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便让下人查查,这一个时辰,宋云舟究竟去了哪些地方。
宋云舟把帕子折好收起来,闻着自己身上也没有异味,还是不放心,到书台边的香炉那里来了几道风,才敢凑近景霖。
“今日可又得了什么线索啦?”宋云舟给景霖递上常服,特意选的和他衣服相衬的颜色。
如今天气回温,朝服也换成衣衫了,里衣外套上即可。景霖瞥了宋云舟一眼,一手牵过衣服走到了屏风后。
“去看芴板。”他简洁意骇道。
宋云舟盘腿坐在地上搭的被褥上,眼睛一寸也不移。屏风半纱材质,就算遮得再厚,也隐隐约约显出个人影来,他就这么看着景霖一粒一粒地解着扣子,横扫墨发露出细长的脖颈。
要不是景霖穿着里衣,宋云舟坏心思地想道,他还能看见那光滑的脊背呢。
景霖很快换好了衣服,他从屏风走出来,看着一动没动的宋云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返头朝屏风处看了一眼。
旋即,一块镇纸从天而降,差点把宋云舟砸个眼冒金星。
“你说你来宫里是干嘛来了?”景霖浅浅笑着,一指点着半点位置没移的芴板。“查案。”
他把朝服挂在木施上,同时头也不回地将那块芴板朝宋云舟那方向甩去。冷着声音说道:“明日断不了案,我就断了你的头。”
宋云舟尴尬地接住芴板,挠了挠脸,随后跟念真经一样把芴板上的话一字一眼的念出。
“一、隅田川的妾有个久居乡野的私生子,名唤‘田瑞’,按照年岁,正当考取功名之时。隅妾欺瞒,私生子一事隅田川从不知晓。二、酒楼和隅府都未能找到剩余毒粉,判断凶手早已毁尸灭迹,亦或是毒粉特殊,消散于空中。三、官员散席之时,隅田川并未出现不适症状,当夜隅田川乘马车回府,据马夫所言,隅田川中途下车解手一回,但人并未走远,且全须全尾地归来。马夫判断,隅田川当时情况良好,不似中毒之兆。”
念罢,宋云舟转着芴板,思索片刻。
“如果田瑞牵涉其中,那这怎么看都是一场私怨。”宋云舟道,“田瑞能进会试,学识那肯定没的说。问题就来了,‘景相’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任谁知道,大部分人会选择避退三分,更别提将来可能还要与你共事的他。可他好像就是赖上你了。”
既是私仇,私下了了。若田瑞是凶手,怎么也该选个夜深人静不易起疑的时候下手,怎么会如此招摇?
若田瑞不是凶手,那么作弊一事,隅田川身为主考官,又为何要草草了事?他明明不知晓田瑞和自己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啊。
宋云舟一激灵,看向景霖:“是谁和你说田瑞作弊的?”
景霖打了一个响指,在宋云舟疑惑的神色下缓缓说道:“沈遇汶。”
“沈遇汶?”宋云舟蹙起眉头,“我那日在树梢上等你时,好像看见了他,和一个叫什么来着——哦,林珏那小子站一块。”
景霖点点头:“他们俩现下也在宫中。”
“那田瑞呢?”
景霖摇摇头:“那日田瑞不在酒楼,无法扣押。现下的线索也无法指证他有嫌疑。不过元廷尉知道其中蹊跷,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一旦认定,随时逮捕。”
宋云舟问道:“他考中了么?”但见景霖似是不屑的眼神,兀自回答:“哦,没中。作弊的人怎么考的中。”
他对景霖笑道:“的亏他没中,中了肯定要被传进宫了。而你又在宫里,他可有好果子吃了。”
景霖闻言,嗤笑一声:“你挺了解我。”
宋云舟眨眨眼:“当然要是那人没罪,你肯定不会这样的啦!”
“是吗?”景霖走近几步,低下头挑起宋云舟的下巴,那眼神直直盯着宋云舟,逼得宋云舟忍不住想把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吐出来。只是景霖盯了一下便收回了眼,视线下移到宋云舟那颗藏在衣衫下的滚烫的心。
“你就知道我不会这样?”景霖说出的话像带毒的箭,一针一针,直往宋云舟心中刺,“忘了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就算是我误会了,失手杀了个无辜之人,那又如何,他先惹我的。对旁人,对你,我都是一样的。”
说罢,景霖踢了下宋云舟的腿。
那腿是怎么断的?痛楚有几分?景霖相信,不会有人比宋云舟本人更清楚了。
宋云舟在景霖松手的那一瞬间反握住景霖的手腕。那里的暗器碰到了宋云舟,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传进了肺腑,他顿了下,但没松。
只是半响没回话,景霖却没有厌烦。相反,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很喜欢看宋云舟这么吃焉。
凡是能让宋云舟对他灰心的话,他说出来时都会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不会。”宋云舟终于应话了,但应的却不是景霖希望听到的话。
“你不会这样。”宋云舟又重复了一遍,他抬眼与景霖对视,手上用力将景霖往自己的方向带。这声音虽然小,但胜在铿锵有力,能听到的人都听见了。“我赌。拿我的命赌。”
景霖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他把这归于失败后的气愤。
“那你可要小心你这条命。”景霖把手腕挣脱,抬手将芴板轻轻一抛。芴板准确地掉进了清水中,上面墨迹晕开,至此所有的线索都化在了那滩水里。
他单手拎起宋云舟的衣领,沉声道。
“走,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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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科举举荐·捌
清正宫外,宫女循规蹈矩,只管忙活自己的事,对宫内的主人不加多问。
一位宫女正扫着地,直起身来想抹去额尖的汗,却猝不及防瞧见了两人。
她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算是宫中的小长辈了。只看来人相貌,就立即辨明这其中一位是当朝丞相。
“丞相好。”小宫女忙把扫帚放到边上,对景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她对景霖身边的宋云舟瞄了一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道,“大人好。”
景霖笑道:“将要殿试,我先与各位贡士交交心。”
小宫女可不管这些,即便景霖不和她解释她也会放行。只是景霖竟然会主动和她讲,她没忍住回笑了一下,道:“可要小女先去禀告一声?”
“不用了。”景霖抬手,看着半掩的宫门,道,“都卯时了。”早该起床了。
小宫女欠了下身,拿起扫帚小步跑到别处继续扫地。
宋云舟扫了下周围,感叹道:“那些木匠花匠真是厉害,这宫里我就没见到有哪两处是一样的,费了好大心思吧。”
景霖敛去一眼,懒得搭理这个人。
沈遇汶和林珏见到两人走来,赶快整理好自己的行装,对景霖和宋云舟作辑。
第三回 见景霖,林珏还是有些恍惚,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离当国丞相这么近,还和丞相说上话了。
昔日他认为景相是个城府极深,面冷心淡的角色,是人听了景相名号都要抖上三抖,心机如此之深之人,不宜深交。
可那日夜晚相遇,他却从未将“大人”与“景相”联系起来,那日的大人,身着玄衣,却清风霁月,即便是一副高位者姿态,也未给他带来些许不适。
当日衙门,景相那破天一声鞭子响起,把他打醒了,也把他打懵了。这是同一个人么?
林珏不敢往下想,只得静观其变。
“骤然拜访,没打扰到二位什么事吧。”景霖客套了下。
沈遇汶因着和宋云舟有另一层意义上的“深交”,对景霖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以前还写了信给景霖呢,景大人还看了呢!
“当然没有!”沈遇汶笑着搭出只手将两人请进去,“我俩知道景大人要来,特意在这候着。”
景霖嘴角轻微的勾了下,回眸示意宋云舟脚步跟上。
“沈会元料事如神。”景霖道。
林珏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他不知道沈遇汶什么时候就知道景相要来“拜访”了。
“五日后便是殿试,二位可准备好了?”景霖坐下位,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林珏回答得中规中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子之意小生不敢妄加揣测。”
景霖闻言此处,借着看窗的功夫白了眼。
天子可想不出什么意思来。
林珏又言:“不论如何,从心而论。能得赏识自是更好。”
景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林珏身上。
难得一人才,殿试该好好试试。
他又说道:“听闻会试期间,有一举人作弊。他如今剥去资格,三年内不得参加科举,不知你们对此作何感想。”
沈遇汶见景霖一直看着自己,斟酌了下。正欲抬脚将门窗合上,却见宋云舟比他更快一步。
“自作孽,不可活。”沈遇汶叹了口气,道,“景大人,您来就是为了此事吧。我把我能说的都说了。”
宋云舟站在景霖身后,抱胸笑道:“沈会元,那你可知田瑞和隅田川可是有父子关系的?”
沈遇汶抿了下唇,抬眼看着景霖神色。
末了,沈遇汶回道:“景大人,此事便了了吧,田瑞应当和此事无关的。”
景霖将茶放在桌上。
盖碗轻轻一磕,震得人心中一顿。
“沈遇汶,我看过你的答卷。”景霖不浓不淡的声音缓缓传来,他看着盖碗中还在晃荡的茶叶,“为民请命,以民为本。”
沈遇汶心中一紧,嘟囔着嘴回答:“小生献丑了。”
“不,这很好。”景霖打心底地认同,他抬起眼睫,微含笑意地看着沈遇汶,“你能将百姓放在首位,心有大爱,这是多少贤士所追寻的。但。”景霖顿了一下,眼神也随之晦暗了些,“你涉世未深,不明辨是非,不计较善恶。你若为书生,我说不得你什么,你若为仕,便是犯了大忌。”
沈遇汶撇着嘴,乖乖地低下头,他想说什么,景霖却打断了他。
“你有心替他瞒,他却未必心存感激。”景霖道,“主考官为何对田瑞作弊之事草草了结?沈遇汶,你听到了什么吧。”
林珏会试时坐的位置和沈遇汶隔了好大一块,他并不知晓这一块发生了什么。闻言立马扭头看向沈遇汶。
田瑞似乎认识沈遇汶?林珏心道,揭榜那日田瑞还特意来看了他们。
沈遇汶犹豫了会,回道:“也没有别的,我就听到田举人对隅大人喊了声‘爹’。”
当时隅田川反应很大,似乎是在惊讶田瑞这出言不逊的话。沈遇汶专心做自己的题,只浅浅听到隅田川吸了口好大的气。
过了一会,隅田川就走了。
“如果要算时辰的话。”沈遇汶心算自己写字的速度,“自我听到那声‘爹’算起,有半炷香。”
沈遇汶皱眉道:“那也不能说明田举人就是凶手啊,只是借着作弊之事认个亲而已。再者我在考完时,也没见田举人有什么不对劲。”
宋云舟眯了眯眼:“你和他说话了么?”
沈遇汶点头:“他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我就安慰了一句,说认亲也不要这么着急嘛,起码等到会试之后啊。他和我道了谢,拜托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就走了。”
沈遇汶是个好心肠的,一想这是人家私事,也就点点头,将这事瞒下了。
林珏听后,恨不得踮起脚来把沈遇汶头揉散,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血系这事要查谁不能查出来?沈遇汶瞒得住什么。
沈遇汶把额前的头发打下来,遮住眼睛,从发缝里偷偷看景霖:“景大人,你们不是也查到了吗,我就想说不说都不打紧的。”
景霖重新拿起了茶杯,慢慢扫动茶叶。这茶已经不温了,他也懒得再尝一口。
“沈会元,你有一个好脑子。”景霖浅浅笑了下,“既然说不说皆可,那么你又为何要瞒住昨日来的人,只把真相说给我听呢?特意在这里候着我,是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了么。”
沈遇汶眼睛亮了起来,他把头发扫开,笑道:“景大人懂我!”
“这事发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无论怎样,矛头始终指着景大人。”沈遇汶道,“涉及景大人自身,景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我将这些告诉他人,不定对方会不会因涉景大人的边隐而不报。只有见着景大人本人,这话说出来才有用。”
所以沈遇汶在昨日只说出“田瑞作弊”一事,涉及到了田瑞此人,又是独一份的线索。目的就为告诉景霖,自己认识田瑞,与田瑞有交集。
“嗯。”景霖点点头,“又何奇怪之处?”
沈遇汶“唔”了声,回道:“当夜晚膳,我也与田瑞见着了面。”
很仓促的一面,与其说是普通的会面,不如说这面是田瑞特意凑来的。
当夜沈遇汶和林珏正巧在酒楼吃饭,中途沈遇汶和林珏上了阁楼,沈遇汶见月色撩人,便要下楼取酒,两人就是在这时遇上的。
“他似乎只是想再次感谢我,我觉得那更像某种封口费。”沈遇汶停了会,摇摇头,“反正之后他就走了,我也没管。事后想想,觉得奇怪。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何至于再见我?经隅大人一事,我大概弄懂了,这怕是见我面为假,确认隅大人是否到场才是真。”
沈遇汶说完,眉头依旧蹙着,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林珏却猛然对沈遇汶问道:“他那日给了你什么没有?”
景霖抬眼,无声默许这一行为。
沈遇汶摸摸脑袋:“哦,一壶酒啦。但我觉着无功不受禄,就没想要,但他一直递过来,我想着你还在上头,等我等了挺久,我就接了,上楼的时候随手扔在一边了。”
林珏徒然对景霖作辑:“景大人,请派人立即去取回那壶酒。小生怀疑那里面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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