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舟撇撇嘴,回头看着生闷气的百里珍瑞踢着石子出府。
依百里珍瑞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
是夜。
景霖换上夜行衣,交代宋云舟打点好景府,他去去就回。
结果宋云舟摇摇头:“你还记得你上回偷偷摸摸出去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景霖道:“皇女的手段,你我这些天也了解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懂的。但她这个年纪,爱玩也是能理解。我此次出行又不为别的,只为护她周全。不会有事发生。”
“你就那么确定?”宋云舟匆匆忙忙罩上一件黑斗篷,“那我也要去,她说我胆小鬼,嘿,我让她看看谁才是胆小鬼!”
“你作甚一直和她怄气?”景霖不解道。
“我有吗?”宋云舟奇道,“我没有啊。”
景霖不予辩驳,踏上屋檐就去别院盯梢了。
夜色里,百里珍瑞果然如他们所料,悄悄打开后门就蹦跶着出去了。
他们三个几乎是同一时辰到达的“凶宅”。
这实际是一处破败的王府,长年累月无人居住,墙上草已经积得有三尺高,内里蜘蛛网随处可见,烂木碎块横七竖八。
偶有阴风刮过,牵动屋檐上的风铃,叮啷叮啷,刺进人的耳朵里。
树木无人打理,沙沙作响,黑影映照在墙上,分不清是树,还是人。
亦或是鬼魂。
宋云舟蹲在屋檐上,瑟缩了下,对景霖说道:“确实挺阴森的哈。”
“怕?”
宋云舟开始逞强:“不怕。”
景霖笑了下,指着府外的牌匾说道:“看清楚那几个字了吗?”
牌匾无人精修,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别说是晚上,就算是青天白日,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认得。
“永王府。”景霖解释,“昌永年间,昌王有个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等昌王弑亲登基时,就赐了那位谋士封号,赏封地。从此谋士便被唤作‘永亲王’。”
至于此处为何如此落败,那自然是昌王被扳倒,淮王下的手了。
“小百里为何会突然来这?”
“她之前和我手下人见过。”景霖隐去了些话,“皇女出去游玩,险些闹事,我便吩咐手下人将她拉回,可能是多说了些交心话。”
楼催曾是罪臣奴婢之女,景霖用人时早已打探过,这罪臣就是永亲王。
前些日子他让楼催去阻止百里珍瑞,而百里珍瑞又是爱玩的性子,肯定是坐不住的。可能就是在那时,楼催不小心透露出来了点儿时往事吧。
失母之痛,短短十余年,怎能释怀。
再者百里珍瑞也并未提及“永王府”一词,只说是凶宅。应当是不知道此处的前尘往事了。
就算知道,前尘往事终归是往事,百里珍瑞又是异国人。这点小消息一点用处也没有。
百里珍瑞绕过假石,拎着鞭子左甩右甩,脚前的落叶全被挥到两边,露出一条干干净净的路来。
她捞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嘀咕道:“也没什么吓人的啊。”
景霖双眼微眯,掷了枚暗器出去。
暗器削过树枝,哐当一声,惊起乌鸦四处窜逃。
“谁?!”百里珍瑞迅速回过头来,可是看看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乌鸦叫得实在是嘶哑难听,屋院角缝处时不时还奔出几只老鼠,窸窣窸窣。
即便百里珍瑞胆子再大,也从未见过如此悚人一幕,心里头已经有些慌乱了。她又喊了声:“不要给我鬼鬼祟祟的,出来!别逼着我把你打出来!”
无人应答。
甚至此处空荡,还有余音回响,重新传回了百里珍瑞的耳里。
百里珍瑞抿着唇,试探般地问道:“听说你们中原通鬼神,你是这宅子的主人吗?”
景霖又掷出枚暗箭,一盏灯笼掉了下来。
百里珍瑞惊得跳了一下,但此时无风。她尝试着走近了点,没看到什么痕迹。
真的是鬼?百里珍瑞想着,又说道:“你认识楼催姐姐吗?如果认识的话……就摇两下树!”说罢眼神死死盯着树叶。
宋云舟目瞪口呆:“不是,她真不怕啊。”
景霖顿了下,他的本意是想让百里珍瑞离开的。吓吓她,不过是想让百里珍瑞经此行收敛点爱玩的性子,日后少出去给他弄麻烦出来。
可是这会,百里珍瑞竟然直接把楼催拿出来了。
他掰下屋头上的一小处瓦片,尖锐的那头直冲树桩。瓦片掷出,直直嵌进树枝中,晃动树叶。
百里珍瑞看到,连忙把鞭子收好,双手合十:“原来真的有鬼,太好啦!我不是非要来打扰的,只不过几日前我和楼姐姐聊天,她和我说这里是她以前的家,她的很多心爱之物还留在这里。可是她不能来,所以我替她来找找。你不会介意的吧?”
并没有应答。
“好吧!那我就当你同意啦!”百里珍瑞捡起一根树枝,边戳穿拦在前面的蜘蛛网,边说道,“我开始找喽,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给我提个醒,这样也省去我一些时间啦!”
“楼催是……你的手下啊?”宋云舟等百里珍瑞进了屋,才问道。
“嗯。”景霖吐出一口浊气,“由她去吧。”
楼催又不是他禁在崔兰楼的人,如果要来找什么东西,等个夜深人静的时辰自然可随意踏足。
过了这么多年了,要找肯定早找了。又何必说自己来不了。
只是逗逗百里珍瑞的话,谁知百里珍瑞还当真了,竟傻乎乎地来到这里,说要帮忙。
大概楼催也不会想到,小姑娘虽然大大咧咧的,心思也有这么细腻。
见春了,这晚风也就不那么冷冽。两人在屋头坐了一炷香,也没有什么感觉。
百里珍瑞终于出来了。
“什么也没有,气死我了。”百里珍瑞气鼓鼓地,一把扔掉了树枝,对树枝撒气道,“楼姐姐会很伤心的!你为什么一点提示也不给我!太坏了。”
光对着树枝撒气还不够,她直接用力一踢,把树枝踢得老远。
“根本没有鬼神,让你骗我!”百里珍瑞生完了气,攥紧拳头就离开了。
景霖挑了下眉,拍拍手:“别杵着了,走吧,明日你又要遭殃了。”
宋云舟:……
百里珍瑞今晚生了闷气,明日还不知道怎么嚯嚯宋云舟呢。今晚景霖没出事,他马上要出事了。
宋云舟悔悟道:“你说的挺对,这回我不该来的。”
景霖无情地嘲笑一声,站起身来,先一步走在前头。
宋云舟闭眼为自己默哀一下,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他在离开时回头望了下破败不堪的匾额。
——永王府。
又和昌王扯上联系了。宋云舟心道。
说来自打护国寺见面,昌王的行踪就飘忽不定的,他根本不知道昌王除了护国寺还有多少个落脚点。
景霖的心思,十有八九他是能猜到的,只是现下他连昌王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怎么试探他和景霖的秘密了。
这件事还不能去找别人打探。一问就会暴露,届时一不小心说漏嘴,受连累的就不止他一个。
愁人呐。
“哎,对了。”宋云舟跟上景霖脚步,“你什么时候把小百里送走啊?”
景霖向下撇了眼红衣女子,答:“百里祈羲没消息来,不定。”
“她好黏人……”宋云舟委屈巴巴,“每回我出去玩,她总要跟在我后头。”
“让让她,无妨。”
“今晚她生了气,明日肯定又要拉着我出去‘折磨’我了。”宋云舟说,“她可从来不打趣你。”
景霖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没你有趣。”
宋云舟敛了下景霖神色,嘻嘻笑道:“你比她有趣。”
“怀玉,我以后陪小百里出去玩,你可不要吃醋呀。”
“不会。”
“噫呦,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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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央国谈判·拾叁
开春的第一场大雨降下了。
霢霂农桑野,冥濛杨柳台。院外檐上不断落下雨珠,整条街道被雾蒙蒙的雨覆盖,声音比商铺小二的吆喝声还大。
江水东流,经雨点缀,斑斑点点。偶有书生即兴入舟,油纸伞上墨竹相映,与远处青峦山峰化成一体。
景霖下了朝就回府了,饶是小心,也还是沾了点雨水。他的发尾有些湿,拿巾帕沾干净后,就垂到胸前了。
“皇女呢?”景霖问道。
清早出门时,百里珍瑞刚好赶来,他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皇女,这春雨时节,怕皇女水土不服。
这个时辰,却没听见百里珍瑞的声音。
就算是去吵宋云舟,也不该这么安静。
婢女上前一步,接过景霖手上的巾帕,回道:“皇女叫醒夫人后,俩人就出门了。”
景霖疑了下,虽昨日是说了可能会出去玩,但这天气,怎么看也不宜出门,又不是采景听雨……
“去了哪。”
婢女“唔”了一会,似乎是不甚赞同地回道:“好像是什么……凶宅。”
景霖停下动作。
宋云舟是个坐不住的,昨日才和他提了一嘴昌王,今日就又跑出去了。
即便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雨。
“先去煮两碗姜汤,等他们回来后给。”景霖道。
婢女欠了下身:“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主公不用担心。主公刚下朝,要好好休息才是。”
景霖点点头,就合上了门。
日前木苍穹曾与宋云舟见过一面,自那一面后,宋云舟就变得越发老实。他大概能猜到木苍穹会说出些什么,要么就是劝宋云舟好好听自己的话,要么就是叫宋云舟赶快逃,不要和自己挨上一点边。
但观察宋云舟近日来的动作,应当是前者。
但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景霖早已知晓宋云舟绝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宋云舟找上木苍穹,究竟意欲何为,这点他到如今还没完全懂。先前木苍穹已经打点了宋云舟,景霖也不能确定宋云舟是否就此完全放下他的意图。
这回凶宅借题发挥,他到头来也只说了一句。
木苍穹这人宋云舟是见不到了,但宋云舟竟然这么藏不住马脚。
不过那永王府里也没什么紧要的物件,去了便去了。景霖想道。他要得到的消息,已经得到了。
“你没法阻止的。”景霖喃喃着,百无聊赖地弹了下挂着的毛笔。
毛笔前摇后摆,越摆越小。正如窗外的雨,越下越小。
·
永王府。
“你不是说要来看看吗?”宋云舟累得随意靠在一张被砍了一半的椅子上,对百里珍瑞说道,“看完了吧,雨下小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这处空宅院漏风漏雨,屋顶上渗水,此时一滴水顺着倾斜的木梁,直直溜进了宋云舟的脖颈。
宋云舟被凉的惊呼了一声,连忙避过:“这也漏水?!”
百里珍瑞蹲下来,看着地上水洼中的自己,失落说道:“哈依,我东西还没找到。”
“那么小的物件,肯定是被火烧没了。”宋云舟从百里珍瑞口中断断续续听了点楼催的故事,这时他们要找的是一个扳指。
也不知道是个玉扳指还是木扳指,楼催那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想象楼催当时的身份,除非是传家宝,否则是拿不到玉的。
是木头做的话,经当年那场大火一烧,也该全部烧尽了。
“最后再找一次!”百里珍瑞为自己打气,“这雨现在还下着呢,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宋云舟刚进屋时就把这翻箱倒柜地找遍了,还趁百里珍瑞不注意的时候顺便收了昨晚景霖掷出去的暗箭。
可终究是一无所获,这里除了被烧掉的木头,就是陈迹斑斑的血污。
宋云舟抬头,狠狠盯了下漏水的屋顶,而后回道:“好吧,小百里。最后一次——这里的灰都要被我们扫干净了。”
百里珍瑞瞥了眼宋云舟:“哈依,想不到你还挺爱干净的。表扬。”
“嚯。”宋云舟道,“我要是不爱干净,景霖怕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都嫌弃的要死。”
想当初刚被景霖娶进门时,他全身要被搓烂了——虽然他没印象,但坐在轿中时,身上那股酸爽味可不是盖的。
从一个路边乞丐摇身变为丞相夫人,可想而知,那一回沐浴是有多惨不忍睹。
这都是小半年前的事了,宋云舟如今回想起当时那感觉,依旧毛骨悚然。
“行了快找吧。”宋云舟催道,“这个时辰,景霖应该到府了。这雨下得,可别又染风寒了——呸呸呸。”
百里珍瑞耸耸肩,拿起伞就出去找了。
宋云舟也不闲着,从正堂走进卧房。他敲敲木梁,侧耳努力听声,看看还有什么暗格之类的没有发现。
绕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唯一给他一点安慰的就是,有一个暗格还真被他找着了,他满怀惊喜地打开一看……好嘛,一两碎银。
他撑着伞到院子处走走,脚底下踩着石头。他这边用用力,那边用用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四处杂草丛生,没人打理,爬山虎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地上枯黄的草又窜的几尺高,乍一眼看过去——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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