑。他笑得很谦和,但手上的力气却很大。僵持几秒后,赵副官的手泄了劲。唐大统领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像勉励下属一般。然后转向手下,厉声道,“你们押回去时都警醒点。这些奴隶,不许出任何一点意外!”
“是!”
目睹了这一切的林少帅脸色有点复杂。唐大统领却一脸云淡风轻地走回他身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那个奴隶,很重要吗?”
林少帅不确定他猜到了什么,只好强行稳住心神,“什么?”
唐大统领上下打量着被五花大绑押走的吴牧风,幽幽道,“他虽然身上破破烂烂的,和其他造反的奴隶差不多,但脚上穿的……是你们林家军的靴子吧?”
他观察果然细致,林少帅心里不禁有点慌。
看着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林少帅,唐大统领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个惜才的人,你肯收入麾下的奴隶,一定有点过人之处。但这人犯的事太大了,造反、私造炮弹、炸毁皇陵,哪一条都是死罪,我身为禁军统领,既不能帮你放掉他,也不能替你灭他口。”
林少帅的声音绷得很紧,“你打算怎样?”
唐大统领沉思片刻,然后压低了声音,“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帮他脱了籍,都一定会被人拿来做文章——特别是王丞相,他儿子刚在你这吃了瘪,一定会报复。我最多帮你压两天。你趁今天抓紧走,出了京城,就军令有所不受了……”
“你……肯帮我?”
林少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震惊,唐大统领却想到了他们年少时同在马场疯跑的恣意,他淡淡一笑,“我虽没机会随你去北境戍边,但这点同袍之谊还是有的。”
————
被抓住的奴隶们都被五花大绑,锁成一排,但吴牧风这个爆炸案的主犯,却被单独关押在一辆特殊加固的马车里。他被绳子勒得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麻子被压在瓦砾下满脸是血的样子……
明明他见过那么多血,也亲手杀过那么多人,可这次,他却像第一次见到死人般,格外难受……
突然,囚车门打开,走进来一个魁梧的男人。
骤然变亮的马车刺得吴牧风一阵眼花,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了来人。一股愧疚立刻涌上心头,“对……对不起……”
是林少帅。
“但但是你放心……我我知道我犯的事有多大……我虽然烂命一条……但你救过我……我绝不会出卖你半句……”
林少帅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浑身狼狈、表情却很坚决的奴隶,冷冷道,“上次救你的不是我。这次你该保全的,也不是我。”
“什……什么?”
“你觉得自己是烂命一条,我也觉得你是烂命一条。但有人不这么觉得。那人愿意用很重要的信息,换我保你的命。”
吴牧风突然瞪大了眼睛——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里,“你说什么?”
“你既猜到了那人是谁,就该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你这次犯的事的确大,我救不了你,他也救不了你。但我希望,你不要连累他。”
“你是说……”
林少帅没有再理会满脸震惊的吴牧风,只丢下一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便离开了。
眼看唐大统领押着犯人们走远,赵副官愧疚地说,“少帅,是属下无能。既没能拉住他,也没能灭他的口……”
林少帅面沉似水,“他若是能被拉住的人,也就不需要我们救了。”
说完,他一拉缰绳,“通知手下,即刻出发,回北境!”
————
唐府后宅,唐大统领走路带风,面色严肃。
副将边走边汇报,“皇陵那边的现场已基本打扫完成,被炮弹炸坏的墙壁受损不算严重,应该几日内就能修好。”
“让他们抓紧。”
“是。”副将点点头,“此次歼灭参与暴乱的奴隶七十余人,活捉三十余人,除了那位外,其余都关在咱们禁军的大牢。”
“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提审。”
“是。”
“关于这次暴乱的说明奏折,属下已按您的要求报了上去,省去了……平戎炮爆炸的部分,但属下担心……这事瞒不住……”
听了这话,唐大统领停下脚步,他面沉似水,“瞒不住是一定的,但查明真相……需要时间。”
副将立刻抱拳,“属下明白了。”
“告诉他们,禁军上下只有一个声音,嘴巴都严点。”
“您放心。”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走到后院。这里表面看上去与寻常居所无异,但其实是一间秘密牢房。守在门口的卫兵立刻抱拳行礼,“爷。”
唐大统领道,“人怎么样?”
卫兵有点犹豫,“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回爷的话,这人从被押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给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呆坐着,脸上还有泪痕,好像哭过。”
“他是被吓怕吗?”
卫兵迟疑地摇摇头,“不像……感觉倒像是……活够了……”
牢房门打开,果然如卫兵所言,那个健壮的奴隶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地上,虽然手脚上的镣铐并不影响他吃饭,但桌上的饭菜却一点都没动。
唐大统领上下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奴隶,“你叫吴牧风,蒙县人,十八岁。去年因为老家遭灾,来到京城,成为醉生楼的奴隶,是吗?”
奴隶没有动。
“你犯的是死罪。但你若肯配合,我可以考虑保你一命。明白了吗?”
那奴隶仿佛聋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副将看不下去,直接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 “喂!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你们胆子那么大,敢造反,杀官差,还敢炸皇陵,不就是想活命吗?现在路就摆在你面前,你又犯什么邪?”
唐大统领伸手拦住了副将,盯着吴牧风冷冷道,“你若不配合,我只能去问你的同伙。我记得,是有几个人,一直护着你跑吧?但我问他们时,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此话一出,吴牧风僵直的眼神终于动了下,“你要……问什么?”
他身材魁梧,但声音却很疲惫,还有些哽咽。
唐大统领跨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陵的墙是你炸的,炮弹是你做的,大炮是你点的,是吗?”
吴牧风点了点头,“是……与别人无关。”
“你跟谁学的?”
“小时候……我们村口……有炮台……我见过……”
“撒谎!”唐大统领冷冷地打断他。
“我……没有……北境的很多村子里……都有大炮……为的是防止关外夷子……来抢东西……我们村离大夷国最近……我跟着村里的大人……学过……”
“但这个炮和那些炮根本不一样!”
“我……不明白……”
话虽如此,但吴牧风的眼里还是稍微闪烁了一下。唐大统领立刻捕捉到他的这个反应,“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老实交代!你怎么会用这个炮?”
“我……我只是……胡乱试试……凑巧……点着了……”
“你还装傻?这个炮是有保险栓的,而且和其他炮的位置都不一样。如果不提前拉开,你们那些人早就被炸成肉泥了。别告诉我这也是你胡乱试出来的。你知道怎么用这个炮,你跟谁学的?”
唐大统领越说越激动, 但吴牧风只是僵硬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他话音刚落就被骤然拎起,“你知道那是平戎炮!你是蒙县人,会用平戎炮,是谁教你的?是不是齐家军?!”
“我……咳……咳咳……”
吴牧风被勒得窒息,满眼都是面前人因为激动而通红的双眼。“你是不是进过齐家军?你是不是见过齐平戎?八年前的那场战乱,你都看到了什么?”
眼看情况不对,副将赶紧上前拉住他,“爷,您冷静!”
————
直到被拖出牢房,唐大统领还是满脸激动,他使劲挣开副将的手就要再折回去。
副将拼命阻拦,“爷,您别冲动啊!”
唐大统领呼吸很紧,胸腔不停起伏,声音也在发抖,“平戎炮外人不可能会用,他肯定和齐家军有关!”
“爷,就算他会用,但八年前他就一小屁孩,他能知道什么?”
“他肯定知道什么!不然林弘干嘛平白无故要去保一个奴隶?他那个副官又为什么要在交给我之前灭他口?他们肯定也觉得八年前齐平戎那事有问题。他们也想查清楚!”
副将一脸无奈,“爷,就算如此,现在也不是时候啊……这人是造反爆炸案的主犯,刑部肯定是要提审的。万一审出您刚才问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岂不是让陛下猜忌您同情齐家,怀疑当年逆案的审判结果吗?”
“我就同情了!我就怀疑了!怎么了?!”
唐大统领突然大吼,吓得副将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哎呀我的爷,您小声点啊!”
“我知道那桩逆案一直是您的心结,我也知道您从小视齐将军为偶像。他打仗厉害是真的,但他抗旨不遵也是真的。他们齐家狼子野心,齐太后害死了多少皇子,他齐平戎又放进来多少夷国敌军,屠杀了多少老百姓……这些都是赖不掉的啊……”
“当年若不是陛下铁腕手段,这江山早就易主了!陛下现在还肯保全齐太后的体面,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您可不能去触陛下的逆鳞啊!”
听了这些,唐大统领脑海中却不自主出现一个高坐马上的魁梧身影。他那年还没有马鞍高,站着马前,抬头仰望着那个一身银色铠甲的威风男人,奶声奶气却无限羡慕地说,“齐大哥,我也要跟你去北境,打坏人!”
阳光照在马上人英气十足的脸上,他咧嘴一笑,“好啊小鬼,你先学会骑马,到时候我带你去草原上骑最烈的血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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