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转过头,看向尤里安:“是你做的?”
尤里安说不出话,因为教皇的余光注意到了卧于大床上、那只雪白无瑕茧上的血痕。
第215章
教皇快步走到虫茧前,单膝下跪,震惊地注视虫茧上的血痕。
“教皇大人,开始仪式吧,母亲的身体撑不住了,”沉默肃穆的教众中传出一道催促的声音。
金瞳黑发的高大雄虫从教众中走出来,来到教皇身旁,盯着那道血痕低声说了几句话。教皇闭上眼,沉思片刻,站起身,挥手示意:“开始吧。”
尤里安心中隐隐有一些忐忑:“教皇大人,我还没准备好。”
教皇没有回复尤里安,教众和政府军同时行动起来,其中几名身着白袍的教众直接上前围在尤里安身边,他们的姿势像是保护,也像是挟持。
与此同时,金瞳黑发的雄虫赛加没有加入他们,而是来到林斐和兰德身边,他搀扶住林斐的一只胳膊,低声对林斐说:“母亲,我扶您去隔壁小房间休息一下好吗?”
林斐心口、小腹处奇怪地传来刺痛感,一时没注意赛加的话,等回过神,赛加已经和兰德一起扶着他进入隔壁小房间。
林斐想出去,赛加连忙制止他,指了指呈现透明的单向墙:“母亲,外面很乱,你不如先在这休息一会,如果想了解情况,这里什么都看得清。”
林斐的目光移向单向透明的墙壁,看清外面的环境,倒吸了一口凉气。
卧室模样的空间不知何时模样大变,周遭是刚才决斗场看台的场景,决斗场的中心原本是相斗的雄虫,现在被卧于高床上的茧取代——这座茧室原来就位于那座宏伟决斗场的地下!
和之前维德和阿雷斯特决斗时火热的场景截然不同,此刻看台上数不尽的观众无比缄默,沉默如海相连,沉重肃穆到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更古怪的是,观众们无数张不同的脸上是相同的凝重呆滞的表情,仿佛这数万人的身体被同一个机器所操纵,整个场景显得无比诡谲。
就在这时,林斐刚才在外面嗅闻到的浓烈血腥气竟然又出现了,但不同的是,这次其中还混杂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味。林斐视线移动,向着味道的方向看去,眼瞳骤然一缩,他看到了维德和阿雷斯特。
他们单膝跪在那颗雪白的巨茧前,伸出手,手指与茧相触,像是两位即将受勋的骑士,而那颗刚才安安静静卧着的茧,此时此刻,与雄虫们相触的部分延伸出雪白的菌丝一样的东西,纤细柔弱的丝线缠上雄虫的手指、手腕,向小臂处蔓延,渐渐的,那一部分“菌丝”由雪白变成血红,菌丝包裹的缝隙处透露出来的雄虫们手臂上的肉则逐渐融化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神诞仪式,那这仪式将要复活的一定是一位邪神——维德和阿雷斯特表情如出一辙的虔诚、沉醉,可他们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和观众们一模一样的面部肌肉走向暴露了他们此刻的真实状态,似乎有更高级别的存在正操纵着他们,令他们和傀儡无异。
这场景太骇人,以至于林斐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微妙变化。
他转头看向刚才和教皇一块过来的赛加:“不是只有决斗失败的虫族才要把自己献祭给虫母吗?”
赛加:“刚才的决斗让他们对母亲您的信仰与爱慕达到顶峰,资质不相上下,旗鼓相当,教皇的意思是,现在情况紧急,既然两位王夫都如此虔诚,那么也不必拘泥繁杂的仪式,我们尽可以速战速决。”
林斐努力理解赛加的话,表情迷惘:“他们会死吗?”
赛加静静地看着林斐,良久,他问:“您想要他们死吗?”
林斐说不出话,身体晃了晃,兰德和赛加立刻走上前要扶住他,兰德手臂虚虚地悬在林斐身边护着他,赛加则拉过一旁的座椅:“母亲,坐下休息会吧。”
林斐坐下,脑子乱糟糟的,身体也不舒服。
“对不起,母亲,”赛加注视林斐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的脸色,缓缓开口。
林斐一只手扶额,半天才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赛加:“我知道母亲您想要什么,却不愿意把它给您。”
林斐抬起头:“我想要什么?”
赛加迟疑片刻,缓慢吐出一个单词:“死亡。”
林斐揉了揉眉心:“……你真正的母亲就要复活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赛加却摇头,那张成年雄虫立体冷峻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固执:“您就是我的母亲。”
林斐没有反驳,无所谓的样子,没有继续再听赛加说话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和他们交流,不论是教会那群人还是眼前跟教会一起过来的赛加。
赛加仿佛读懂了林斐的心声,他立刻单膝跪在林斐面前,一双手很小心地轻轻碰着林斐的膝盖,仰头看着林斐 ,他说 :“母亲,其实即便是死亡,我也愿意双手向您奉上,但是……”
赛加说:“但对于现在的您而言,死亡是否是您认为自己唯一能选择的那条路?”
赛加的目光落到林斐那双沉默的眼眸上,林斐的目光落在外面那些狂热呆板的虫群上:“当死亡不再是您唯一能选择的道路,您却依然选择它时,即使违背我的天性,我也会为您送上……葬送一切的死亡。”
林斐重新看向了赛加金,他金色眼瞳灿烂,乍一看璀璨明亮如阳光,实际却没有半点温暖热意,看久了,反而让人联想到厚重而冰冷的金属,林斐从位子上站起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捏紧拳头 ,林斐向前走了几步:“教皇想要我参加神诞,总不会是让我在这个玻璃房间里待一个晚上吧?”
说完,林斐向门口走去,目光一瞥,透过单向透明的墙壁,却看到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恐怖一幕。
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狂热地振臂高呼着什么,而空中弥散着血雾、月光蔷薇被血染红的花瓣。
林斐心脏莫名狂跳,身体受内在某种冲动驱使拉开门,于是巨大声浪袭来,叫人头皮发麻的虫鸣声落入耳中,那原本是由人类转化的残缺劣雄难以理解的语言,可现在,林斐的潜意识却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他们在喊“母亲”。
“嘀嗒,”林斐的脸颊一湿。
不知从何开始,空气中蔓延开浓厚血雾,林斐脸上因此蒙上若有似无的血色面纱。当他眨眼时,血珠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处汇聚、滴落,少顷,他雪白的面庞上落下一滴血泪。
一片血光中,浩大的声浪、癫狂的观众、身着被血染红的白色教袍的教廷成员、位于中心被血喂饱变成浅粉色的巨大虫茧构成这残忍画卷的一角,这分明不是神诞,而是一派末世景象。
“教皇!”
凄厉的嘶鸣响起,林斐懵然看向声音来源,不知何时披上华服的尤里安竟然被教众死死按着,他如毒蛇一般幽绿阴冷的眼神憎恨地盯着教皇:“你疯了!我是虫母受肉的容器!没了我祂会死!!!”
教众压着尤里安往虫茧走去,尤里安暴怒地化出虫形要杀他们,声嘶力竭:“你们这些下贱的养料,胆敢这样对我!”
对于尤里安的疯狂,教皇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虫茧前,看着被血浸泡成粉色的虫茧上一条条血色裂缝,喃喃自语:“来不及了。”
“教皇!你骗我!”尤里安被拖到虫茧面前跪下,此时才如梦初醒:“你一开始就没想要我受肉?!”
教皇像是才听到尤里安的喊声一样,垂眸看向尤里安:“卑贱之躯,怎么配成为母亲的容器?”
尤里安不可置信,挣扎起来:“你骗我?!你他妈骗我?!为什么?!不可能!”
这二十多年,他受了那么多苦,被教皇这个变态狂教徒折磨,就是为了成为能承接虫母意志的神圣容器,如果一开始教皇就没这么打算,那这二十多年,教会那些人大动干戈,在他身上做那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相信!
教皇压根没理尤里安:“把他献给母亲大人。”
教廷成员立即将尤里安按跪在虫茧面前,雪白菌丝一样的柔软物质缠上尤里安,与之前慢吞吞“吃”维德和阿雷斯特不同,这次,似乎是嗅闻到尤里安身上熟悉的气味,“菌丝”迅速包裹住尤里安,尤里安的惨叫声只持续很短暂的一瞬间,几乎眨眼之间,尤里安的身体被菌丝完全包裹变形,融化进虫茧内部。
教皇沉思地盯着虫茧,目光掠过摔倒在地残缺不全的维德和阿雷斯特,继而瞥向远处的林斐。
一个教廷高层说:“教皇大人,卡奥菲斯和雷米尔怎么处置?要继续献祭吗?”
教皇:“母亲不喜欢他们。”
林斐和教皇对视,下一秒教皇开口:“把林斐·温莱大人带过来,献给母亲。祂会喜欢他。”
教廷成员立即跑过来要抓林斐,林斐后退一步,赛加和兰德立刻出现在他身前,护着他,赛加说:“别怕母亲,不会有事的。”
兰德始终默默观察着形势,到这时,他忍不住出声问赛加:“什么不会有事?梅菲斯特那家伙要把林斐喂给那个虫茧!洛德赛加你们到底准备做什么?你到底站哪边?”
赛加沉吟,兰德见状深吸一口气,抓住林斐的手:“斐斐,你要是想逃,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赛加也不甘落后,轻轻捉住林斐的手,但他目光没有看向林斐,而是看向虫茧:“母亲,那里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另一条道路,去看看吧,求您。
两位雄虫话音刚落,教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林斐·温莱大人,您不是但求一死吗?现在在您面前的是一个能让您死得最有价值、最神圣、最高贵的选择!”
第216章
教皇梅菲斯特看向林斐,那张仿似冰雕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伸出手彬彬有礼的姿态仿若邀请。
将教皇的模样尽收眼底,林斐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尤里安的声音,尤里安说,教皇梅菲斯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对虫母痴狂疯魔,塞梅尔那个狂教徒在教皇面前,论变态程度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任谁看到现在的教皇,都会由衷觉得尤里安说得没错。
看向那只虫茧,林斐有些恍惚。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他无法相信,尤里安竟然就这样被教会“喂”给了虫茧——他死了?
林斐抬腿,朝教皇走去,兰德和赛加就要跟上,却被护卫拦住,林斐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就在这停下吧。”
兰德无论如何都不敢放林斐和教皇单独待在一块,但林斐一发话,他却像是被迫植入设定的机器,无法继续迈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斐靠近,教皇的嘴角微妙动了动,他脸上变态一样的微笑消失了,后退几步,他保持着和林斐距离,仿佛林斐身上藏了某种禁忌的东西。
教皇身旁负责保卫的教徒们也随着林斐的走动而微妙地行动起来。
如果有一双巨眼从上空俯瞰,便能看到,当林斐旁若无人走向巨茧时,身着雪白袍服的教徒立即如游鱼推浪般向远离林斐的方向走动起来,他们下意识避开林斐,眼神却又无法自控地落在他身上,他们行动时衣角扬起雪浪,波涛汹涌,身处涡眼的林斐四周却风平浪静。
林斐走到巨茧前,教皇眼睁睁看着他雪白纤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茧,他理应什么都不说地看着茧将林斐吞噬,可不知怎的,他开口出声打断了林斐的动作:“林斐殿下!”
“您还有什么心愿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教皇自己都为此刻的行为感到疑惑。
林斐没抬头,他盯着茧,眼神中有着和那些教徒相似的痴迷,可其中又有着微妙不同:心愿……?
在很久很久以前,林斐的心愿是能毫无阻碍地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而不是因为基因病不得不和所有人隔着一层厚厚的防护罩。
来到这里,将沙克·温莱错认成父亲的那些日子,林斐努力工作,做沙克·温莱要求他做的所有事,甚至毫无头绪地去寻找妈妈的踪迹,只希望一切能恢复如初。
逐渐意识到沙克·温莱并不是父亲后,林斐想过离开,一次又一次失败,他想他永远无法逃脱,于是他闭上眼睛,捂住双耳,任魂灵挣脱躯体,在无边思绪中自由游荡。
林斐不太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睁开眼睛,再次诞生逃离的妄想,又是什么时候产生对新生活的奇怪希冀……在那些奇怪的念头占据上风时,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虫族”。
绚烂的光彩在林斐眼前炸开,金色温暖灿烂,红色热烈躁动,生命的绿色包容一切……
身体分泌出旺盛的激素,催促他去爱,去孕育……可过分贫瘠的身体无法回应他们的诉求,齿轮滞涩,林斐的命运在某一刻停止不动,只有完成那仅存的心愿,他才能如流星坠落,获得安宁。
色彩归于寂静,只剩下眼前一片惨白,吞噬虫族肉身以滋养自身的巨茧呼吸般微微起伏,褪去血肉的淡红,留下虚假的圣洁表象。
一个模糊喑哑、仿佛刚睡醒时的呓语的声音响起:“还给我……”
林斐微微俯下身,侧耳倾听茧中的声音:“再……靠近一些。”
林斐视线聚焦于虫茧上不知名的一点,尝试与虫茧中的存在对话:“赛加告诉我,这些年,你去过很多地方?”
虫茧中传出低平、喑哑、呜呜风声般的噪音,保持着微微弯腰、倾听虫茧的动作,林斐嘴唇微张,声音轻得连听觉灵敏的虫族都无法听清:“那你一定也去过那里吧?是你把我们,从那个地方带到这里。”
虫茧中的声音带上一丝滞涩的疑惑:“……那个、地方?”
林斐的手实实在在地触上虫茧,和之前阿雷斯特、维德还有尤里安的状况截然不同,虫茧并没有吞噬林斐,反而害怕似的微微颤抖,和林斐相触的地方甚至凹陷下一个小坑,努力躲避与林斐的接触。
林斐:“我想回去,你能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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