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虚弱地说:“父皇……”
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可怜的样子可以得到父皇的心软。
这时,父皇突然站了起来,拽着他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因为拖拽得太过用力,让他本就受伤的左肩膀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剧痛起来。
父皇强拖硬拽地把他拉到了东暖阁——父皇就是在这里将他抚养长大。
父皇几乎是把他扔到床榻上。
锦缎华帐的影子一层一层地落在怀雍身上。
父皇在床边坐下,痛心疾首地哭泣,对他说:“这可不行啊,雍儿,朕不是说了吗,朕要你做个儿郎。朕要的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女儿。你要做朕的好孩子啊。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呢?”
“朕不想伤你,听话好吗?”
怀雍知道自己应该顺从父皇。
他比谁都知道。
事到如今,他还在反抗什么呢?
他不是已经听父皇的话,对赫连夜干出了那样残忍的事情了吗?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亲手废了情人的手脚,亲手将自己重新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的内心充斥着悔恨。
为什么他当初那么想要去建功立业?
为什么他无法摆脱情事的诱惑?
为什么他任由自己沉沦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贪心?
要是他没有这样贪心,要是他不贪图得到每样东西,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仓皇潦草地结束了?
怀庸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在这场荒唐闹剧中,最该受惩罚的是他自己。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想必父皇以后不会随意放他出去,也不会任由他与旁人交往。
他会重新被关入笼中,做一只取悦于帝王的雀鸟。
若他从没有离开过深宫中的一方天地的话,若他从没有读过那么多书,若他还是个稚幼无知的小童,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变得这般不识抬举,竟然痛苦于父皇的偏爱。
像被挪到不见光角落的植物般,怀雍慢慢地无力地垂下头,声音轻如蚊呐:“……父皇,请让儿臣出家吧,儿臣以后一定洁身自好,再也不做让父皇蒙羞的事情了。”
父皇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冷,气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好,好,你如今是长大了,朕问了你这么多遍,竟然还是敢不听朕的话。”
“——朕会让你听话的。”
第34章 惩罚(重写)
嘀嗒,嘀嗒,嘀嗒……
不知从哪发出的滴水声,让怀雍的意思从黑暗的沦沉中苏醒过来。
但当他睁开眼睛,周身仍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屋子的门窗都被封死了。
往里,一层又一层的锦绸华帐将漏进来的几缕光又牢牢地挡住。
怀雍亦不知晓此时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又过去了几天。
他发胀作痛的脑袋根本无法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是睡了一刻钟,还是睡了一整天。
这时,怀雍深吸一口气,浓烈的余香猛地一刺激鼻腔,这几天他闻了太多,只觉得倒像是一丛巨大的怪异的植物快要烂掉了的味道。
怀雍翻了个身,咳嗽起来。
一点烛火这才在屋子的一角亮起,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光,慢慢地才蔓延在整个空间中。
为首的是一个在东暖阁当差的太监,职位不高,但从怀雍幼时就在此地了,面目模糊而沉默。
食物被送进来。
与以往一般,一应是怀雍爱吃的玉食珍馐。
怀雍也没问他今日是何时。
问过好几次了。
这些人就跟石头一样,只字不答,不过是看顾着他,不叫他不小心死掉罢了。
他们瞧见怀雍蔫蔫儿地倒在床上,虚弱的如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些时日。
怀雍似乎没有什么生志了。
可他们不能让怀雍死。
即便怀雍依然是尊贵的主子,但有些事情,由不得怀雍就是由不得怀雍。
直到陛下改变心意之前,他们必须吊着怀雍的这一口气。
怀雍进了一碗素粥,又喝了点水,便说自己吃不下了。
看也不想看他们,别过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这点食物也够他活了。
你看,人的身子就是这样神奇,说起来很难养,然而只给这么一丁点粮食也能又活一日了。
前些天怀雍尝试过绝食,结果是被几个人按住,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食物。
父皇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言不发。
怀雍被关在东暖阁的这段时日以来,父皇都没有去往后宫。
每日,父皇都照常上朝,理政,批阅奏章,过来陪他一起用一顿晚膳,然后就坐在一旁看着他被百般地“医治”。
各式各样的女子被绸带蒙住眼睛,送到他的床榻上。
而怀雍,则是双手双足都被绑在四角床柱,根本动弹不得。
若是闭上眼睛,感官会尤其强烈鲜明。
若是睁开眼,头顶是摇床的床帐,向外是坐在不远处的父皇,而向内是父皇投在墙上的影子。
父皇的影子映在墙上,黑的如化不开的浓墨。
父皇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给出一两句知识。
操纵他,像操纵木偶。
父皇要从内到外,讲他的每一寸自尊都打断,再重塑。
每次治疗结束后,怀雍总是一身狼藉,如被抽走骨头,失魂落魄地倒在那。
这时,父皇又会走过来,把他拥入怀中,哄他说:“你看,你还是能做个男子的吧。”
“不着急,雍儿,我们慢慢来,等你这病一点一点都治好了,朕就放你出去。”
可究竟怎样才算是他的病被治好了呢?
怀雍哭着道过歉,他一定不再亲近男人,他会答应父皇的一切要求,只求不再受折磨。
父皇却说不相信他。
父皇一边为他擦泪,一边铁石心肠地说:“你又在骗朕是不是?你知道朕会对你心软,所以才流泪。朕就是太相信你了,才让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与那小贼勾搭成奸。”
每回说到这一段,父皇就会格外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父皇老了,所以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竟敢背着朕这样为所欲为!”
后来怀雍就不再哭了。
他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给出了一个他个人规定的标准:“等有了孩子,你的毛病就算是好了。”
父皇说:“朕是为你好。”
一遍又一遍,怀雍记不清父皇对他说了多少遍。
起初送来的似乎是宫女,因为动作较为青涩笨拙,后来是一些有经验的妇人,再往后也有熟练的风尘女子。
其中没有人出现过第二回。
怀雍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他们安安静静地过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父皇并不问其实有没有哪个招他喜欢。
反正,所有人都是只是陛下掌中的玩物。
屋子里太安静了,显得水滴声很吵。
怀雍记不清这水滴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忍了好几天。
今天终于忍不住跟送食的人说:“究竟是哪里漏水,滴滴答答吵得要死,为什么一直不修?”
小太监微微一愣,道:“主子,宫中没有地方漏水。”
只见怀雍闻言后低下了头。
他没看清怀雍脸上是什么表情,本来一盏油灯的光就很晦暗,怀雍再把脸埋下来,就几乎全然看不清了。
怀雍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得到精细地梳洗。
他每天披头散发,此时也是。
他身形瘦了一些,脸上面色很苍白,脸颊却又有点浮肿。
怀雍看上去似乎并不很生气,嘴巴嘀嘀咕咕好似在跟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人说什么,可惜听不清,莫名让人觉得稚幼了许多,还有点傻气。
这与那个整肃华服的光禄大夫大相径庭,已看不出他在前庭朝上的姿态。
过一会儿,怀雍却又自顾自地回过神来对他们说:“我知道了。”
又问:“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他们闭上嘴巴,行礼而不回答。
“要是父皇今天不来就好了。”
怀雍不以为忤,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给吐露了出来。
等这些人离开后,屋内又陷入了不分昼夜的黑暗中。
闭不闭上眼睛都一样。
怀雍的脑子里会蹦出许多幻象。
或许人在安静的地方就会这样,他已经反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千万遍。
他废了赫连夜的手脚呢。
以后赫连夜就再也不能骑马,不可能再如十八岁那年在春宴上那样地显摆了吧。
那赫连夜以后还能行军打仗吗?
会有士兵愿意听从一个足不能行路,手不可持箸的废人吗?
怀雍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为了他好。”
怀雍又想。
既然赫连夜没死,他们以后说不定会再相见吧,到那时,赫连夜会以何种情态面对自己?自己又要以何种模样面对赫连夜?
赫连夜那样狂妄自大,想必这下一定要恨他入骨了吧。
再见面,他们绝对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只能是仇人。
怀雍又说一遍:“我是为了他好。”
是啊。
他是为了赫连夜好。
不然赫连夜早就死了。
逃?
逃能逃到哪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总不能跑到别的国家去,他们俩身份特殊,没有了权力只剩下旧身份以后再去别的地方,不就是平白无故地给别人送父皇的把柄。
没得还连累了父皇。
父皇……父皇是皇帝,又对他恩重如山。
他不能害父皇啊。
要是害了父皇,赫连夜万死难辞其咎啊。
怀雍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床顶:“我是为了他好。”
他忽地感觉喘不上气来。
快窒息了。
他想起父皇对他说的话:“朕是为了你好。”
啊,和他说得多像啊。
他就是从父皇那儿学来的吧。
怀雍遏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好恶心。
他翻身趴在床沿呕吐起来,剧烈到仿佛要把灵魂也呕出来。
耳边嗡然,天旋地转般的头晕。
混乱中,一群人紧张得涌进来,七手八脚地抓住他,也不知是扶住他,还是囚住他。
接着,父皇也来了。
父皇骂太医乱用药,太医跪地说他被关得太久,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抑郁成疾。
父皇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通通摔了粉碎。
而怀雍自始到终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像是已经死了。
***
长春宫。
此处是皇后的居所。
这里并不毗邻帝宫,当年皇后入宫后选了这座宫殿作为自己起居之所,每月除了两头和月中三日以外很少和自己的夫君见面。
在生下太子后,她更是深居简出,一门心思地抚养孩子。
最近更清闲,她也懒得去问帝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也知道,皇上最讨厌别人探听自己的事,才不会蠢到去触霉头。
太子在里屋练字时,听见母后与来问安的两个宫妃说笑的声音,显是心情不错。
他不由地停下笔,走神了片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担忧。
怀雍一直没出现。
太子已让自己最要好的大伴小太监去打听了——大人们觉得他们都太小,小到不戒备他们——打听到怀雍犯了错,被父皇关起来责罚。
很严重。
严重到说不定要死了。
这时,外头有来人的动静,不一会儿,母后身边的大宫女领了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往窗前的窄桌上换了一盆花。
那宫女偷偷撇了他一眼,他有几分奇怪。
接着母后也进来了,身旁还簇拥着一群美貌的妃子,都来看他写的字。
众人变着花样夸奖了一番后,母后教诲道:“不要骄傲,你以后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不管什么事情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
母后虽然这样,但其实母后一直不准他自己拿主意啊。
父皇也是。
父皇母后都一样,对他管头管脚。
小太子听完,忍不住地问:“母后,你知道皇兄如何了吗?”
小太子口称“皇兄”的人除了怀雍还能是谁?
母后脸颊一僵,霎时间冷淡了下来:“你哪来的皇兄,你要记住,你就是皇上的独子。”
小太子不解:“孤说的是光禄大夫。”
母后没好气地纠正他:“不过是个外姓之人,也配做你的皇兄?一个佞幸之辈,一旦遭了你父皇的厌弃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太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模仿着问:“佞幸是什么?”
母后:“就是像怀雍那样,德才不配位的人,只是得了你父皇的喜欢才能身居高位。”
说罢,母后又摸他的头,说:“玘儿,你以后可不能凭一己之私就这样宠爱一个大臣,这样才是一个好皇帝。”
小太子不理解。
他觉得怀雍待他很好,比父皇和母后都要好。
怀雍也很厉害,即使他住在深宫中也听说过怀雍的许多功绩。
……
隔日。
小太子跑去花园里玩,前两天他的大伴说发现有个地方有燕子窝,他从没见过,十分好奇,今儿特地寻着机会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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