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霖离开书台,踱步到宋云舟跟前,揪住人的领子往下一拉,将两人距离凑近。
他的眼里燃着烈火,宋云舟凑近了,才看到这火是打心里烧起来的。
“玩弄我,就要知道下场。”景霖盯着宋云舟,“这个人的人头,必须我来砍。”
宋云舟吞咽了一下:“怀玉,你……”
“我告诉你,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府里。”景霖道,“我现下是丞相不是主公。你知道凶手这么做的意义吗?丞相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看着,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能引来万丈洪水。这只是一个凶手,也许他只是想借我刀杀人,但你懂他给我带来的麻烦有多大吗?我叫你别太天真,要进来协助我就好好协助。”
宋云舟额前的碎发搭在了景霖的睫毛上。
他好容易终于插进一句话。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景霖:……
话糙理不糙,宋云舟清清嗓,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被气昏头了?我知道你想砍人,想报复回去。但如今你连线索都没找全。外头的人盯着你,你更不能露出破绽来。如今这气对我撒了,也好。我替你记着了,来日这气我要对那凶手还回去。”
景霖僵住了好半会,然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明日再说。”景霖回道。
宋云舟提起的气终于放下来了,他讨好般地抱住景霖,抚摸这景霖的头,安慰道:“你放心,我这打可不白挨,我要十倍换过去的。谁敢伤你惹你生气,我也不让他好过。”
景霖吐出一口浊气,竟也乖乖地任由宋云舟摸他头发。
“不气了。”景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松开我。”
宋云舟唇瓣轻轻拂了下景霖的发丝。他趁景霖发现前松了开来,但如此好的时机,他怎么能放过呢?
所以他的手又贴着景霖的脸颊抚到了耳尖,作死般地捏了捏。
景霖抬头,并不动作,他只是盯着宋云舟,眼神里言明了大大的警告。
宋云舟收回手时笑道:“知错了,下次还敢。”
景霖将书卷关了起来,又蹲下身把断了两截的树枝插回花瓶里,心道这树枝也太差劲了,怎么才打一下就断了。
“明日我还得早朝。”景霖斟酌了下,看着宋云舟,“退朝后我再和你去见见那些贡生。”
宋云舟很快回应道:“好!我帮你换衣服。”
“这就不需要了。”
“不,我就要。”
景霖转过身,余光瞥见宋云舟在观察周围。他将两只手隐在袖子下,为自己把了个脉。
此时的心跳声变缓了许多。
生气?景霖是有的,但也没那么严重。要是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书生而大发雷霆,那他此刻就不会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宫内,而是跟着廷尉出去一起寻找证据了。
很早他就发现,宋云舟露出了马脚。
宋云舟并没有完全放心他,还设法带着百里珍瑞去永王府查探。一个昌王一个永亲王,二人都与皇宫密不可分。
虽说近来宋云舟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大,甚至影响到了个人起居。但要说宋云舟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讨他欢心,那大可不必,也不大可能。
这个人太精,景霖不得不防备。
就比如现下,他人才住在宫内,宋云舟就马不停歇地赶过来了,还是直接通过皇帝这一层面。因为宋云舟知道,在他之上,唯有皇上。
其实宋云舟压根不用担心自己,宋云舟早也知道他不会如此心浮气躁任人摆布,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不会让背后之人有好果子吃。
那为什么还要凑进来呢?
要说真是什么夫妻和谐?不好意思,景霖无法想象。一个人不受点大风大浪,不遭受点身心折磨,这心理的态度是不会那么快转变的。
仅仅是从护国寺出来,受了两日造化。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但一来人没废,二来人没傻。景霖不信宋云舟能对他完全放下防备。
可一个人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景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宋云舟,似乎对自己是爱护的。
他不能对宋云舟提起所有戒备,也不能对宋云舟放下所有戒备——他就是这么喜欢揣测别人的人啊。
数日前的永王府,几日前的朝会接送……甚至昨日宫墙观星。无一不昭示着一个点。
——宋云舟想接近皇宫。
景霖猜不到宋云舟的目的。毕竟宋云舟总是能突然知道些什么所有人都不知晓的东西,就好比星象气运,只有特定的人才知道。
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宋云舟要进宫,那就让他进;既然宋云舟想在宫中行事,那就给他时间。
就算宋云舟无法阻止他,来回他也要搞清宋云舟到底在搞什么猫腻。
案子要查,宋云舟也要查。景霖内心纠结。
一个人说要对你好,但又瞒着你一些事情,而且这事情还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你。这样也算是喜欢吗?
景霖不清楚。
但他的潜意识和他说,那就查出来。
要让他付出感情的人,决不能是对他有欺瞒的人。
如果有欺瞒,那就不叫喜欢,叫玩弄感情。
景霖对这种感情很抵触,他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会对某个人动心,爱情是他人生中最先抛弃的情绪。毕竟有了软肋,就很容易被人击垮。所以这个“夫人”的位置,他也没让那个蠢皇上给他选。
他现下也无措着,不知怎么面对宋云舟袒露的这颗心。
但一码归一码。景霖很快从这种纠结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冷静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宋云舟对他有感情又如何,没感情又如何。要搞小事情还需要越过这层感情不成?
他要做的事情,就断没有后悔的道理。
也不能让人破坏。
景霖偏头看了眼宋云舟。
早朝,官员参加,皇上参加。众人的眼睛也都紧跟皇上,相对来说不会分出心去注意其他人。这对宋云舟是个很好的机会。
怎么把握,就看宋云舟自己的造化了。
“怀玉。”宋云舟叫道。
景霖啧了声:“作甚?”
宋云舟指着床榻,眼神四处飘着,扭扭捏捏地问道:“这就一张床呢,今晚怎么睡呀?”
景霖看宋云舟一脸想入非非。他抬了下眉,笑道:“你要和我睡一块吗?”
“是吗?!”宋云舟大喜过望,双手交握,迅速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景霖不慌不忙露出手腕处的暗箭,他轻轻地摸着尖刃,继续说道:“是么?我也挺想的。”
“……”宋云舟的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想不想不想,我觉得皇宫的地和景府的不一样,挺标致的。我还是躺地上试试。”
“是吗?太可惜了。”
宋云舟撇撇嘴:“那可不是——一点也不可惜,我就喜欢这样。”
景霖拿箭锋拍了拍宋云舟的脸,笑道。
“真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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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科举举荐·柒
宫内景色与宫外完全不同,尤其是对于那些第一回 进宫中的人。
沈遇汶倚在木梁边上,蹲下身看蚂蚁爬树。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遇汶回头,眼睛一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来人问的话,回道:“啊呀,阿珏!”
林珏蹙着眉,顺着沈遇汶的角度看那些蚂蚁,蚂蚁体小力大,排排而行井然有序。这其实是个很无聊的现象,也不知道沈遇汶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沈遇汶抬头看了眼天,又收回了视线,日晷的斜影转至某处,他道:“近卯时了。”
即是说,官员下朝了。
“遇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珏对沈遇汶说道,“昨日官员来查,我听见你说主考官阻止了一场作弊。”
“是啊。”沈遇汶答道,“那个作弊的人叫田瑞,当时他就坐我边上呢。”
田瑞要答案,找的人恰好就是坐在身边的沈遇汶。那时沈遇汶专心写自己的文章,都没注意,等注意的时候,田瑞已经被主考官逮住了。
林珏道:“你怎么没和我说?”
沈遇汶笑了笑:“这种事情过了就过了呗,说出来也不好啊。我可不是这么喜欢嚼舌根的人。”
林珏听罢,叹了口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沈遇汶看得很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得得失失,起起伏伏,总要有些欢笑磨难,才不枉这人间走一遭嘛。”
林珏怔怔看了沈遇汶半响,他昨日一听闻田瑞之事时,便寻人描下了那人画像。而田瑞此人,昨日正与他们见过照面。
只是匆匆一撇,就在揭榜时刻。彼时沈遇汶哈哈大笑,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田瑞。
他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觉得沈遇汶应当是知道些什么。可一问沈遇汶,沈遇汶却不说。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的到底是谁的人生?
·
景霖退朝,转身时险些跌了一跤,顺势与楚嘉禾交换芴板。
天子底下传纸条太过明显,但三公芴板相同,换一换旁人也察觉不出。
“景卿,你留下来。”皇上抵着额头,似乎是累极了。
景霖一愣,对楚嘉禾鞠了个躬,然后站在原地,抬头对天子道:“是。”
等众人走后,皇上才出言:“景卿,隅爱卿之事,理的如何了?”
景霖迅速扫过芴板上的信息,一心二意地回道:“此事由御史大夫主管,臣并不知。”
皇上的脸色缓和下来,似是开玩笑:“昨日景爱卿的夫人来击鼓鸣冤,朕还以为景爱卿这是想‘越俎代庖’,给楚爱卿减轻点负担呢。”
景霖手一顿,他对皇上浅浅一笑,清冷之音宛若铃铛乐曲,摄入心魂。
“臣之夫人不过思臣心切,皇上以为臣要如何?”
皇上一噎,摆摆手:“爱卿言重了,朕只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景霖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淡淡说道:“皇上金尊玉贵,一言一行臣等皆奉为真言,臣不敢当为玩笑之语。隅大人惨死,臣蒙受不鸣之冤,但举国大事上敢如此寻滋挑衅,天子颜面何存!臣等相信楚大夫能明察秋毫,将事情断个水落石出,以正天子权威。”
果然把皇上哄高兴了,其余的事就不重要了。皇上闻言,喜笑颜开。
“景爱卿,快快请起。”皇上笑道,“这几日你待在宫中,也是受委屈了。有夫人陪着也好,纾解纾解心情。”
景霖笑道:“宫内景色甚佳,皇上没将臣扣押衙门,已经是抬举臣了,臣又怎么会受委屈?是皇上仁慈之心而不自知。”
知道受委屈了也没个表示,做做样子谁不会。仁慈个屁,仁慈还会把事情全扔给臣子做?
景霖心下厌恶的很。这狗皇上还真狗的,明明怀疑他,又要打着开玩笑的名义;明明将他视为疑人,又要他接着处理公务,一刻也不能停。
这会试都这样了,那什劳子的殿试还要他操办,他忙的焦头烂额,这皇上还在后宫逗猫!
现在被皇上这般捉弄,他竟然还得忍着,还得夸皇上真是圣人心思。
……做梦去吧。
“爱卿如此待朕,朕甚慰。”皇上呵呵笑道。
景霖作辑:“贤者之心一分天生,二分后生。太上皇去得早,还未来得及对皇上言明,臣有眼自辨,有嘴直言,自然要将皇上的功德一一道出,以彰显吾皇荣耀。”
皇上只听得“贤者”一词,更高兴了,忙说:“爱卿放心,朕一定让楚爱卿加紧断案,还景爱卿一个清白!”
景霖也笑,他笑皇上。
顽童稚子不成气候。“越俎代庖”四字,该让皇上手抄几遍才能理解。
连邻国的皇子都知道他大淮的皇帝是个草包废物,在场朝臣,又有几个是不知的呢。
能忠能孝,但莫要愚忠愚孝啊。
他道:“皇上爱护有加,臣感恩不尽。”
皇上哈哈笑,龙颜甚悦,让景霖回宫处理事务去了。
景霖空着手上朝,又空着手退朝。他不对皇上抱有过多的期望,连宴请臣子这小小的人情世故都不懂,还能指望皇上什么?
什么也指望不了。
乾坤宫。
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宋云舟眼神敛过远处宫女,轻轻地合上门杆,溜回宫中,躺地上大大地伸一个懒腰。
“啊呀!睡饱啦!”宋云舟嗯一声,左右看看,打开正门对宫女招招手。“如今几时几刻了?”
宫女应声回道:“卯时两刻啦。”
正巧此时景霖回了宫,他看到宋云舟正在和宫女说话,眉间微微挑起。
“多巧,我这回笼觉才醒,你就回来了。”宋云舟把景霖拉进门中,锤着自己的背,“看来这地在哪都是一样的,怎么睡都睡不舒服。”
凑近了些,景霖能看到宋云舟额尖微露的汗珠,他似是不经意间提起:“地上有暖炉不成?”
宋云舟没反应过来:“啊?”
景霖扔给宋云舟一方帕子:“热成这样还不知道?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吧,宫里的地砖不懂你。”
宋云舟一惊,手上的帕子连同抖了下。他眼珠转了下,又很自然地拿起帕子擦汗,惬意道:“怎么不懂我?要不是我睡出汗来了,可就拿不到怀玉怀里这方帕子了。”
景霖:……
看来是出去过了。景霖心道,他猜得不错,宋云舟存心要瞒着他什么。
如此便好办了,他在宫里的眼线也多,宋云舟这么个大活人,跑到哪去都有踪迹。饶是有武功又如何,宫中会武的可不止宋云舟一人。再躲再藏,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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