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怎么办?直接上报吗?”江寒之问。
“不急,来都来了,且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王大人一笑,“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咱们踏踏实实住下,知州大人肯定比咱们着急。”
这话倒是不假。
他们想演戏,一天两天可以,十天半个月就没那么轻松了。
当晚,江寒之躺在驿馆的榻上,总算是能把腿伸直了。昨晚几人横着睡,他一宿都没伸开腿。
“还是大床好哇。”江寒之感慨。
“小床也有小床的好,挤着更暖和。”祁燃道。
“我听王大人那意思,咱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在豫州过年也挺好,至少咱俩能一起守岁。”
若是在京城,他们除夕肯定是在各自家里过。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我哥成婚。”
“应该能赶上,拖不到那么久。”
江寒之翻了个身,面对着祁燃,笑道:“真不敢想,我哥都要成家了。”
“你哥算是成家晚的了,若是在北境,有的少年十五六岁就娶妻了。”
“那可够早的,要是在北境,你岂不是也能成亲了?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江寒之笑道。
“你也十六了。”祁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想成亲吗?”
“我还小呢,不急。”
“那我也不急。”
江寒之失笑,心道这家伙怎么成亲还跟他攀比呢?
第四十章
次日, 江寒之早早便起了床。虽说豫州的寒灾八成是假的,但他们毕竟是以赈灾的名义来的,总不好睡到日晒三竿再起。
众人洗漱完用过早饭, 豫州的知州便带着一行人来了驿馆。
王大人朝他介绍了三皇子和江寒之等人, 对方虽然早就知道此行的人里都有谁,但见了面还是佯装惊讶了一番,直言没想到还劳动了三殿下亲临。
“在下着人在府中备了薄酒,昨夜匆忙不及招待,今日殿下和诸位定要赏光。”那知州道。
“知州大人,我等奉命前来豫州乃是为了赈灾,怎好什么都不做便去你府上吃酒?这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我等哪还有脸面回京?”王大人不咸不淡地道。
“王大人说得是,在下考虑不周。”知州忙改口。
“你带我们去城中看看吧。”三皇子朝那知州道:“既然是赈灾, 总要知道百姓境况如何, 对吧?”
“是,那便依殿下的意思。”
那知州并未再多言, 引着众人便出了驿馆。
大雪早已停了, 但城中的雪尚未清理,只街上被人扫出了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路,其他地方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上去确实为这座城平添了几分酷寒之感。
距离驿馆不远处便有一处施粥的棚子,知州引着众人去了那里。王大人亲自上前领了一碗粥, 还当着众人的面尝了一口。
“粥很稠啊。”王大人意味深长地道。
“库中尚有余粮,这么冷的天总不好叫百姓喝稀粥,本官特意吩咐了他们熬得稠一些。”
王大人目光扫过排队领粥的百姓, 见他们秩序井然,既不混乱也不吵闹, 只前后的人偶尔小声交谈几句。
“知州大人说库中尚有余粮,只不知这余粮尚有多少?”
“王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下官筹到了一些粮食,想来……能撑不少时日。”
三皇子闻言一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豫州不缺粮?那缺什么?”
“下官也是怕陛下烦忧,这段时间才拼命筹措粮食,前几日已有折子上报了朝廷此事。没想到三殿下和诸位已经启程了……这实在是,下官深感惭愧。”
江寒之闻言有些想笑,没想到这豫州的知州还挺拿得起放得下。他为了一个季度的赋税谎报寒灾,得知皇帝派了钦差以后,竟然没有选择一意孤行,而是立刻做了补救,在钦差到来之前又上了一道折子说筹到了粮食。
虽说是亡羊补牢,但总比硬着头皮继续演要好一些。
“那你报什么寒灾啊?大过年逗着我们玩儿呢?”三皇子没好气地道。
“殿下息怒。”王大人适时开口:“豫州能自行解决此事,知州大人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到粮食,这是好事啊。至少豫州百姓不必饿着肚子过冬,陛下也能放心了。”
“这豫州看来是用不上咱们喽。”成圆道。
“此番劳动各位走这么一遭,全是下官之过,待豫州民生恢复,下官定会负荆请罪。”知州说着便要朝众人行大礼。
王大人伸手一拦,“知州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为了陛下和百姓,何过之有?”
“外头风大,殿下和诸位不如过府一叙,也好叫下官正式给诸位赔个不是。”
“城中诸事繁杂,知州大人不必顾忌咱们,自去忙公事便是。”王大人开口,算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知州也不勉强,又道:“那下官从诸位回驿馆歇息吧。”
三皇子瞥了知州一眼,率先上了马车。江寒之跟在他身后,附耳朝他说了句什么,于是他又挑开车帘道:“既然城中有吃有喝,那些个门面铺子该开的便开了吧,别装模作样的耽误了百姓过年。”
三皇子这话说得直白,知州一脸尴尬,忙点头应是。
于是,半日之内,豫州城的所有铺面重新开了张。
这知州也是个机灵的,既然被拆穿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并未对城中的铺面做任何要求,所以只隔了一日的功夫,豫州城便换了一副样子。
城中积雪被扫干净了,街道铺面都贴了春联挂了红灯笼,看上去颇有年味。
“这豫州城的知州不简单啊。”江寒之立在茶楼上看着城中热闹的景象,感慨道:“他为何想要逃避赋税咱们尚且不知,但这豫州城在他治下,确实挺像那么回事。”
“这哪里好了?比京城可差远了。”三皇子道。
“还记得咱们来时认识的车夫一家吗?城中铺子关了张,但他们夫妻二人都没抱怨什么,只因在此前他们都囤够了年前生活所需。你再看这些铺子,关张数日,一日便恢复了生气,秩序井然。”祁燃道。
三皇子点了点头:“这能说明什么呢?他们急着挣钱呗。”
“还记得先前在粥棚领粥的百姓吗?”江寒之提醒他。
“你是想说他们很守规矩?那还不是因为衙门里不仅给粥,还给他们铜板?”
“这不正说明这位知州大人的手段高明吗?”江寒之看向三皇子:“他演这出戏,明明可以演得更像,找一堆更狼狈的人来,把粥熬得稀一些,若是在弄几具冻死的尸体,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三皇子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他是个好官喽?”
“我不知道,但我猜豫州的百姓应该挺爱戴他的。”江寒之说。
那日之后,豫州的知州便没再去驿馆主动打扰过众人,只每日派人来知会一声。
江寒之他们则每日在城中喝喝茶,吃吃饭,过得倒是挺闲适。三皇子也渐渐明白了江寒之先前那番话的意思,很多事情可以演,但百姓的生活是否安逸,这是演不出来的。
他现在确信豫州不仅没有寒灾,百姓的日子甚至过得不错,比他们前头经过的许多地方都要好。
很快就到了除夕,听说这日城中有烟花,几个少年用过饭便去了城楼凑热闹。如今他们也没别的消遣,在驿馆待着也是无聊。
“明天就初一了,王大人也不给个章程,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三皇子抱怨道。
“估计就这两天了。”江寒之觉得,王大人和知州大人应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决定和和气气地过完年再说。
毕竟事情的真相已经差不多清楚了,两人之间只差一个坦白。
“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祁燃用大氅把江寒之裹在怀里,不紧不慢地分析道:“若是为了中饱私囊的话,大可以像别的贪官一样搜刮百姓,何必犯下欺君之罪?”
“若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豫州百姓,难道不能直接朝陛下陈情吗?”江寒之道。
更何况,那知州自己也说了,库中有粮。
既然有粮,为何想要逃避赋税?
两人说话间,一枚烟花腾空而起,将夜空照得明亮如昼。
“好漂亮,我怎么觉得比京城的烟花还好看?”江寒之道。
“嗯,确实挺漂亮的。”祁燃目光落在江寒之侧脸上,开口唤道:“洄儿弟弟。”
“嗯?”江寒之转头迎上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你很久没叫过我了。”
“我不是天天叫你么?”
“不是叫名字,叫哥哥。”
“我不叫!”江寒之果断拒绝。
“叫一声。”祁燃揽着他的手臂稍一用力,威胁道:“不然我不松手。”
江寒之这些年力气就没撵上过祁燃,被对方箍在怀里,压根挣不脱。于是他妥协道:“好,我叫,你耳朵凑近一些。”
祁燃不疑有他,稍稍放松了手臂,将耳朵凑到了江寒之唇边。然而他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那句“祁燃哥哥”,而是感觉耳朵一热,继而一疼。
“哈哈哈,你上当了!”江寒之咬完了人扭头就跑。
祁燃却怔怔立在原地,从耳尖到脖颈都红成了一片。
第四十一章
大年初一早晨, 江寒之照例在枕头边收到了一个红封,不用问肯定是祁燃放的。
“我都十六了,你还给我包这个?”江寒之十分无奈。
“今年过年不在家, 否则伯父伯母还有江溯哥肯定会给你包的。”
“你又在我面前装大人。”
“我本来也比你大, 不用装。”祁燃说着递给了他一条干净的布巾。
两人洗漱完,被王大人叫过去一起吃了早饭,三皇子和成圆也一起来了。王大人还挺有心,给四个少年都准备了红封,搞得几人还挺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通报,说是豫州知州来了, 要见王大人。
“我们要回避吗?”江寒之问他。
“还是回避一下,不然知州大人见着你们, 只怕没法知无不言。”王大人道。
四人闻言正要起身离开, 王大人却一指屏风,那意思让他们去屏风后回避。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但也很好奇两人会说什么, 便一起躲到了屏风后。
片刻后,王大人收起桌上多余的茶盏,起身将豫州知州迎进了门。
原以为这位知州大人又要像先前一般做做样子,谁知他一进门便朝王大人一拜,开口道:“钦差大人, 张某来请罪了。”
“知州大人何出此言?”
“王大人想必早已知晓,何苦再问下官?”
王大人引着人坐下,却没主动开口, 而是等着对方主动。
“大人,下官想知道, 您回京后会如何朝陛下回禀?”
“自然是如实相告,我等都是替陛下办差,不敢有丝毫隐瞒。”
“哎。”知州叹了口气,道:“此事是下官糊涂,尚未理清粮库的存粮,便贸然朝陛下上报了寒灾一事。事后才想起来粮库尚有存粮,哪怕不够,我等也可以自行筹措粮食,结果害得诸位白跑了这一趟。”
屏风后的三皇子听了这话直翻白眼,他还以为这人真是来请罪的呢,没想到竟然还是那套说辞,不承认自己谎报寒灾,只说自己是小题大做了。
江寒之却在他肩上一按,示意他耐心一点。
“知州大人,我这些日子也派人查探过,得知豫州百姓对你十分爱戴。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知州大人明示。”
“王大人但问无妨。”
“既然不缺粮,你为何要上报寒灾一事?若其中有苦衷,我回京后或许能在陛下面前替你言语几句。”王大人道。
知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坦然道:“大人应该也猜到了,是为了下个季度的赋税。豫州确实有粮,但只够吃,不够税。”
“为何?”
“这确实是下官的失职。”
知州取出一份文书递给王大人,对方接过看了看,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豫州去岁的收支……你给我看这个是何意?”王大人问。
“三年前,我朝陛下上过折子,说想在豫州试着推行部分农户改种桑麻,当时折子被驳回了。后来我私下选了一个县,让他们挪出了一半的土地种桑麻……”
“结果呢?”
“结果很成功,去岁下官又推行了两个县,这些改种桑麻的百姓,收入平均增加了四成。”知州叹了口气,“我原想着,豫州山高皇帝远,百姓日子过好了,赋税照样不少,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们改种桑麻以后,保留了一部分耕地可以覆盖豫州百姓自己的温饱。至于赋税的部分,用增加的收入,去临近的州府购置存粮便可填补。
“可是没想到,今年出了问题?”王大人道。
“是,今年临近县城的存粮都出了问题,我们买不到多余的粮食了。”
买不到多余的粮食,交给朝廷的赋税便会出现漏洞,届时无法交代。无奈之下,豫州只能采取了下策,谎报灾情,想着能免去一季的赋税,这样就不会露馅了。
谁能想到,皇帝竟然会派钦差过来赈灾?
“此事说起来也怪你运气不好。边关这两年不大太平,自去年末岁陛下便开始着人筹措军粮了,各州府的存粮都要报备存档,不得私自挪用,你自然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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