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楼梯怎么走都走不完,他卡在中层,不断重复下阶梯的动作。
女纸人一直跟在身旁,似乎没有察觉到阶梯的古怪,不停催促他:「先生在楼下等着,我们得加快脚步。」
加快脚步能摆脱无限阶梯吗?程长宴迟疑,但下意识地听从女纸人的提示,加快下楼的脚步。他在阶梯上几乎跑起来,但是阶梯仍旧没有尽头,难道他是在原地踏步,怎么走都是在中层。
不能留在这里。程长宴心慌,油然而生的恐惧垄罩他。
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事,他脚骨一歪,骤然摔倒,并不是电视剧演的侧着身体在阶梯打滚,而是整个人向前扑去,结结实实摔得凄惨且难看,原本手里拿的精装书掉落同时,狠狠地砸到他的脑袋。
明明是梦境,他仿佛能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剧烈疼痛,将他痛得猛然醒来,环顾四周,从熟悉的家具摆设定位自己的位置。
他躺在书房的贵妃椅,身上盖着一条墨绿色的毯子,浑身性爱过后的疲劳与满足感,毯下的自己未着寸缕。恍惚片刻,才回神过来,想起他们在书房的荒唐事。
袁文洲不在书房,门扉紧闭,室内有他一人。
贵妃椅旁的方形茶几上摆放一套干净的衣物、保温瓶与茶杯。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不急着穿衣,先拿起空保温瓶,开盖嗅闻,一股腾腾的热气与人参香气扑来。他捡起茶杯,倒上一杯,喝着温热的参茶,暖和他因噩梦而受惊吓的心脏。
心思随着热烟浮空,他回想恶梦的内容,直觉告诉他那不仅仅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其中最令他在意,是梦中的女纸人,在他印象中袁家没有雇佣纸人,但是梦里的女纸人,他有深刻的印象,绝对不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形象。他见过她,不一定在袁家,也可能在别的地方。
她是谁?疑问垄罩他。
他至今依旧不理解纸人算是什么,不是人类,却能走能动,拥有各自的性格,除了外观是指人,跟人没有差异。
他意识里闪过挂着骨架灯笼的平房,纸人修补师站在门口,做着招来的动作。
他需要再拜访她一次,兴许她能解惑。
思考期间,他换上干净的衣物,低头不经意瞄到皮肤,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肌肤变得滑润细致,仿佛透着水。
诡异。他收回视线,不以为意。
衣物是棉麻白衬衫与宽松浅棕长裤,近期给他准备的衣物总以舒适为主,不似袁文洲的审美。
古怪。
这点小细节,如同变得细致的皮肤一样,被他刻意忽略。
他起身,出了书房,站在楼梯口,想起梦中失足的惨状,突然不敢下楼,停顿维持好几秒钟。
「程先生,您醒了。」女管家原本在卧室收拾残局,听见书房的动静,急匆匆上前招呼:「稍早时候,镇长来找,但先生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您休息,因此镇长匆匆留言后便离去。」
「镇长找我,有什么要事?」程长宴紧张。
「说是程小先生和陈小姐一直没回家……」
「什么!现在几点钟?」
「已经四点半。镇长说要去隧道口等他们出来。」
「我也去!」
「这……这得看先生的意思……」
两人一来一往快速对话,最后停在出门得征求袁文洲的意见,女管家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程长宴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问:「他在哪?」
「先生在后院,和贺先生一起,命令我们不能靠近。」
「带我过去。」
「这……」女管家为难。
「赶紧!」程长宴催促。
女管家领着程长宴仓促下楼,程长宴忌惮着梦境,下楼梯时,不忘靠着扶手。两人快步走向后门的方向,门一开启,面前是一片漆黑。
与天黑截然不同,像是能将人吞没,没有边际,没有半点光明。
「程先生,我看我们还是……」女管家站在一旁,望着后门外的黑暗,试着劝退程长宴,不敢让他贸然涉险。
「袁文洲!」程长宴对着一团黑大喊,并非无惧,只是他着急程长明的下落,多拖延一秒,多一分风险。他吼着:「袁文洲!」
袁文洲三个字,字字清楚,像是咒语,打破深不见底的黑暗。
眼前的黑暗在他们眼前瓦解。
第31章 陈欣颖
下午四点多,天色尚亮,黑暗退去之后,景色恢复如常。
后院宽阔,近处是精致花园,远处规划一片种地,袁家平时的菜品新鲜清脆,全赖自给自足。
袁文洲站在花圃之中,白色衬衫的袖子折到手臂处,露出精瘦有力线条,眼神锐利,浑身散发怒意,针对躺在他前方的贺铭祥。
贺铭祥被揍得不成人形,黑色不明的液体从七孔流出,动弹不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原本打理好的花圃,此时像是遭遇一场大战般,凌乱不堪。
袁文洲听见程长宴的叫唤,丢下贺铭祥,边往程长宴的方向走去,边折下衬衫袖子,手上沾染着贺铭祥身上的黑色血液。
女管家连忙递上干净的手帕。
他接下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纤长白皙的手指指节,抹去沾染的脏污,从容不迫地来到程长宴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脸庞,伸手抹去额际冒出的汗水。
「我弟他们可能出事了,我得出门一趟。」程长宴开门见山,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手掌,身体记得如何讨好对方。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我还有点事得处理,没办法陪你去。」袁文洲状似苦恼,实则拒绝程长宴的请求。
「我可以自己去。」程长宴坚持。他知道袁文洲不情愿答应,所以使出浑身解数,双手环抱袁文洲纤细的腰身,放下身段,向他撒娇:「拜托。」
袁文洲低头,与之对视,受不了程长宴哀求的表情。他选择让步,在程长宴的额际印上一个亲吻,拿他没办法,叹息答应:「行吧。让管家跟着你,别太晚回来。」
得到袁文洲的允许,程长宴开心松手,视线越过他,好奇地瞄向贺铭祥的位置。
「没什么好看的。」袁文洲掐着他的下巴,移开他的视线:「赶紧出门,天黑前回家。」
程长宴立即答应,比起贺铭祥,他当然更关心程长明的安危,没有多余的纠结,与女管家匆匆出门。
袁家不缺车,女管家挑了辆四人座的复古房车,载着程长宴,来到隧道附近,与袁家司机会合。女管家与司机同样不愿意离隧道太近,停在几公尺的距离,目送程长宴与镇长聚头。
「怎么样?人出来了吗?」程长宴下车,对着镇长急问。
「还没,我拿了灯笼过来,或许派得上用场。可、可是我不敢进去……」镇长忧虑,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着的骨架灯笼,灯芯已经很短了。
那可能是他们家仅存不多的灯笼。
「袁先生没跟你过来?」镇长视线越过程长宴,没见到袁文洲的踪影,不免感到失望。毕竟袁先生是镇上唯一能在隧道来去自如的人。
「只有我跟管家过来。他有事耽搁,来不了。」程长宴盯着隧道的黑暗,心不在焉地回应镇长的话。
「眼看天就要黑了,这下该怎么办才好。」镇长茫然无助,好不容易来了帮手,却不是他预想的救星。
他急得原地打转,担心女儿的安危,又不敢贸然走进隧道。
「别急,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他们。」程长宴按耐住镇长,从他手中接过骨架灯笼,不着急着点灯。
「这……这……」镇长担心他的安危,也担心自家女儿的下落,拿不定主意。他说不出阻止的话,眼睁睁看着程长宴被隧道的黑暗吞没。
程长宴踩着坚定的脚步,走进隧道,没有回头,尽管心里不安,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并不是第一次进入隧道。
梦里镇的镇民忌惮着隧道,不敢靠近不敢闯入,镇民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仿佛隧道有着恐怖的事物,进入这里他们就会失去一切。
陈欣颖真的和他弟进入隧道了吗?他不禁质疑。
明明她和梦里镇的镇民一样,害怕接近隧道。
黑暗令人分辨不出方向,他漫无目的地乱走,边走边喊着所有人的名字:「程长明!陈欣颖!林承霖!倪文琦!姚怡萱!」
五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唱名,不厌其烦地重复。
黑暗不仅阻碍视觉,仿佛也能吞蚀掉声音。
他一个人独自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想将灯笼点亮。他停下脚步,原地蹲身,灯笼先摆在地上,摸索着口袋,拿出镇长交给他的火柴,瞎子摸象,凭借着手感,试图擦出火光。
他手指不够灵活,加上视觉受限,弄半点没能点亮火柴。黑暗让人急躁,手中的火柴盒差点脱手。
一阵慌乱下,他艰难地点亮骨架灯笼。
荧荧烛火不能照亮眼前的黑暗,他继续前行,喊着所有人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靠近,离自己相当近。
「大哥,你怎么在这?」陈欣颖虚弱的声音从他右手边的方向传来。
他一惊,猛地转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随着他的大动作,灯火晃荡。他依稀辨认出陈欣颖,却没见到程长明的身影。
程长宴紧张询问:「我弟呢?」
「阿明?阿明不在我身边。」陈欣颖回答,语气不高不低,不悲不喜。
他上前,靠近她,灯笼往她周围照一圈,果真没有程长明,他接着问:「你们是走散了吗?」
「我们没有走散,我一直是一个人走的,他不在这里。」陈欣颖坚定。
程长宴心里焦急,但他强迫自己镇定,程长明肯定跟她一块进来了,他不可能让陈欣颖自己一个人进隧道,这不合逻辑。他谆谆细问:「妳仔细想想,阿明最黏妳了,他一定跟妳一起进来,不可能让妳一个人走。」
陈欣颖轻笑,附和:「对啊,他最黏我了。」
她听进他的话,努力回想,记忆像是被人抹去一块,让她想不起来。她知道有问题,而且头疼。
「他这么喜欢妳,不可能丢下妳……」程长宴了解他弟。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开启她封存的记忆。
陈欣颖流出眼泪,努力保持平稳地说话:「他忘记他喜欢我了。」
「隧道会吞食记忆。」程长宴不算太意外。他们肯定在隧道里头待太久,久到程长明忘记身旁的人。
「我把骨架灯笼给他,让他回家了。」
陈欣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震惊的话语,令程长宴许久无法回应。
第32章 记忆
「他……他回家了?」
程长宴错愕,久久挤出这句话。
陈欣颖没有再回答他,沉静下来,他们处在黑暗之中,显得无声无息。
程长宴担心她,举起骨架灯笼,轻轻晃荡,照向她的脸庞。
陈欣颖安安静静,却是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对不起。程长宴感到惭愧,像这样直视她哭泣的模样,也是一种冒犯,他放下灯笼,让黑暗作为她的掩护。
时间分秒流逝,黑暗中再度响起陈欣颖的声音,她疑惑问道:
「大哥,你怎么在这?」
如同轮回般,她忘记他们才刚对谈过,隧道又一次影响她的记忆。
「我来……我来带妳出去。」程长宴没有细说原由,转身,举着灯笼,寻找走出隧道的路:「妳跟紧我,别跟丢了。」
「好。」陈欣颖答应。
两人走在黑暗无边的隧道,陈欣颖性格文静稳重,她与程长明截然不同,安份地跟随在程长宴身后,除了脚步声,没有其他声响。
程长宴感谢她,也心疼她。
他一直知道陈欣颖爱着他那个傻瓜弟弟,但他万万没想到,她愿意为了程长明,放他离开梦里镇。
让程长明回家──
他没做到的事情,陈欣颖做到了。
「妳还跟着我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声确认她是否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太安静了。
「我还在。」
「要不要我走慢一点?」
「不用。」
「还是妳牵着我的手?」
「我……我不敢。」陈欣颖诚惶诚恐,小心解释:「袁先生要是知道,会生气的。」
「放心,他不会知道。我们到隧道口就松手,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程长宴说完,觉得好笑,他说:「搞得像在偷情似的。」
「这样我更加不敢和妳牵手了。」陈欣颖笑着附和。
「牵吧。这里太暗了,容易走丢。我不放心妳。」程长宴伸出手,拉住她的,强硬地牵手前行。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期间,没有遇到大学生一行人,隧道之中像是拥有各自的时间与空间。
程长宴有种直觉,如果他想要的话,他能找到那群大学生。就像他现在,尽管身处黑暗,但他确信自己正在往隧道口的方向走。
这是一种预感。
兴许是他向袁文洲报备过,也没有离开梦里镇的打算,因此有所指引,让他走得顺顺利利。
他如果偷偷走进隧道,只会像上次那样,彻底迷失,并且失去一部分的记忆。
现在的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也还没有迷失方向。
「大哥,我好像忘记什么了。」陈欣颖轻声呢喃:「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程长宴抿嘴,可惜袁文洲的庇护不能包揽到她,他们得加紧脚步,尽速离开隧道。陈欣颖状态不太好,脚步逐渐放缓且蹒跚,说话的声音开始出现奇怪的沙哑,种种迹象,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心里焦急,手心冒冷汗。
「大哥,阿明呢?他怎么不在我身边?」陈欣颖疑问。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过了一会,他以为她又忘记了。
「阿明是谁?喔!是程长明。程长明……我好像快要忘记他了。」她没头没尾开口,这次她没有期待听见他的回答,倒豆子似地诉说:「他走的时候不记得我了,而我现在也快忘记他了。大哥,我快忘记他了。」
「不会的,妳这么喜欢他。」他安抚她。
「会忘记的。」她笃定,深知隧道对人的影响,无边的黑暗吞没的不只是方向,还有人的记忆。她不甘心:「大哥,我不想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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