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官员都被逼得下不来台,面面相觑。
沈遇汶眼神凝了下:“从前我们便是如此逼退景大人,惹得陛下误了眼。景大人身死,我们全都有份。难道各位还未从此事中得到教训?”他道:“重臣离去,我们更该齐心协力,把我们大淮给挺起来呀。”
有个官员小声蛐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自己说要众志成城,结果自己拿着求仙问道太行八卦去谄媚陛下。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沈遇汶听见了,但笑不语。
林珏甩了那人一个眼色:“各位在这候着也累了,这天也暗了,还是尽快归家想想明日奏折吧!”
人群散了,路途只剩下沈遇汶和林珏两人。
“怎么不和他们说实情?”林珏低下头来,“遇汶,陛下和我们说的就不是宋公子的事。”
归根结底,仗没打到皇上眼前来,皇上是不着急的。反正他底下还有那么多为镇压叛军前仆后继的人呢。武太尉是吃素的么?再而言宋云舟此人皇上也见过,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就算身边有一群人又有什么用,难成大器。
所以,皇上和他们说的是别的事。
——兴建摘星台。
沈遇汶长叹一口气,一头撞在林珏肩上。
“他们关心的又不是陛下长命百岁,他们关心的是民间谋士谋反呀。”他欲哭无泪,“阿珏,这丞相真难做。没人和我说过这么难的啊……”
林珏僵了下,道:“要是你不想……”他有点难开口,左右斟酌,还是闭上了嘴。
“这世道好乱,好乱。”沈遇汶道,“我们会试殿试时,哪能想到比民心更复杂的是官心,又哪能想到陛下又是如此……我行我素。”
他不禁回想起从前事宜。
他读了这么多书,原来是纸上谈兵。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林珏抿了抿嘴,道,“还是一步一步来,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楚大人和韩大人不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么,有他们做盾,我们行事也能方便些呀。”
沈遇汶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淡下去。
“不知晓。”顿了下,沈遇汶沉声道,“可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林珏歪了歪头,蹙起眉:“朝事上不都是同我们一块的么。以往文书奏折,楚大人和韩大人也尽心尽力着……”
月牙见白,繁星簇拥。
沈遇汶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下来,看着泛白光的地面。
周围红墙绿瓦在夜色下变得暗沉。
“许是我太着急……”沈遇汶隐色一下,道,“阿珏,你就没发现楚大人和韩大人和我们之间始终隔着层摸不着的纱?”
“……有的。”林珏答道,“他们不喜陛下举措。”
“嗯对。”沈遇汶道,“而且这两位大人协助我们办事,总觉得不是在为陛下。你看哈,他们有对陛下关切询问过什么吗?比如说谏言陛下后宫私事,劝谏陛下以史为镜之类的,没有吧。”
林珏摇头:“他们似乎只关心国事。”他压低了点声音,继续道:“给我一种…把陛下当摆设的感觉。”
“是吧!”沈遇汶挺直腰杆。
一言尽毕,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读懂了什么。
他们不再说话,而是并肩走在这空荡的路上。
灯笼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但,即便没有灯。他们在这条路上走惯了,就算闭上眼睛也能走出去。
等到了分开的时候,沈遇汶才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我不能半途而废。”
林珏的眼稍微瞪大了点,他下意识猛转头去看沈遇汶。
沈遇汶也在这时侧过身来看着林珏。
“我坐上这个位子,也该承担相应的使命。”
“楚大夫已经是过去式了。”
林珏望着沈遇汶清澈的眼。
意料之外,他并没有露出支持的神情。
满目的忧虑。
就算楚大夫成为了过去,也不代表他们就能成为将来。林珏想。
他们之于楚大夫和韩中丞,还是小巫见大巫。
“想做就去做吧。”林珏还是道,“至少我们还可以掌握当下。”
想闯就去闯吧,谁的人生不是闯出来的。
“嗯。”沈遇汶垂下眼睫,他沉默了下,道,“既如此,宋公子……”
林珏呼出一口气,脚底下踩中一颗小石子。
石子被无情碾碎成齑粉。
“按照大淮律法。”林珏道,“凡民间暴乱,居心叵测者。”
“——斩。”
·
“谁道千古英雄无罪人?且听我娓娓道来……”
客栈外不远处有处茶楼。这茶楼中央,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台上说书先生一旁讲着,台中几人穿着戏服旋转演着。
啪——
说书先生拍下惊堂木。
“和尚称霸金殿外,朱元武人入堂中。民间起义几多难料,成事则登大雅堂。奈何权欲迷人眼,一叶障目诸多愁。盛世将倾可预料,可叹百姓无骨劳。谁说得那和尚称霸尽是喜?今日英雄明日没,岂不与那‘莫须有’隔岸相对?”
台下有人磕着瓜子,叫道:“你说那英雄可能是罪人,罪人也可能是英雄,真真假假如何分辨?”
说书先生把扇子合起来,指着说话那人,道:“问得好。”
“真真假假如何辨?”他又把扇子打开,兀自扇着,他闭上眼,叹道,“不可辨,辨不清。罪人可能是英雄,英雄呐也可能是罪人。纵我说你恶极世道,总有人视你如珍宝啊……”
店小二举着一壶茶水在茶楼间来回穿梭,一会在这张桌子上倒两碗,一会又在另一张桌子那倒两碗。
还有的店小二就头顶着几盘子瓜子,灵活地绕过人群,将东西送到客官那里。
“唉对不住对不住!”
喊的人是个小二。
小二把一碟花生米摆到一窗客桌那里,声音微微盖过了远处说书先生的,他惭愧道:“我送慢了,但放心,一粒花生米也没撒!”
点了花生米的这桌客官非常大度,对他摆摆手就算此事过去了,不计较。
小二双手合十,搓了搓手,哈着腰退下。
这桌客桌就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大度摆手的那个,他坐姿没那么拘束,坐在椅子上,一只脚竟还能踩上去。
抖了两下衣袍,他“哎呀”一声,拿起筷子夹起颗油光蹭亮的花生米,往半空中抛了一手。
花生米恰恰好地落进他嘴中。
“真好吃。”宋云舟吭哧吭哧地嚼着,他另一只手枕着廊边的栏杆,撑着头。另一只手又夹了颗花生米朝对面伸去,“你要不要试试呀?”
另一人端庄坐着,和宋云舟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景霖。
景霖邈了下宋云舟,别开了眼。他看着楼下说书的戏,把碗往前推了点:“放这。”
宋云舟撇了撇嘴,把花生米放碗里后,就“啪”地一声把筷子打在桌子上。默不作声。
景霖蹙起眉头,偏头看了回去,疑道:“你干嘛?”
宋云舟歪起嘴巴,还是不作声。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碗里那粒花生米。
景霖:……
景霖无语一瞬,险些就要甩个白眼过去。他拿起筷子,夹起那粒花生米,快速地往自己嘴里放,嚼了两下把筷子放了。
“好吃吧!”宋云舟见景霖吃了,变脸变得十分迅速。
“……”景霖敷衍道,“还成。”
宋云舟听了又不高兴了,控诉道:“霖霖,你怎么老是这样……”
景霖心提起来了点,他身子下意识往前凑了凑,问道:“我怎样?”
“你每次干活的时候就不搭理我!”宋云舟把脚放下来,声情并茂地打起自己的手来,情绪比楼下说书先生还激动,“我是摆设吗?!我想给你尝花生米,你就一个冷不伶仃的‘放这’。啊,我的心都要碎了。”
景霖:……
景霖对宋云舟更加无语了,此时看宋云舟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要我搭理你?”景霖勉强笑了一下,翻脸技巧也是熟稔于心,随时可演。他起身,伸出手来夹起一粒花生米,走到宋云舟身边,低下头来。
宋云舟也抬起头,眼神里闪着光。喉间吞咽一轮。
景霖身子半靠在桌沿,单手挑起宋云舟下巴,眉眼间噙着柔情笑意:“你哪句话我没回应你了?这样说我,搬弄是非……夫君让我可怎么办才好?”景霖将花生米抵在宋云舟唇边,微微歪头:“要不我赔你一粒花生,别生我气了?”
窸窣的长发飘到宋云舟脸颊边,挠的宋云舟心痒痒的。
月光狡黠,柔和的白光照在楼上的栏杆,为此情此景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景霖见宋云舟一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就把花生米夹自己嘴里,边弯下身来坐宋云舟腿上,边单手擦着宋云舟的脖颈,将头发扫开。
他凑近头,眼睫挑下,舌尖抵着,将花生米送进了宋云舟的嘴。
远处看不真切,只见得两个黑影交叠。
宋云舟似是惊呆了,手慢了好几拍才知道要抚上人家的背。
然而就在手心要触及布料时,景霖直接起身了。
“行了吧。”景霖的声音又归于平淡,掺杂着几丝无语和无奈。他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问道,“还闹吗?”
宋云舟恍然间觉出了一股患得患失的滋味来,他收回自己停留在半空中什么事也没做成的手,咂咂嘴,舔了遍唇:“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景霖:……
是宋云舟喜欢吧。
他懒得搭理这个咋咋呼呼的人,看着楼下还在继续讲着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直在说近来发生的趣事奇事,把人的心给勾起来,又绘声绘色地谈起神话。
什么红尘了了,终抵不过凡间一遭;什么凤凰降世却被认作灾祸,殉道丧生方求百姓安定;什么天帝冥王戏耍凡间,却又武斗无情天道,是非福祸无从辩驳。
要说这罪与功哪是怎么好辨的?上至天界,下至凡间,是人是神是鬼,不过是大道混沌。为母手刃仇敌者有,为民弃妻弃子者有。
昌王暴政,淮王为民大义灭亲,岁和元年,谁见了淮王不得说声大英雄?
而今,淮王昏庸,重金求仙。荼毒生灵之际,谁见了淮王不得骂句不要脸?
亏得官员不算的太愚昧,好歹还不至于将淮国拱手让人。
真要让了又怎样呢,他们一介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能活着便足以,能好好活着就更好了。
说书先生话音落,茶楼里竟一时无声。
台下的小老百姓听罢,不禁心道。
好像这天又要乱了,西北又出了个王来?
景霖观了下他们神色,觉着这也差不多了,对宋云舟道:“走吧。”
“走去哪?讲的这么好,不听了么,亏得我还找来这么好的戏班子……花生还没吃完呢。”宋云舟忙不迭地抓了把花生,又喝了口茶,点头轱辘道,“行行行,回去吧。”
茶楼里,人走茶凉。
店小二浑然不觉,收了凉茶擦了桌子,喊了声“这有空位”又去招呼别的客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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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增广贤文》
PS:大家有没有看到小伏笔呀~其实每一次的戏班子都是俺们云舟请的呦~请看第二十九章(呀,找剧情找得有点累QAQ回头看看俺竟然写了这么多,写的还挺好笑嘞,咱们云舟前期还是个小怼怼哈。重新看的时候好像发现小bug了呃呃呃等完结后写个后记统一说了叭。)
第112章 两相对持·叁
又是几日,朝堂大朝会开即,各地刺史赶来。
上官远就带了块芴板,芴板上写了些字——那是废话。
他戎了戎袖子,把芴板掩里头了点,抬起眼去看殿上之人。
皇上的身子养了三四年来了,还是落下了病根子,慵懒地坐在龙椅上。衣服是极华丽的,从上到下都是金光灿灿。上面黑丝遇光则亮,据说是用几十只孔雀羽毛捻成的线编织成的。
边上的是韩中丞。
韩中丞一改从前高调姿态,漠然地站在一角。他清淡如风,只要不吱声就依旧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上官远再一看,楚廷尉离韩中丞也远了点,反倒是挨着沈丞相和林大夫。
武樊已经复位,直挺挺地站在以前站着的位置,右手边就是沈丞相。
这是准备明着来了还是怎地?上官远内心思索,静观其变。
皇上还未出言。
知情的是知道他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等着官员自己上谏呢。
沈遇汶气气地瞪了下龙椅上的皇上。
皇上啥也没看到。
沈遇汶:……
皇上不说话,底下的官员也就没说话的。
太监在一旁急的眼神示意大家。
楚嘉禾和韩与时充耳不闻的,对视了一眼就没再多动作了。
“武太尉在西北吃沙三年,可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沈遇汶之前就想和皇上点醒一下西北的事情的,奈何之前都被打岔,无法开口。这会西北谋士聚团一事已然传至殿中,他此时再说已经没谁阻止了,“之前苦求太尉复位,太尉说央国不善,宁愿除去官位也要留在那。既如此,太尉这时候回来,是央国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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