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樊十指相握,指缝里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所以如今我们要想的,是怎么把这个无罪书告到陛下那里,让他收回陈诏。”
就剩下两日的时间了。
“我们三还真是难兄难弟。”武樊向后一瘫,扪心叩问,“你说他一个人闯下的祸,我们俩在这给他想对策。他命快没了自己不在乎,我们在这和阎王爷抢人。为啥啊?”
楚嘉禾的府内有股特有的香气,像是莲花出淤泥的清香,怡人心脾。又似百年老树的木香,沉稳安宁。
屋内亮堂,一呼一吸间,光能看,风能听,水能闻。
“为何?”楚嘉禾觉得武樊不是在诚心发问,而是在抱怨,仅此而已,“武大人,对于我们而言,皇上真的没有景大人重要。”
这整个淮国,几乎是他们三个人撑起来的。皇上充当的角色,就是个坐在位子上的人而已。一点事不管,说什么是什么。有的时候他们还要因为皇上置气说下的话徒增麻烦。
相比而言,景霖可比皇上重要太多了。皇上死了他们重新拥护一个国主便是,景霖没了,朝堂就得大换血了啊。
“哈。”武樊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三党分立。”武樊一根手指点着太阳穴,慢悠悠说道,“不知道日后如何呢。”
“会变的。”楚嘉禾站起身来,理理衣袍,“走吧。”
武樊也跳起来,明知故问道:“走去哪?”
楚嘉禾两眼眯着,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景大人蒙害入狱,作为同僚,我们不该去探望探望吗?”
这必须要探望。武樊吹起口哨。
他们俩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善人,把人拉出死门关这么件大事,谁会去当无名英雄啊。
·
“陛下,臣敢担保,放出反贼一事必定是景相安排。”
皇宫殿内,金碧辉煌的高楼瓦墙,周围站了一群规规矩矩的宫女,屏扇上是波光粼粼的蚌壳,被处理过后失了尖锐的部分,独留光滑的内芯。
墙边除了宫女太监御医,还有不少架子,上面摆放着名贵的青花瓷琉璃盏,里面插着大大小小的花,清水拂过,余香绕梁。
皇上半躺在龙榻上,喝完御医递上来的苦药。要屏扇后的人走到跟前:“细说。”
上官远跪到皇帝跟前,细细分说:“景大人初来豫州,臣便替大人安置好了府邸。随后臣前与洽谈,景大人一招计谋从臣口中挖出江南商贾作乱一事。彼时臣举步维艰,被商贾视为眼中钉。恰巧景相和臣说其生母为商贾名头所杀,臣便将此事交由景相。景相要求臣给他一个能进狱的身份,臣以为事关商贾,便着手开办。臣并不知狱中押着反贼,后续牢狱失火,也是莫名其妙,死去的人无一尸骨……臣以为此事景相为主使。”
皇上听到什么“牢狱”“景相”“反贼”就来气,他没有证据,景霖也没有动机。可他就是觉得是景霖搞的鬼。
当初他伙同昌王皇后陷害昌王的时候,昌王不也被蒙在鼓里?如今景霖伙同昌王来陷害他,这种境况他熟悉过头了。
受害者对凶手的直觉是敏锐的,他亲耳听见昌王说景霖和他不认识,又亲耳听见昌王喊宋云舟贤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眼见的也不是实的呢?
说来宋云舟一介草民,怎么会这么恰巧的救下了他?明显宋云舟认识木苍穹,亲近关系非常,谁能说这不是场蓄谋。
皇上压住心中的怒火,长期的奢靡挫压了他对事情的判断力,他觉得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真。他想的焦头烂额,干脆把一切责任与过失推给了景霖。
反正事情都绕不开景霖,景霖肯定参与其中。杀了景霖!
“你把这些好好和楚爱卿说。”皇上闭上眼睛,“朕实在是头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只管好好告诉楚爱卿,朕不想要乱给别人扣帽子的昏君的头衔。”
上官远眉间蹙起,皇上怎么这般敷衍他?难道他讲了这么多,皇上就只听到了屏扇前的那一句?
他是被冤枉的啊。他被景霖利用,成为了替罪羊。要是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御史大夫,他照样有罪!
上官远此番前来,费了这般口舌,就是想要皇上一个赦免罪行的昭告。好让楚嘉禾明白,即便他误打误撞地着了景霖的套,也不能治他的罪。
结果皇上要他去和楚嘉禾讲?!天哪,哪怕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讲出朵花来,楚嘉禾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啊。这漏洞百出的措辞,楚嘉禾哪里有皇上这么好应付!
景霖把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全推给了他,自己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唯一的漏洞就是要求他捏造一个假身份进狱。可这个漏洞也被景霖补齐了。“吴小六”这个身份是为揭穿商贾罪行才捏造的,这和放贼人越狱搭不上一点边啊!
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楚嘉禾,楚嘉禾只会给他定下“假公济私”和“监管不查”的罪名,景霖那个根本不叫罪,叫疑点。
这种拿起石头砸自己的感受,皇上能懂吗?!
啊,皇上啥都不懂!
“陛下,臣自始至终都在被冤枉,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上官远一叩首在地。
皇上也心烦着呢,他脑袋都快爆炸了还管上官远什么事,鬼知道上官远在说些什么。冤枉了不就冤枉了,楚嘉禾慧眼如炬能不知道吗?跑来这里和他强调,好啊,他知道了,现在呢?可以滚了吧!
“朕知道了,你快些去吧。”赶快给景霖扣下帽子,千万别让人有反转之机了。
“……”上官远闷住一口气,回道,“是。”
他走出殿门,狠狠地白了一眼。
操,甭管景霖有没有谋反的心思,这个皇上还真是眼瞎耳聋啊。
真的是,他真为曾经弹劾景霖的自己感到可笑,他那个时候是在干嘛,替皇上说话?皇上呢,有考虑他么?
就这种人,机会放在跟前都不知道怎么使,上官远快被气疯了。
皇上不给他无罪书,那他也不去给景霖下套。
就这样吧,反正皇上又看不出他犯了什么事。楚嘉禾嘛……
打死不认!楚嘉禾不知道他假公济私的事情,这罪顶多是个贬谪。
上官远上了马车,问道:“楚大人呢?”
如今楚嘉禾一言一行皆是为皇上和景霖,了解到楚嘉禾的动向,就相当于了解了景霖的动向。
下人回道:“楚大人探监去了。”
上官远呼出口气。
但还没等到他这口气呼完,下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和武大人一块去的。”
武大人,武樊?!
上官远两只眼睛直溜溜地转。
楚嘉禾一个人去探监不出奇,这是照例审问罢了。武樊一个太尉跟去作甚?
难不成太尉和御史大夫,都是站在景相这边的?
上官远许久没说话,下人疑惑道:“主公?”
上官远回神,立马对下人说道:“你去景府送个口谕,我的。”
下人凑近耳朵听。
上官远便说:“你要和景府的刘管事说,我生是景大人的人,死是景大人的鬼。如今皇上已经疑心到江南商贾的事情里了,想要我说出景大人的罪过,我暂且应付过去,奈何无法亲自提醒景大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告诉他,望景大人在牢中照看好自己,来日必登门关切。”
下人点点头,小跑出了宫。
上官远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火可千万别落到他这条可怜的池鱼身上啊。
黑吃黑,白吃白;楚河汉界两相对,将帅门前兵卒抗。
还棋还要下两日。
到底是景霖死,还是景霖生?
景大人,皇上若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下官爱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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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
景霖(颤颤巍巍但极其熟稔)掏出麻袋:武樊【迷兄+1】、楚嘉禾【迷兄+1】、上官远【迷兄+0.001】
【皇宫】
皇上(自信满满)掏出麻袋(翘起油腻嘴角):景霖【臣-10086】、楚嘉禾【忠臣-1】、武樊【臣-1(附上中指)】、上官远【臣-10086(附上两个中指)】
皇上:……ang???是朕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远方景霖友情提示:不,是你傻逼。
第65章 春猎暗杀·拾贰
牢狱里不似外界日头正盛,一些光偏进来,也足以看清四周。
这不是江南那边的小牢狱,没有那么潮湿阴暗,反而干净利落。里面也没有奇怪的腐烂发臭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景霖刚进来时身着囚衣,总是渗出血来,看得人心痛。牢头们经太监打点了,听说皇上大病未愈,也抽不出时间来牢房里看。干脆给景霖换上了舒服的玄衣,把牢里的稻草换成新的。
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轻轻地落在景霖的背上。
景霖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撒药,看着身上的伤口结痂。他低着头,好像才注意到般,拈起一缕头发,慢慢挑拣,扯出了一根白发。
什么时候有的?
景霖直接整根拔了下来。
白丝其实是黑白参半,发根是黑的,唯有发尾成了白。
剩余的墨发垂地,柔顺似水。
景霖不在意地将头发掐了,随手一撒。
牢对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人,见到景霖这么悠哉,满嘴嘲讽:“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意形象呢。啐,不到黄河心不死。”
景霖瞥了一眼他。
说话的那人顿时止住话头。
那一眼逶迤妖瑰,似怒似笑。但那人猛地回过神来,又觉得那一眼其实根本没掺情绪在里面。
好像,仅仅是看一眼而已?
不论如何,对面那人实在太过奇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话的人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胡说。
景霖捻出根稻草,把额前的碎发扫到后头,拿稻草绕了几圈捆起来。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光辉落在他瘦削的身子上,轻薄玄衣松松垮垮,朴素至极,仔细照才看出,有几处其实是有暗斑的。
身旁小小的药瓶子堆了一片,白的青的,圆的方的。
瞧人神态,俨然是在等着自己死期。
“景相,安好。”
一阵窸窣过后,安静的牢中骤然响起一句。
眼睫轻微地颠了下,缓缓睁开。
景霖对来人并不惊讶,只是微微扭动了下脖子,示意自己这块随便坐——如果想坐的话。
武樊先去扶住了景霖的背,不由分说地撩起景霖的袖子,看上面的伤口。
景霖:……
“你手脚真多。”景霖打开武樊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
“……”武樊有口难辩,妈的他好心给景霖料理烂摊子好心给景霖销毁罪证好心给景霖看伤口,最后换来一句“你手脚真多”?
短短五个字,糟蹋了武樊一整个人生。
“景大人身子还好吧。”楚嘉禾明知顾问,他扫过那一堆药瓶子,笑道,“看来爱惜景相的人还不少。”
景霖脱开武樊,抬头看楚嘉禾。
这一姿态是柔弱地恰到好处,将脸上的伤口露出,让看见之人怜惜之心顿生;眼中波光粼粼,说不清是泪还是什么别的。
“不及楚大人。”
就连话都那么有针对性,像在气中添了什么蛊惑人的迷药。听者感动见者落泪。
武樊:……
是挺针对人的。
“咳咳咳……”景霖很擅长利用自己这层皮囊,知道什么时候该适时地放低姿态,知道哪个角度能挑起别人的同情心。他往自己胸口小锤几下,把眼眶都逼红了。
“两位大人是想来见景某最后一面的么?”景霖道,“快些离开吧,不要遭人诟病了。”
武樊要翻白眼是不在乎场合的。
端端端,他说他怎么总是融入不进去,全都装上瘾了,他这个匹夫看得心真累。
不过在牢中,不似在府中。装点……好吧,忍了,能理解。
“景大人。”楚嘉禾拍拍景霖的肩,道,“下官知晓您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下官定竭尽全力秉明陛下,还您清白之身。”
景霖眼角的笑意深了点,尽管没有什么变化。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景霖没什么力气地对二人作辑,“若景某身上莫须有罪名摘去,来日登门道谢。”
“不过,景大人这事,要是有人在旁协助就更好了。”楚嘉禾道,“当日,场内还有另一证人,若是此证人能与武大人一同佐证,再好不过。再而言,证人对陛下有功,帮景大人说几句好话,也适宜的很。”
景霖身上的破碎感一下褪的无影无踪。他直起身,尽管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难掩气势。
“宋公子吗?”景霖笑道,“他怕是不肯出手,前些日子我们才大吵一架,我休了他。即便他对陛下有功,也只是他自己,与我无关。一介草民的话哪有武大人的话管真,若是大家连武大人的话都怀疑,那景某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的确。”楚嘉禾点点头,顺势说道,“那宋公子今早进宫,只能是为救驾之功了。”
景霖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神经,又要去搞事。
他猛地揪住楚嘉禾的领子,将人快速地下拉。近在咫尺,景霖寒声说道:“拦住他。”
跟命令一样。
景霖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硬,景霖松了下领子,笑意绵绵道:“义兄,帮我个忙。”
楚嘉禾愣住了。他没想到景霖会在这个时候掏出这张牌。
这可不兴说啊。
武樊也愣住了,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茫然且惊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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