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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帐中梦天子(古代架空)——寒菽

时间:2024-11-20 12:32:55  作者:寒菽
  一板一眼地交代完了。
  怀雍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袂和鞋子也溅上了血。
  他看着那血渍,忽地莫名想,赫连夜的血筋也跟他的人一样顽固,他费了好大劲才割断。
  算赫连夜还有几分硬气,断筋之痛,竟然也一声不吭,不叫也没昏过去。
  怀雍的耳边似乎还有刚才赫连夜对他说话的声音。
  赫连夜不停地跟他说:“怀雍,你直接杀了我吧。”直到最后才放弃,痛苦不堪地问他,“怀雍,你就这样希望我生不如死吗?”
  生不如死?
  怀雍并不觉得。
  生永远比死要好。
  赫连夜在想什么?
  难道真以为自己会只因为一句话就抛下一切去私奔?
  赫连夜竟然妄自尊大到觉得自己能比父皇在他的心中要更重要?
  父皇对他的养育之恩恩重如山,他区区一介草民出身的孤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要仰赖父皇的恩宠。
  无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已经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太多。
  他得知恩图报。
  “拿双干净的新鞋过来,这双脏了就直接扔了吧。”
  怀雍说。
  小太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他脱去了鞋袜,即使是他不要的东西,也用双手捧着,恭敬地退离了屋子。
  ……
  深夜的天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赫连夜在地上伏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蓄了一点力气,蠕动着要爬起来,看看四周的情况。
  赫连夜原已心如死灰,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向怀雍问清为何这样绝情,他就觉得死也无法瞑目。
  然而手脚剧痛,都使不上劲,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爬起来,不知不觉爬到了月光之下。
  这时,边上有个枯涩的声音问他:“赫连夜?”
  赫连夜闻声,僵硬地抬头看去,他的夜视极好,纵使是在光线这样糟糕的夜晚牢房内,也能辨认出对间里被关着的人正是卢敬锡:“卢敬锡?”
  两人一个已成废人,另一个也遍体鳞伤。
  此时突然重逢,实在是相顾无言。
  卢敬锡见他如此惨状,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坐直了身子,身上的铁索镣铐也铃叮咚隆地作响,他干笑了两声:“哈,怀雍真的把你的手脚筋给挑断了?”
  赫连夜突然停止了动弹,他的血混着泪滴落在地上,洇进漆黑一片的地板上,像是融进去,毫无踪迹。
  直到这时,赫连夜还在气卢敬锡的事,难以释怀地说:“凭什么,凭什么皇上第一次抓你,皇上觉得怀雍喜欢你更甚于喜欢我吗?”
  卢敬锡早已冷静了下来,他自己也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耐心,好言好语地跟赫连夜解释说:“不是,是因为你接受赐婚,而我不接受。谁让你在春宴上做那样的事?”
  他又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跟怀雍都私相授受好两年了。我就说呢,你们有时会私下相处。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说一套做一套。”
  他由衷地纳闷地说:“赫连夜,怀雍到底看上你哪儿呢?看上你的三心两意,还是你的厚颜无耻?”
  赫连夜的双手双脚又开始疼痛起来,就像是在干涸凝固的血痂再一次撕裂开来,又被剜一次。
  “我只是想看到怀雍也为我吃醋而已。”赫连夜极度不甘心地说,“他一听说你在相亲便魂不守舍,我只是,只是想要看到他也为我魂不守舍一次。这样我才可以确定他也是喜欢着我的。我没有想要负他,我对他就是一心一意的。”
  卢敬锡向后仰去,重新将自己整个人都坐回了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这些话,你跟怀雍说过吗?”
  赫连夜:“……怎么没说过?他总不信我。”
  卢敬锡:“谁让你油嘴滑舌,平日里十句话真假混杂?你说给我听我都不信。”
  赫连夜无力地贴倒,脸贴到的地砖已经被他的眼泪浸得湿漉漉一片。
  他说:“怀雍真的喜欢过我吗?”
  “他若是真的喜欢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也好过把我弄成一个废人。”
  卢敬锡像是听到这世上最荒唐的问题,笑了一声。
  赫连夜心猛地一跳,抬起头:“你笑什么?”
  卢敬锡不敢相信地问他:“赫连夜,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为什么怀雍会在尚书台晕倒吗?”
  赫连夜:“……为什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们俩突然都被抓进了宫里,接着音讯全无,皇上还派人去抄了你家。怀雍晕倒了吗?怀雍怎么会晕倒?我今晚上看到他还好好的啊?他肩上有伤,脸色是不大好?是你,不,是皇上对怀雍做了什么吗?”
  卢敬锡气极妒极:“我要是真做了什么也就罢了……”
  “怀雍前几天刚私自堕了胎,气血大失,才会在尚书台昏倒过去。”
  ……
  忙活了一天,终于可以睡下的狱卒被从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嘶吼给突然惊醒。
  这叫声着实是过于凄厉,像是厉刃恶狠狠地刮割过他的耳鼓膜,让他一下子被吓得坐起了身来。
  狱卒骂了一声脏话:“鬼叫什么!”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管,不以为然地拿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盖,打算蒙头继续睡觉。
  狱卒早已习惯天牢里的这些狼哭鬼嚎。
  他觉得叫两声估计也就停止了。
  他鄙夷地嘀咕说:“是谁在叫?应该是后来的那个吧,先来的那个没有受什么伤,诶,听说是将军家的少爷,还将门虎子呢,结果也不过如此嘛,就这么点刑罚竟然也痛得叫成这样。”
  “叫吧叫吧,天牢的砖砌的厚实坚固,不管你叫得多大声都不会传出去的。”
 
 
第33章 出走(修文)
  赫连夜像个恶鬼般嚎哭了一整晚。
  又或许更久。
  明明手脚俱断,明明滴水未进,明明已经无比虚弱了,但他还是活着,顽强地活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打开牢房,将赫连夜和卢敬锡分别带走了。
  因在黑暗中待了好几天,卢敬锡在再见到天光时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让他难以抬起头来去看天空。
  领他出去的太监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一路上絮叨个不停:“你能这么快就平安无事地出来,都是雍公子为你求来的恩典……”
  卢敬锡不发一言。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狭窄逼仄的甬道。
  他像只蚂蚁在此穿行,直到走到尽头,一台小小的青篷马车正在等他。
  怀雍站在马车旁边。
  卢敬锡怔了一怔,光是看到怀雍,先前被押在帝宫中的恐惧还历历在目,霎时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手脚发冷。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马车边上的,他低眉顺目,干巴巴地问怀雍:“你……你的身子如今好了吗?”
  区区几日时间,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世重逢,已然没有了昔日的亲密。
  怀雍客气而抱有歉意地说:“我的身子没有大碍。对不起,文起,倒是委屈了你,受了我的连累,吃了这样多的苦。”
  闻言,卢敬锡像是听到了不曾意料的话,僵硬地抬头来,看向怀雍,瞳孔颤动。
  比起疏离、冷静,他更不理解怀雍为何能这样的毫无介怀。
  怀雍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对他的龌龊心思吗?
  怀雍绝对亲眼看到了他藏起来的一箱笼的私物。
  怀雍也听见了皇上对他的所有奚落。
  为什么,为什么怀雍还能像是对待一个朋友一样地对待他。
  态度自然的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怀雍继续说:“你读书做官都不容易,父皇答应我你的官职俸禄不变,若想休息几日无妨,若想即日回尚书台也可以。这次害你遭受无妄之灾,是我的过错,你稍等一些时日,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些补偿……”
  卢敬锡却没有耐心一直听下去,他听着听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打断了怀雍的话,他说:“无妄之灾吗?怀雍,倘若我问心无愧,倒可以称之为无妄之灾。但偏偏,我是问心有愧的。”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我既已得罪了皇上,又无颜面再见你,哪还有脸再待在尚书台。今日我回去以后便会写好辞官信,明日上表。至于你的事,我一定,一定会为你保密。既然你想要当作无事发生,那么,随你心愿,我会照办。”
  怀雍道:“我并没有怀疑你会说出去。我相信你。”
  卢敬锡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要是怀雍怀疑他,大可以让他死在天牢里,罪行自可以随便找一个。
  可是,可是……
  可是当怀雍说相信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点点觉得喜悦。
  所以怀雍到底喜欢过他吗?
  卢敬锡想起怀雍十七岁时留宿在自己家的那个夜晚,他睡不着,只敢在怀雍睡熟时,借着月光,暗暗描绘怀雍的轮廓,连碰也不敢碰到。
  那时他觉得他们还很年轻,来日方长,他应当有的是时间可以将自己的心思整理清晰。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能够确定。
  或许他曾经得到过一张珍贵的心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但等到他发觉,早已过期作废了。
  卢敬锡问:“那……赫连夜怎么办?”
  “对不起,我告诉了他你的事,或许你并不想让他知道。”
  他状若无意地如此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窥探怀雍脸上的每一个变化细节,而他所看到的,无疑又是对他自己的一场凌迟。
  他说:“赫连夜昨日哭了一晚上,希望谁去杀了他。”
  怀雍低下头,轻声而笃定地说:“他不会死的。”
  怀雍在说这句话时,卢敬锡莫名觉得怀雍不是在对他说话,怀雍是在对自己这样说。
  那一刹那,怀雍看上去无比孤独,他又说自言自语地再说一遍:“赫连夜不会死的。”
  怀雍在心底想:赫连夜只会不再爱我,改成恨我罢了。
  也许从今往后他们就会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然后赫连夜继续活在世上一日,便恨他一日。
  但是没关系。
  他不在乎。
  怀雍对自己说:你不在乎。
  ……
  送走卢敬锡,怀雍返身回去帝宫。
  赫连夜那边他也做好安排。
  父皇说的,要恩威并施,先惩后抚,方是训/诫。
  他让太医去给赫连夜医治,太医会给赫连夜缝上手筋脚筋。
  若是运气好,赫连夜能重新走路,拿得起筷子,只是想要再跟以前那样在沙场上驰骋,如臂指使地挥舞长戟是不可能的了。
  父皇听过他的安排,问他:“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用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条活路。
  能活着就好。
  接下来,他该去接受自己的惩罚了。
  侍卫为他推开门。
  怀雍抬脚跨过门槛。
  他没有去看父皇的脸,只低着头看见父皇的脚。
  怀雍在父皇的座前跪下。
  父皇冷不丁地说:“朕给你换了个太医。”
  父皇是温柔怜爱地对他说这些话的。
  父皇拉过他的手,把他拉到近前,说:“新太医会给你换药,你且在宫里住一阵子,等把你的病治好了再走。”
  新太医?
  那张太医呢?张太医怎么办?还活着吗?
  怀雍不敢问,恐惧瞬间鼓胀撑满他的心脏。
  他的病,是他的与生俱来的这个身体。
  真的是病吗?
  真的可以被治好吗?
  可是他一直喜欢的是男子。
  在跟男子相好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欢愉。
  这是不被父皇所允许的。
  父皇不许,他就得改正。
  父皇没有杀了他,还要给他治病,已经是父皇对他的宠爱了。
  他对自己说。
  怀雍嗯了一声。
  父皇:“乖乖吃药。”
  怀雍:“嗯。”
  父皇:“雍儿,不要再做那样让父皇伤心的事情了。”
  怀雍:“嗯。”
  父皇:“朕以后不找男宠了,朕与你约定好不好?朕不找了,你也不许再做这样荒唐的事了。”
  怀雍:“……嗯。”
  父皇又说:“等你的病治好了,朕会为你安排一门最适合你的亲事,若是你还要姬妾,尽可以跟父皇说,只要是女子就行。”
  一直言听计从的怀雍这时却没有吱声。
  父皇问:“回答呢?雍儿。”
  怀雍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好,可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父皇握着他的手的力气愈发大起来,捏的他手很疼。
  他却连一声叫痛也叫不出来。
  父皇缓敛起笑脸:“回答我。怀雍。”
  左手被父皇提着不松开,怀雍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重新跪了下去,他说:“父皇,儿臣想……儿臣想一直陪在父皇的身边,儿臣可不可以不娶亲?儿臣想做一个居士,孑然一身最清净。”
  父皇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怀雍才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父皇。
  父皇厌恶至极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说:你在违逆我?
  像一脚踩碎了薄冰,猛地坠入冰窟之中。
  怀雍发颤。
  父皇带点了然地看着他,很恶心地问他:“雍儿,你是尝过男人的滋味,觉得喜欢的无法忘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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