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池心口像坠着一个铅块,不断下沉,他快步朝卧室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床上被褥顶出一个黑乎乎的鼓包,江宜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部,胳膊抱在身前,似是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江宜像只安静的小猫崽。
陈熠池的下坠的心回到了原处,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关上门,缓步走到床边。
窗户开了条缝隙,吹动帘边轻荡,丝丝缕缕的凉风透了进来,他温热的手摸了摸江宜冰凉的小臂,轻叹了口气,转身关紧了窗。
他沿着床边坐下,微微俯身,仔细描摹着江宜的眉眼。
江宜的睡相很乖,嘴角总是微微翘着,像抹了蜜似的,他睫毛很长,尤其是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亲吻的时候,陈熠池总是喜欢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两把小扇子总是挠得他掌心痒痒的。
江宜现在却睡得很痛苦的模样,他眉心仅仅拧着,牙齿咬着发白的下唇,睫毛不停地颤抖,像突临寒冬濒临灭亡的蝴蝶。
陈熠池掌心覆上他的额头,火炉子似的温度叫他心头一惊,江宜又发烧了。
他捏着江宜的下巴,使劲摇晃了几下:“江宜。”
江宜呼吸忽然粗重起来,双手死死绞在一起,他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在挣扎在拼命呼救。
陈熠池面色凝重,将人捞进怀里,拍着江宜的后背,声音焦急喑哑:“江宜,快醒过来,别睡了。”
江宜身体猛地一颤,突然睁开了眼,目光发愣地盯着不知何处,他浑身被冷汗浸湿,指甲在陈熠池手背留下出白色的抓痕。
“江宜,”陈熠池语速急促,“你发烧了,现在我带你去医院,你好好听话,呆在床上盖好被子别动,我给你拿衣服。”
江宜盯着陈熠池的背影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他动了动干裂的唇,轻声道:“不用了。”
陈熠池瞪了他一眼,气道:“什么不用了,你在家能好起来?”
江宜抿了抿唇,艰难扯出一个笑;“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医生给我开了退烧药,我忘记服就睡了。”
陈熠池把衣服扔给他:“那也不行,这么高的温度,得去医院住几天院,你最近身体太差了,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上个学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不学。”
挨了训得江宜垂下眼眸,他动了动喉咙,开了灯的房间很亮,微翘的眼尾一滴泪划过,没有留下痕迹,他伸手勾住陈熠池的小指,慢慢摇了摇,慢慢地解释道:“少爷,今晚太晚了,我真的不想动,要不我先吃医生开的退烧药,明天烧退了就不去医院,如果不退我就听你的话,好不好?”
陈熠池盯了他三秒,终是妥协了:“可以,但是如果明天早上烧还是退不下去……”
“你绑我过去。”江宜立刻接上。
陈熠池冷哼一声:“我不绑你,我抽你。”
江宜勾了一下唇,表情却很僵,似是没有力气了。
“药在哪儿?”陈熠池问。
江宜呼吸一滞,不知哪儿来的精力,猛地坐了起来,扯了被子跳下床:“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找,少爷,你给我烧热水去。”
这次,饶是陈熠池眼疾手快也没能逮住他,像只泥鳅似的,蹿了出去,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没病。
陈熠池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喂江宜吃上药,陈熠池才脱下冰凉的衣服,放进烘干机里,然后上了床,顺手把小火炉子似的江宜搂进怀里。
江宜缩进陈熠池双臂间,像漫天飞雪里鸟儿的巢穴,温暖又安全,
这一刻,他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差一点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说出来那个痛入骨髓的秘密。
可是他怎么能说啊。
他的少爷,也不过十八岁,为了他放弃出国,跟家里人闹僵,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灿烂的未来,过着买东西要数钱,生活精打细算的日子。
他再明白不过,他的病是一座大山,能将他的少爷压垮的大山。
得知病情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不是后悔没早些检查,而是他为什么要跟陈熠池表白,为什么要答应跟他谈恋爱。
现在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累赘,能将陈熠池拖入无底深渊的累赘。
夜里,陈熠池醒了很多次,探视江宜的温度,给他裹被子,折腾了很久,直到凌晨才算踏实的睡过去,江宜却睁开眼,眼底了无睡意。
无声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冰凉的唇贴在陈熠池后背上,眷恋又无助。
大雨穿梭在黑夜,埋没了少年所有的光。
第38章 裂隙
江宜早上醒来的时候,闻到了厨房传来的浓郁的饭香。
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窗外的阳光格外清澈温柔,像天然蚕丝般轻盈地落在他身上。
昨天的一切好像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他的生活依旧如残破的车轮般艰难向前行去。
可惜美好的幻想在他积攒起力气起床那一刻,还是破碎了。
眼前阵阵发黑,头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处的关节都胀痛得厉害,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的胃部不停地痉挛,令他恶心作呕。
烧虽然强制退下去了,但是他清楚,身体好转只是表象而已,他现如今每一丝精力都是有期限的,都是明码标价的。
“醒了?”陈熠池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江宜侧过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要正视陈熠池,心就会刺痛,痛感是那么鲜明,他忍不住想哭。
耳畔传来踱步的声音,陈熠池走到的身边,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烧了,起床吃饭。”
江宜迟钝地点点头:“好……我等会就过去。”
以前大病初愈,江宜总会变馋,吵着陈熠池要各种好吃的东西,吃不尽兴就要生闷气,陈熠池对他磨人是真的没办法,自己又不会做,只能带着他出去吃。
搬出来后的日子,江宜经常发现他的少爷在厨房偷偷的学做饭,虽然开始的时候糊味经久不散,有一次油着了火,差点烧了厨房,幸亏陈熠池反应快,将餐厅的一盆花土倒了进去,这才掩住了火,不过试错了几次,陈熠池很快就悟出来了其中的规律,试着做了几顿,都很成功。
每当江宜狼吞虎咽的时候,还在自责,明明应该是他照顾少爷的,现在却是陈熠池在学做饭伺候他,这算什么道理,就算他跟陈熠池的关系跟其他人不一样,也不能一味的索取,他不能废物到生活起居都得陈熠池给他包办。
陈熠池见他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吃得香却闷闷不乐,傻乎乎的把心里所想全写在脸上却不自知,忍不住捏了捏江宜鼓鼓的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嫌弃我做的不好?”
江宜摇头:“不是的。”
陈熠池:“那就给我好好吃,别胡思乱想。”
江宜使劲点头,余光中瞥见陈熠池贴着创可贴的食指,眼睛酸了。
不知道这次陈熠池给他做的什么好吃的。
江宜刷了牙,洗干净牙刷毛上沾的血,从卫生间出来。
陈熠池已经摆好了碗筷,清热解毒的感冒药也冲好了放在一旁。
早餐有鸡蛋羹、小米粥和草莓牛奶,都是江宜喜欢的,可是……他滚动了一下喉结,胃里一阵翻搅。
不久前的血腥味残留在喉间,一呼一吸间都似在提醒着他什么,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快要晕厥过去。
“不爱吃?”陈熠池见他迟迟不动筷,以为是他发烧期间变了口味。
江宜摇头:“爱吃,就是种类太多了,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
陈熠池绕过桌角,食指勾了他的一缕发丝,亲昵低迷的声音在江宜耳畔,像远方的清歌令他沉醉:“不知道该吃哪个,那先吃这个吧。”
江宜还没反应过来,唇瓣便被叼住,微凉的舌尖相抵那一霎他浑身一阵酥麻,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偏头撤了出来,心脏还止不住的乱跳:“少爷,你、你……怎么都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认为不需要多此一举。”陈熠池指尖蹭了蹭江宜颌下白里透红的皮肤,心想,这小东西怎么亲了这么多次还能跟第一次的表现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第一次。
江宜牙齿咬了咬下唇,攀附着陈熠池的小臂,往前一探身。
这次轮到陈熠池震惊了。
江宜坐在他的腿上,毫无章法的在他唇上蹭着,用兔牙轻轻咬他的唇肉,唾液顺着贴合处流下,陈熠池用手替他擦去。
两人紧贴在一起,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是情人的私语。
我爱你。
陈熠池抓住他在身上乱摸的手,紧蹙着眉,强压着隐隐的萌芽,理智告诉他江宜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他错开脸,扳过江宜的下颌,深深的对上那双微微发红患得患失的眸子:“到底发生什么了,江宜,你跟我实话。”
“没事,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江宜的嗓子哑的厉害,他把头埋进陈熠池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少爷,我好喜欢你。”
“傻子。”陈熠池圈住了他,将他更紧的拥住,“绷得紧了就松一松,不用这么努力,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给你兜底。”
江宜闭上眼,点了点头。
—
江宜的病承受不住剧烈的运动,近期流感盛行,很多学生都中了招,江宜也以此为借口逃操逃课。
趁着体育课,班里同学都离开教室的空隙,他才能放松下来,强撑的身体得到一丝的喘息。
没人知道,他单是坐在教室,什么都不做,便已是耗尽了全部体力,没人知道,他发出的冷汗已经将校服短袖浸湿,不管温度再怎么高,他都不敢脱下外套。
江宜把脑袋埋进臂弯,侧过头看着身边简洁到没有多余物品的座位,桌角还是摆着一小瓶插了吸管酸奶,江宜拿过来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让他心里一动,他端着酸奶,去了走廊。
走廊最里面的那扇窗户,能看见大面积的操场景象,他靠在窗台上,打开半扇窗户,托着腮朝中央的篮球场地眺望。
他很思念陈熠池,每时每刻都想他,像他的背影,想他的眉眼,像他对自己笑的时候的样子,陈熠池的一举一动,江宜都要镌刻进脑海,此刻,他多么想要一个拍立得,能在不知不觉里记录下来他跟陈熠池在一起的时光。
站了一会儿,还没找到陈熠池,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背靠着墙,缓缓蹲下,把奶放在脚边。
忽然一双鞋尖映入他的眼帘,江宜微微一愣,抬起头,正对上程炎朝他淡笑的样子,他左臂夹着篮球,额间碎发微微有些潮湿。
江宜张了张嘴,脑子空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反倒程炎先开了口:“坐这儿想什么呢?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江宜支吾着,回了三个字:“生病了。”
还没等他发应过来,干燥温热的手贴在他的额头,江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蹭倒了放在地上的奶,白色的液体淌了出来。
“好烫。”程炎惊讶的摩挲了一下手心。
江宜心紧缩了一下,自己极力掩盖的秘密被窥,探瞬间戒备起来,眼睛瞪着程炎,像一只被招惹的小兽,:“不关你的事,麻烦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碰我。”
说罢,急急地往教室走去,什么都不顾了。
无人察觉,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手里拿了一盒江宜最爱的点心。
高三的光阴如流星飞逝,一模似在昨日,二模便提上了日程。
本应该拼命的备战中,陈熠池却感觉江宜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上课的时候,江宜盯着试卷,眼神空洞,喊他好几遍才有反应,站起来也是茫然无措,跟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活泼,但是陈熠池却感觉这个时候的江宜是伪装的,连对他笑都那么不自然,眼睛也不敢直视他。
晚上回去,江宜根本没吃几口饭就说饱了,然后回房间关上门,陈熠池盯着一桌子菜,心里一口气堵着,一个人静了很久,才走到房门前开门进去。
江宜没有学习,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知睡没睡着。
陈熠池乍一看便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江宜好像睡得时间越来越多,不是学累了简单地休息,是每天像昏过去一样,要睡很久。
陈熠池走过去,一把掀开江宜的被子,唰的一下,江宜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从床上坐起来,眼睛惊恐的瞪大,没有焦距地盯着枕头,一滴汗珠顺着他耳侧的头发滑落。
他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陈熠池,起唇小声道:“怎么了?”
陈熠池脸色很难堪,冷的吓人,他尽量放平说话的声音:“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还不是小事,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不骂你。”
江宜摇头:“少爷,真的没……”
“江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陈熠池紧攥着手掌,一种没来由的挫败感从内往外生出。
江宜双唇嗫嚅了一下,接着紧咬着唇,低下头什么也不肯说了。
陈熠池吐了一口气:“是我家里人找你麻烦吗?”
“不是。”江宜摇头,重复着这两个字,“不是。”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熠池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你后悔了?”
江宜抬起眼眸,不解地看向陈熠池:“什么?”
陈熠池声音冰冷尖锐,如刺刀一般插入他的血肉,毫不留情,“当初没问你的意见就带你出来跟我吃苦,你后悔了是吗?”
江宜眼睛蓄满眼泪,他再也坚持不住,面对陈熠池的质疑,他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怕说得越多错漏就越大,这让他如何瞒得住,他的少爷那么聪明,猜出来是早晚得事,他不能让陈熠池知道,绝对不行,江宜深吸了口气:“是,我早就后悔了。”
陈熠池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江宜颤着声音,说的每一个字如利刀在陈熠池的心口划上一刀:“我虽然是你父亲下属的孩子,但是你父亲答应过我父亲,只要我听话你们陈家会供养我一辈子,少爷,我跟你出来相当于我放弃了陈家的一切资源,我甚至找不到我的父母,少爷,你为什么不出国啊?这样你也不用费心费力的拉着我,我也不用拼了这条命跟上你的脚步,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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