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果子?”郦壬臣大概隐隐有一个猜测。
“不知道。”惊老实巴交的摇摇头,“她只说特别的甜。”
“喔……那你们……”郦壬臣已经了然,看来她猜的是对的,她斟酌着措辞,小心问:“那你们……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惊的语气开始变得磕磕巴巴的,“我……我当时就问她怎么了嘛。她说她很热……我心想她是不是生病了,刚要仔细再问她,她就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抱……抱着我,然后……然后……”
惊把头扭向一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下去。
郦壬臣轻咳了一声,为了缓解她的不好意思,就清清冷冷的替她简短总结道:“然后,你们那晚快乐极了。”
惊把头低下去,险些都要埋泥里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嗯。”
明月朗朗,菖蒲花香,动人的少女,悸动的心,如果惊稍微有点文化,大概能在脑子里将那一晚勾勒得极为浪漫又绚丽。
郦壬臣快速跳过了这一节,接着道:“再然后,过不了多久,你们发现阿青怀孕了,是不是?”
惊突然抬头,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这下该郦壬臣讶然了:“你到现在竟还不懂得这些吗?”
“没人和我讲过……”惊眨了眨眼睛,“但是,我晓得阿青的孩子一定也是我的孩子,因为除了我,她从没那样抱过别人。”
郦壬臣扶额叹息,无奈道:“你知道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孩子吗?”
“我晓得女人与男人可以有孩子,女人和女人也可以有孩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至于为什么可以有……”惊捧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跟所有没受过教育的孩子一样,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
郦壬臣听她这么说,有点怀疑的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多大了?可成年了?”
惊捶了一下泥地,不服气的说:“我十七了!”
“……”都十七了还什么都不懂,郦壬臣有点头痛的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思考该怎么和惊说这件事。
“惊,我问你,那天你们小主子带阿青去见的客人,是不是个女人?”
“是啊。”惊扭头盯着她,“你怎么又知道?”
郦壬臣叹了口气,“我当然能猜得出,因为你的小主子给阿青吃的是楉果。”
“楉果……”惊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
楉果产自郧国,远在天下之西南。在郧国的中心,有一处地方,名叫广野,这里四季常青,被誉为人间天堂,一年四季都可以播种百谷。
而在这广野,有一棵万年古神树,名叫若木。这若木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枝叶繁茂,一棵树比一个村子都大,它树干粗壮无比,几百人张开手臂都无法将它合围。谁也不知这若木究竟有多高,传说它高达三千丈,又有传说沿着若木可以通到神明居住的地方,所以若木也叫“通天神树”。
在残留的古籍中有记载,几万年前,人和神可以通过若木进行联通。现在就不行了,华夏之地纷乱频仍,人心不古,灵气稀薄,若木是以“绝地天通”。
郦壬臣讲的这些,让惊感到很新鲜,这都是她从前没听过的。
郦壬臣继续介绍道:“那若木树的周围聚集着各种飞禽走兽、奇珍异草,若木上也长满了鲜花和果实,据《方舆志》记载,若木的树叶是圆形的,它开的花是赤红色的,极其艳丽,它结的果实甘甜如蜜,名叫楉果。”【引用自《山海经》】
惊终于明白楉果是从哪来的了,她问:“那小主子干嘛要给阿青吃楉果呢?”
只听郦壬臣解释道:“这楉果有一个功用,便是可以使女子之间生育,且只能生下女孩。虽然我们都知男女可以生育,女子之间亦可以生育,但这两者的原理却是不同的。”
“原来是这样啊。”惊想了想,举一反三:“女人之间生孩子,是不是吃了楉果的就生?”
郦壬臣点头,“是的。”
惊又问:“这楉果产于若木,那万一哪一天它不结果子了可怎么办?”
这问题叫郦壬臣哭笑不得,“若木树结了几万年果子,每年都结千百万个果实,供天下女子用都用不完,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都有的事情,怎么会突然不结了呢?若木古树乃天地灵气所聚之处,如果它不再开花结果,那么这天地也将不复存在了。”
“哦……”惊似有所明,“那小主人为什么要阿青吃楉果,难道他想叫阿青和那女客人生下孩子?”
“这倒不是。”郦壬臣的眼中透出一股凉意,“这楉果甘甜可口,还具有一层催情的功效……”
话说一半,点到为止,惊却已经听明白了,小主子叫阿青吃下楉果,那贵客只管自己□□心就罢了,哪里还会顾及一个奴仆会不会遭受生育之苦呢?
按照天下九国的世俗,没有婚姻而诞下的私生女/子是无法继承家产的,不会有人来认领这些孩子,他们生来就与奴隶无异。
一种悲愤交加的情绪在惊的心头激荡,虽早知自己的命运低贱如草芥,可是念及阿青的遭遇,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痛。
“我……”
她刚说一个字,眼风扫到一侧城门,忽然噤了声。她瞥到了一个身披破斗篷、正埋头走出城门的男人。
惊立刻把头低下来,眼光一瞬不瞬的瞧着那个男人,郦壬臣随着她的注意力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此时此刻正在走过吊桥。
“那是——”郦壬臣轻声问。
“就是他,错不了。”惊的语调笃定,“那个山匪!”
第35章 放过
放过
郦壬臣不由得暗暗佩服惊的眼力,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阴暗的光线,惊竟然能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她们观察着那个山匪慢慢走近, 同时琢磨着那人的步态。
“他没喝醉,看起来挺清醒。”郦壬臣低低出声。
“没错。”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真是个遗憾。
再过一会儿,她们发现官道对面有人头闪动一下, 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冒出来,不用辨认也知道,那肯定是田姬, 显然,她现在才发现了那个山匪。
山匪明明是从靠近田姬那一侧的城门出来的,但惊却是率先发觉他的。
山匪越走越近, 惊从后腰处摸出一把榔头,用右手掂量着, 这是她出门前带在身上的。
山匪又心不在焉的走了几步,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有鼻子的脸让雨水都流进了他嘴巴。
惊的眼神告诉郦壬臣,她痛恨透了这个人, 但她压抑下情绪, 耐心地等着,直到山匪走到距离她们四五步开外——这是一个巧妙的节点,山匪既来不及掉头往回跑,也没法从她们面前一跃而过。
就在这一刻,惊窜了出去,身形快到郦壬臣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 但是她看到了惊出动前的眸光一闪。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该怎么形容这个女孩:她活像一头狼。
狼一样的女孩这时已经翻身过了壕沟, 跨过杂草,飞也似地冲到路中央,一下子撞倒了那山匪。
山匪根本没反应过来,猛的摔倒在地,瞪着突然闯入眼帘的人影,“什么情况!”他有点紧张,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一双细手牢牢的钳住了。
他并没有认出女孩来。
惊死死盯着他,“你昨天抢了我的羊,然后卖给了一个坪城羊贩子。”
“我没有……”
“别耍赖!”惊喊道,手下又加了几分力道,“你把卖羊的钱给我,我不会伤你。”
山匪好一阵子没有吭气,在身上摸摸索索,惊还以为他将要掏钱出来呢,但没成想,那山匪一个挺胸,推了她一把,将她掀翻,跳起来扭头就跑。
他直直冲着郦壬臣跑去了,没错,这时候郦壬臣也从壕沟里爬出来了,站在官道边上,正走过来。
惊看见他跑的方向,又看见了郦壬臣,心里大叫一声糟糕,赶紧也爬起来去抓那山匪,但抓了个空。
山匪奔到郦壬臣面前,将她一把扑到壕沟里,他以为郦壬臣和惊一样,身手应该不错,没想到一下子就扑倒了,他正要抡起拳头捶下去,惊已经赶到了,从后面揪着他的后衣领,将山匪一把揪起来,掀翻在地。
壕沟里的泥水溅起来,溅了到他眼睛上,他一时间看不清东西,抬手去揉眼睛。
“没事吧?”惊跳下壕沟,匆匆问郦壬臣。
郦壬臣艰难爬起来,“没事……”
这时山匪也从泥水里站起来,惊冲过去,赶在他反应过来前,曲起肘部,一肘击中山匪的侧脸,只听黑夜里“咔”的一声轻响,是下巴脱臼的声音。
“没人教过你,用手肘捶人更疼吗?”惊冷冷的又补上了一拳,力道也很巧,是一记直冲下颌的下钩拳,打的那人惨叫一声,重新跌回泥水里。
惊踢了他一脚,让他趴下,一条膝盖抵在他的后背上,又伸手去捏他已经脱臼的下巴,拧着他的痛点,喝道:“把钱交出来!”
那人被打的眼冒金星,痛呼不停,惊松了点力,又说一遍:“把钱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她心想这回山匪没有理由不给她钱了吧。
那人只顾着拼命喊疼,郦壬臣从他们身后站起来,没有贸然再凑过去,她紧紧的盯着被惊压在膝盖底下的山匪,突然看到一抹寒光闪动。
“小心!她有刀!”郦壬臣大声提醒。
山匪手里亮出匕首,一个反手,冲着惊的喉咙扎过去。
惊提前听到了郦壬臣的提醒,所以早半步偏头躲开了,那刀蹭着她的脸一闪而过,并未伤及要害,但因着这一躲的动作,她也没法继续压着山匪了。
山匪一跃而起,跳开了去。
果然是个亡命徒!
山匪退后一步,没等她们犹豫,便挥动着匕首继续攻上来,惊也挥动起她的榔头,那山匪在狭窄的壕沟里前后跳来跳去,匕首在寒夜中嗖嗖作响,但始终没有碰上惊。
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惊却没有慌张,明知一柄木榔头不及山匪的匕首,她也不打算就此跑掉,两人就这么针锋相对的互打。
忽然,她从眼角瞥到身后有一个动作,是郦壬臣的身影,那山匪也看到了,郦壬臣手里不知何时捡了一根拇指粗的树枝,从侧面朝山匪的胸口刺去。
那山匪欲躲,树枝也灵巧的跟着他忽然转个弯,朝他腰上刺去,这时候他想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招声东击西叫山匪避无可避,于是他腰眼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刺,山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栽倒下去。
惊诧异的瞄了郦壬臣一眼,没想到她还会功夫,来不及多问,惊紧跟上前朝山匪的大臂结结实实砸了一榔头,山匪痛叫一声,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一条胳膊也断了。
惊还嫌不够,跟着又是一下,怕这山匪又顽抗,她这次使了狠力,榔头高高举过头顶,再挥下来,接触到山匪的头顶,只听“咯”的一声脆响,那山匪便像脱力一般的趴下去了。
站在一旁的郦壬臣心里一颤,估摸着惊方才那一下的力道,这山匪恐怕是……
惊全身的神经仍然紧绷着,紧张的呼哧呼哧喘气,山匪突然安静下来,叫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扭头看向郦壬臣,只见郦壬臣随手挽了一圈那根树枝,背在身后,惊认出这动作有点像挽剑花的样子。
“你会剑术?”
“嗯。”郦壬臣没有多言,学习剑术本就是士大夫的必修课。
只不过很多士人对此并不上心,又无明师指点,所以大多数士人的剑术只能算花拳绣腿,应付应付礼仪罢了。郦壬臣则不然,君子六艺,小时候样样都是跟随家父请来的名师学习的,是实打实的克敌技法。
惊很好奇,“你方才只轻轻给了他一下,他怎么就倒下去了?”
“我趁其不备,刺了他阳关穴,这一处在防御中颇为要紧,只要刺到,便会全身酸麻,不能持物。”郦壬臣道:“我找不到剑,只能捡根树枝代劳了,若是用我的佩剑,他恐怕都近不得我的身。”
她这么一说,惊感到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她把郦壬臣的剑收起来不还人家的。
至于贴身格斗,郦壬臣是一点也不会的,所以才会被山匪突如其来一下子撞倒在地。
方才郦壬臣也看出来了,惊和那山匪都不是会武术的人,全凭蛮力和打架经验在互殴,失手做到什么程度都不奇怪。
郦壬臣不打算继续讽刺她,问:“你快看看他还能起来么?”
“哦。”惊立刻蹲下去晃了晃那山匪,没有动静,“他起不来了。”随后开始搜摸山匪身上的口袋,“我要找找他把钱藏哪了。”
郦壬臣听她这样说,* 便扔了手里的树枝,也蹲下来,伸出一指去探山匪的脖颈和鼻孔。
“他的口袋怎么都是空的!”惊着急的解开山匪的破斗篷,又搜摸一遍,抖一抖斗篷,只抖出两个铜板,她不死心的将山匪翻过来,山匪像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惊急得将他全身的衣服都撕开来,在他贴身的小衣里找到一个暗口袋,她一喜,忙掏出来看,这暗袋却也软塌塌的,一个铜板也没有。
“怎么会!”惊像疯了一样开始搜他的裤子,没有摸到一处装钱的地方。最后,她扒下山匪的臭鞋子,用山匪的匕首将鞋底的硬布割开——很多人都这样藏钱,藏在鞋底的夹层里。
但是山匪的鞋底依然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可能啊。”
于是惊又用匕首割山匪的腰带,抽出来,从头顺着摸到尾,再从尾摸到头,腰带软软的,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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