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四雕。
楚嘉禾带着卷轴走了上来,蹲下身给景霖遮阳。
“你猜这卷轴上的话是谁整合的?”
景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脑子始终保持清明:“不是楚大人的功劳吗?”
“不是。”楚嘉禾道,“是韩中丞。”
景霖轻飘飘地呼出了一口气。
“韩与此人,常年不掺政事。如今倒是出手了。”楚嘉禾趁着烈日暴晒,人心恍神之际,问道,“他与你有何关系不成?”
景霖闭上眼,缓了一下,笑道:“没有,他以前欠了我一个人情罢了。”
也不知道楚嘉禾有没有相信景霖说的慌话,楚嘉禾只是愣了一下,嗔了眼景霖:“你最好是。不然下官也不知这朝堂上究竟有多少是你的人了。”
景霖又攀住楚嘉禾的手,情真意切:“义兄,替我查一下,宋公子他……”是不是来了。
“……”楚嘉禾真想断绝这关系。谈正事呢,又冒出一个“义兄”来,说的还是八字不着调的事情。
“没有。”楚嘉禾道,“宋公子前日就离了京了,没见到你这副模样。”
景霖怔了一瞬。
离京了?
不知心中那点异样的情感是什么,但景霖很快就与自己讲和了。
没来最好,宋云舟就该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好。”景霖没有道谢,他不是拿官职的身份询问的,没点礼貌也不打紧。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道谢了。
“嘿?嘿!晕了?!别晕啊!别死啊!啊,还有气还有气,吓死我了。”
“来人,快把景相带去医治!”
“哎呀,他们慢死了,我自己背过去吧。”
“武大人,你懂医术吗?”
“……他都晕了。”
“还没死。估计是太阳晒的,加上他这一身伤……快点,景相要断气了!”
景霖:……
耳朵好像受到了什么袭击。
太吵了……
·
景府。
药香味正浓。
婢女忙里忙外,刘管家前前后后走了十来遍了。又是亲手给景霖擦汗又是跑药室里去扇火。
就连后院马厩里的崽崽闻到前院浓重的药味,都忍不住满笼子跑,摇头晃脑地,怎么也驱不散身上沾的味道。
“醒了……醒了!”婢女看到景霖眼睫动了下,欢喜地冲周围人喊,“主公醒来了!”
刘管家闻风而来,跪在景霖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衣袖顿时染湿了一片:“主公啊,你终于醒来了……”
景霖抿着嘴,看了眼刘霄,复又闭上眼偏过头去,手举高了点。
刘霄心领神会,立马端来杯温水喂景霖喝了下去。
景霖喝完了水,才说道:“我是醒来了,不是活过来了。”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老爱哭呢。
比他还会哭。
“是的是的。”刘霄立马反应过来了,笑道,“醒来就好。”
景霖看了眼周围的婢女,背靠塌边,问道:“最近府里有何异动吗?”
“夫人——宋公子之前来过一回。”婢女心直口快道。
景霖蹙了下眉:“什么时候?”
婢女答:“前日。”
那估计是离京前来打了个转吧。
景霖双手握住茶杯,温热的暖意顺着手心流淌进心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应该是暖乎不少了。
他又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刘霄都不用掰算手指头,直接道:“两日,主公已经昏睡两日了。”
“……”景霖把杯子放枕边,给自己把了个脉。
脉象相较于之前还算平稳,只是身子确实是熬虚了,这小一个月该要静养,不宜动武。
皮外伤总是才好一点又破一点,来来回回,几日都不见好。如今才又是结上痂。
他喝下婢女递来的苦涩的药,直接一口闷了。
周围围着太多人,各个眼神里全是喜忧参半,景霖被这么看着很不适应,就借口让她们准备给武太尉和楚大夫的谢礼,将人驱走了。
这时候,窗外传来两声暗哨声。
刘霄按住想要起身的景霖,打开门,将人拦在门外听事。
随后,刘霄拿来一张纸,给了景霖。
景霖看着路线图,箭头往京城外边指,又中途折返。前后不着调,完全找不到规律。
“这是宋公子这几日的行程。”刘霄道。
景霖目光停留在折返的箭头上,多此一举地指着路线图的那处问道:“这是哪日的?”
暗卫在门前回答:“这是两日前的。”
景霖手指顿了下,末了,自嘲了一声。
刘霄把暗卫交上来的暗哨归还给景霖,问道:“主公,还要跟吗?”
景霖把暗哨塞进了床榻里边,对外头的暗卫道:“不用再跟了,天高任鸟飞,随他去吧。”
暗卫点了头,“嗖”一下就离开了。
刘霄不明白:“主公,为何要派人跟踪宋公子?他不会害主公的。”
景霖抬眼瞧了眼刘霄,没说这命令不是自己下的。他懈了力,敷衍道:“嗯,以后不跟了。”
韩与能下达这个命令,估计是对宋云舟起了恨意和杀心。要是自己真死了,估计韩与就要化身白无常去拿命了。
真是,早就警告韩与离他远点了。明明韩与一点也不想参和朝政事的,他都让韩与跳开了,还一个劲莽进来。
这儿时情谊啊,害人命……
府外又来了宫中太监。
太监小碎步走到景霖卧房门前,闻到屋内一股药气,心中叹气:“圣旨到。”
这是他第二回 来传圣旨了。
景霖做做样子,正要下榻跪地,徒然猛烈地咳嗽。
太监左右望望,小心给刘管家使眼色。
——周围都是自己人,这点小礼就不要拜啦!
景霖行刑时,太监也是在场的,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震撼的场面,亲耳听到了景霖的冤情。
想到这,太监就更加惋惜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霖实有冤情,但春猎监管不力,使得反贼见缝插针。死罪易免活罪难逃,深思熟虑,决心罢免景霖丞相之职,贬为云诏里正,即刻动身西南。钦此。”
“里正?!”刘霄不可思议地复述一遍。
里正是个什么职位?最小的芝麻官,人人可欺的受气包!
皇上竟然一言不合就把当朝丞相贬成了里正?还是云诏的里正?!
要知道云诏可是生灵涂炭之地,许多人吃人的传说就是从那传来的。主公要是过去了,这不是要被人活活害死!
皇上就见不得主公一点好吗?主公还大病着啊!
太监被瞪得移开了眼,无奈地摇头:“陛下心意已决,就算是楚大夫和武太尉为景大人求情,也没有用。两位大人都不管用,更别提奴才了。景大人,奴才只能祝您此去一帆风顺,好自为之。”
“能不能缓几日?”刘霄为难道,“主公还病着呢。路途颠坡遥远,主公的身子受不住啊。”
太监还是摇摇头:“奴才能拖到大人醒来才传旨,已经是快把头磕烂了。大人路上慢些走便是,身子不舒服就在路边稍作休息。随行的斥候都是知道景大人的委屈的,不会为难大人。”
斥候是护送贬官的士兵,说好听点是叫护送,说白点就是押送。怕人跑了得盯梢着。
刘霄还想说什么,景霖已经制止了。他对太监点点头,很平淡地接受自己身份之落差:“多谢大人替我打点。”
太监忙推脱:“奴才怎敢担当这‘大人’二字?唉,斥候已经在府内候着了,大人一路平安。”
刘霄“啧”了一声,扭动衣袖又要叫起来。
景霖却眼神示意刘霄,让把太监送走,再送人一袋银子。
刘管家把太监送走后,又跑回卧房内,道:“主公,我们缓缓再去吧啊。什么里正……主公可是堂堂丞相!从没见过哪代皇帝贬人是把人往死里贬的。”
景霖眯了眯眼。
西南……
狗皇帝此举,别有深意啊。
“走吧。”景霖吩咐道。
“把有用的东西收拾了,另外的全部销毁。不要留痕迹。”
刘霄缓下气来,满脸悲愤地点头。
景霖手指探到枕头边,又把暗哨握住,手指微动,藏进了袖子里。
毕竟是自己的生死棋。
此棋乃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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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贬谪之诏·叁
天暗沉下来,一轮明月悄然升起。
路道两旁的竹子细而高,挥洒的竹枝已经将月色覆盖。几辆马车颠坡两下,最终在一片平坦的草边停了。
漫天星河之下,一簇火光燃起。成应和斥候把马安顿好后,走到湖边,合力搭了几个小帐篷。
“那个。”斥候小兵摸着脑袋,有点傻乎乎地对成应问道,“那只老虎怎么办?”
景府里一直圈养着一只大虎,也不知道养了多久……总之老虎蹭蹭长,直起身来比个人还要高。脖子上又没栓链子,嘴巴也没被封住。
这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那可怎么办……
“啊?小崽?”成应作为多月的喂食者,和老虎的关系已经更近一步了。至少他现在每次喂食的时候,老虎已经很自觉的不再看他,而是看他手中的食物了。
“它……”成应看向马车末尾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说道,“没事,它很乖的。”
斥候小兵:……
看看老虎那一口尖利的獠牙,再看看那腐朽的木笼子。碰一碰还摇摇晃晃的。这笼子真的不会烂吗?老虎真的不会跑出来吗?
乖?人家老虎张开嘴,一口能塞下一个人头……哪里乖了?!
说实话,成应也觉得自己这话掺了点善意的谎言进去。但,主子都不怕呢,他们怕个毛。
虽然老虎只认主子就是了……
成应想了想,要不再给笼子四角拿绳索捆一下?
他正要这么实施,就见主公的帐子动了一下。
景霖出来了。
主公出来了。
主公走动了。
主公到虎子面前去了。
成应:……
算了,放弃。
笼子这头,崽崽睡得极不舒服。
它的身子就有这么大,笼子这么小,它连翻身都困难,简直是憋屈死了。
窝成一团正生闷气呢。
“崽崽。”景霖指尖触上牢笼,对着老虎就是一句,“你爹不要你了。”
崽崽:……
崽崽选择闭眼,闭耳朵,睡觉。
景霖眼尖,看到老虎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一下,就知道这话老虎是听进去了。
“你认我做爹吧。”景霖很认真道,他好言好语地和崽崽打商量,“说来你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是我给的,你原来那个负心爹的荣华富贵也是我给的。现如今他滚蛋了,你却还赖着不走。我当下可不是富可敌国了,养不活你。”
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养着干嘛。
崽崽单只眼睛睁开,昂起半边脸来对景霖小声嗷呜。
景霖毫不留情地揭穿它:“都长这么大了,装什么嫩呢。”
崽崽:……
景霖看着老虎吃焉,心情好多了。自己打开牢笼的锁链,整个人钻了进去。
崽崽:……
这笼子就这么点大……就这么点大!
有没有王法了!它额头上的王是什么摆饰吗?没有人懂得它的威严气势吗?!
成应和众多小兵见到景霖就这么两手一摆,锁链一拆,目瞪口呆。再看到景霖整个人钻进去后,脑子里已经组织不出什么语言来了。
“主公!”成应拍着自己的膝盖,急道,“你当心点啊!”
景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复又摸起老虎的尾巴,老虎摇起来脱了手,他就继续摸。摸得崽崽实在毛了,两只眼睛抬起来直直瞪着景霖。
“你爹不在,我睡不着。”景霖实话道,“你想你爹了是吧?”
崽崽嗷呜了一声。
景霖又实话道:“听不懂。”
崽崽:……
人就是有这么烦虎的,说又要它说,听又听不懂。
景霖笑道:“宋云舟走了,他不要你了。没关系,我捡着你,我养着你。你日后听我的话就行。”他摸起老虎的背,给老虎顺毛。继续说道:“我养总不能白养,以往是让你和宋云舟玩,玩够了,该干活了吧。”
景霖弯下身,头抵在崽崽的颈窝里。埋了一会,他侧过头来,静静等待。
崽崽对他接受良好,这会尾巴已经箍住了他的腰,将人往里带了点。
景霖汲取到温暖,也轻微地拍了拍崽崽的鼻尖。
西南生灵涂炭,景霖以往也未来到过云诏,不清楚其中陷阱。太监的话他是一直记在心里的。那是在隐晦地告诉他,皇上想在路上解决了他,再嫁祸给云诏子民。让他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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