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觉得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内心深处的愿望,伸手帮我实现了,结果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屋顶上,背着月光。”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感叹说:“那个时候你就已经长得很好看了,可我还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叫花子一样的东西……我真是觉得好像见到了神仙,并且,神仙还朝着我走了过来,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我以为你是要来杀我的,你把刀藏在身后,我都看见了。”
“可是你没有杀我,不仅没杀,还救了我,你多好啊。”
陆绯衣叹了口气说:“这些事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你却忘了……”
他有些惋惜。
“我记得。”
前面的人突然说。
陆绯衣愣了一下:“什么?”
于是前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我记得。”
顿了顿秋月白又说:“那是我第一次杀和我毫无关联的人。”
“啊。”陆绯衣喃喃道:“那你之前说不记得,是骗我的么?”
“对,我骗了你。”
秋月白没有说自己因为放了当年那个小孩回去后受罚的事,只是这样说:“你把我想的太好,有时候,我并不是那么无辜,你大可不必管我那么多事。”
这是一种极其明显的拒绝与排斥的姿态,或者说,他下意识就想这么做了。
秋月白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救过一些人,但这点功德远不能抵消那些人因他而死产生的罪恶——他本身就是一个罪人。
于是他又强调:“我骗了你,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有多好,一时心软留下一条人命,实在算不得惊奇。”
可是陆绯衣皱着眉道:“那又如何——你知道么?陈家庄的人,无恶不作奸淫掳掠样样亲力亲为,你一个人也没杀错,就算你不杀,我以后回来也要杀他们,并且肯定比你残忍多了。”
“若论此生罪孽,陆绯衣比明月夜多得多——阿秋,我都还活着呢。”
陆绯衣说:“你不要信时玄兰的鬼话,如果天下人听信了他的话觉得你错了,那就……把他们都杀了罢,再坏,能坏的过我么?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我陪你呗。”
陆绯衣多年以来靠杀伐在江湖之上建立威信,最不怕的就是杀人。
秋月白不想做的事陆绯衣可以替他去做,他不想杀的人自己也可以帮他去杀,若是有人要强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他也愿意帮秋月白,因为陆绯衣本身百无禁忌。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人在说话。
——这么多年、这样努力,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么?
——有这么一天能够向面前这个人投机卖巧。
“好了啊,你看,都怪那个死楼主。”他勾着秋月白的头发:“你别总怪自己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回去,让人拆了得意楼都行……”
细数陆绯衣这短暂的二十余年,何曾这样轻声细语和别人说话过?一般人还真不配他这样做。
可是对着秋月白,他还真凶不起来,就算没有那一层关系也凶不起来——对着这张脸,谁还能说得出半句重话?
秋月白算是明白了,陆绯衣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大闹特闹,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和别人一起大闹特闹。
他虽然很感激陆大魔头这种仗义无比的说法,但是选择拒绝了他大开杀戒的邀请:
“……还是算了。”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点什么,问:“……你见过他了?”
“他”毫无疑问指的是时玄兰。
陆绯衣应了一声,开始告状:“他还骂我呢,他骂我丑……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样子,带着个面具不敢见人,丑的人是谁还不好说呢。”
说着他哼了一声。
秋月白觉得好笑:“你和他怎么会说到这些……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还没有说话到这么直白的地步。”
“说不定他就是针对我呢?他就是讨厌我和你待在一起。”陆绯衣黏糊糊说:“他还说我配不上你……”
说到这时他顿住了,没往下说。
“?”秋月白问:“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我哪里知道。”陆绯衣“啧”了一声,“他可能有病罢。”
“……”
秋月白明白了。
——陆绯衣绝对和时玄兰吵起来了,就算没吵起来也是差一点就能吵起来的那种。
中间可能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是为什么要扯到这些?
第048章 那个人是你吗?
秋月白故意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绯衣果然又开口了:“难道你觉得他说得对么?”
秋月白“唔”了一声,想了想说:“那要看说的是哪一句。”
“你觉得我长得丑?”
“不。”
“那你觉得他不丑?”
“……没见过真容,不知道。”
陆绯衣惊讶:“你也没见过?他还说他是你的长辈。”
秋月白淡淡说:“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这么在意你……”陆绯衣又小声说了一句。
“义父。”秋月白解释:“他是我义父。”
“哦。”陆绯衣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显然很瞧不上时玄兰:“好便宜的假爹。”
秋月白轻轻笑了一下,又想,真爹也便宜。
陆绯衣又将话绕回来:“那你到底觉得他哪里说得对?我倒是觉得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这我怎么知道,真真假假说不清。”秋月白含糊的说了一句。
要真说点什么,万一陆大魔头听了不开心指不准又要闹。
陆绯衣想来想去,忽然道:“你会不会觉得……”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绯衣咳嗽两声:“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秋月白:“……不怎么样。”
他又管不到别人的事。
陆绯衣不满了,“啧”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这么不怜香惜玉?”
秋月白:“……?”
陆绯衣又说:“你不能这样啊,哎呀,别人会伤心的,你应该……”
“那个人是你吗?”秋月白突然问。
陆绯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秋月白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吗?”
“……不是啊。”
陆绯衣偷偷摸了一下脸。
“不是你,你为什么这样说?关你什么事?”
秋月白又平静且耐心的问。
他只是随口的,简单的反驳了一句,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而这样平静的问话,却让陆绯衣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以及一种平白的心虚。
半晌,他“哦”了一声,暗戳戳说:“你好凶。”
秋月白:“?你多大?”
“你嫌弃我年纪小?那是你不知道年纪小的才……”
说到这,他又停了。
秋月白沉默:“……”
陆绯衣心想,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
“吁——”
马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了。
马是停下来了,但陆绯衣心里的马还在跳跃奔跑毫不停歇,并且发出尖叫嘶鸣。
然而秋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么?
还是说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陆绯衣咳嗽两声:“要不然,我们下去走一下,大清早的好凉快啊哈哈哈……你说呢?”
秋月白颔首:“请。”
陆大魔头:“……”啊。
马夹在两人中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鼻子喷了口气,轻松的甩着尾巴。
秋月白在等他说话。
陆绯衣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秋月白揉了揉太阳穴开口:“石狮子。”
陆绯衣一下子没听明白:“?”
“‘我这辈子就算喜欢上我春风殿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也不会喜欢男人!’”秋月白面无表情的说。
这一句是陆大魔头自己说过的话。
陆绯衣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呢。”
秋月白无奈:“才过去多久我就不记得了?”
陆绯衣移目:“也挺久了这不是。”
秋月白叹了口气。
陆绯衣用余光偷偷看他,看到他叹气后不满:“你叹什么气?我也不差罢?而且你自己说的‘不怎么样’……”
“……”秋月白语塞。
陆绯衣紧接着说:“我做错了么?我做错了什么?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对我有意见?难道你也和时玄兰一样觉得我长得不怎么样?难道你也觉得我配不上?我怎么了?我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有钱,我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丢脸了么?难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他说话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就是一串连环问,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腰杆挺得越直,尾巴都要都要翘上天去了。
偏偏秋月白只是面无表情轻轻一声:“呵。”
陆绯衣的尾巴又垂下去了。
他说:“那要不你就当不知道呗,我又没干什么……”
秋月白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守规矩得很!”
秋月白一提昨天他又炸了,他还记得自己被误会干坏事呢。
秋大美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说:“哦,那就这样罢。”
陆绯衣松了一口气。
然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吊着一颗心——明明秋月白说“算了”,他就应该坦荡的放松下来,但不知怎么的陆大魔头又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好像面前这个人追究不是,不追究也不是。
仿佛自己内心也在期待什么。
实在是奇怪。
这时候秋月白又开口:“说起来……”
陆绯衣支起耳朵。
“你这样多久了?”
陆绯衣愣了一下。
“就是你有这个想法多久了?”秋月白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陆大魔头咳嗽一声,含含糊糊说:“什么多久了不多久了,我又不知道……”
“唔。”秋月白点了点头:“那可能没有多久,也许是我最近没太注意分寸与距离,年轻人容易心猿意马也是常见的。”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陆绯衣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只是以一种平常心去对待,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惶恐和紧张的地方。
而这句话,又仿佛将陆绯衣的情感置身于一个冲动、冒失与心血来潮的境地,好像只要陆绯衣冷静一下就会想开了。
陆绯衣感觉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偏偏这时候秋月白又说:“如果你实在难过,我可以为你去求两副药……也许喝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陆绯衣:“?”
等等。
他说:“这个是喝药就可以调理好的吗?”
秋月白说:“不知道,但万一呢?”
陆绯衣:“我觉得不太行……”
秋月白:“反正,你也不止这一个毛病,喝点药也没什么。”
陆绯衣:“?什么意思?”
秋月白偏头看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陆绯衣的心跳忽然一滞。
却见对面的人笑了一下,眼神像一泓秋水,而后又看向前方,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随口说:“逗你的。”
陆绯衣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不过。”秋月白顿了顿,接着又说:“你不用太紧张,以前喜欢我的人就很多。”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因此我也不会太在意你的喜欢,所以你不用紧张。
陆绯衣知道他的意思,心慢慢冷下来。
好像冷静了。
但是又没有彻底冷静。
像秋月白这样优秀又外貌出众的人,有很多人喜欢过他是很正常、很应该的,只是陆绯衣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一样,他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故而推导出来他的喜欢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这些在秋月白的眼里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春花秋月,美则美矣,实在常见。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秋月白并不急——或者说,并不关心陆绯衣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外界给予他的情感就像永远无法及身的风,永远只能擦着他的周遭而过却无法吹进他的心里,他总是淡淡的,又像亘古不变的冰川,偶尔的柔情也不过是随手的垂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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