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然把自己攒下的奖助学金和工资清点了一遍,留出足够支持大四一年开销的,还差几万。他本打算卖掉顾承锐送他的那套西装,但转念一想,对方知道了难免会寒心,与其惹他生气,不如干脆坦坦荡荡找他帮这个忙。
换作以前,宁知然即便砸锅卖铁,设法自己再去筹,也一定不会朝顾承锐开口,好像开了口他们就不再平等。
但现在宁知然不想再这样内耗自己,索性直截了当,对顾承锐讲明:“这几万的借条我已经打好,如果你不想我还,那我就到时候买成礼物给你,或者当作是旅游经费,我请你,咱们出去玩。”
顾承锐哪里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一边十分受用,一边却又忍不住疑惑:“你一向不都丁是丁卯是卯嘛,怎么忽然就愿意‘欠我情’了?”
宁知然看他那副很好哄的样子,觉得可亲又可笑,踮脚把帽子扣到他脑袋上:“就是因为很确认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想要我好,所以不是‘欠你情’,只是‘情’。”
做了半个月心理建设,终于某天趁父亲不在家时,宁知然把钱拿给了他姐姐。
宁崇媛瞬间就明白了,淡淡说:“你看到了?”
宁知然点头,又很快补充:“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时攒下来的,没有耽误正事,也不是不光彩的渠道。本来家里的债务我也应该负起责任。”
宁崇媛常年同钞票打交道,一瞥厚度就知道数目。她面无表情地问:“这刚好够还完的吧?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是想去奔好前程怕我哪天拿着账本揭你老底,所以早早绝后患来,那大可不必。”
宁知然听她这样说,终究有点伤心,但也明白宁崇媛的性子与他从前是像的,他们姐弟都曾是自尊到浑身带刺的人。
“不是我有打算,是你。我知道你从来不甘心待在这个小单位,也知道你自小就想走出来,和这个家一刀两断。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走。”
宁知然没有把那个答案说全。因为你爱我,你恨着我,可你也爱着我。
他走上前,在宁崇媛惊愕的目光中拥抱了她一下,闻到久违的姐姐的气息,就像回到童年,蟋蟀鸣叫的傍晚。
“姐,我长大了,有了足够养活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别人再为我担心了。如果你想要快些离开的话……就在走之前,好好和我告个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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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隔符-前面全部是大顾小宁,分隔符-后面全部是大宁小顾
第43章 鹭鸶 12
宁崇媛离开厦门那天是星期六,宁知然和顾承锐一起去机场送她。
顾承锐拥有全知视角,靠他在暗中推波助澜,这个懵懂的、一张白纸的宁知然“偶然”发现了家中欠债的事情,随之凑钱还账、和他姐姐摊牌,最终达成了“宁崇媛提前一年出走”的结局。顾承锐这才悄悄长舒一口气,总算扫清一切障碍,宁知然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真正舒适的生活方式。
送到安检口,不得不分开了,宁知然把帮忙推着的行李箱交出去:“你安顿下来就给我报个信,新工作和新房子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如果爸联系你千万不要理,我有办法搪塞他。”
顾承锐递上一张徐飒的名片:“姐,在深圳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妈,我们说近了是自家人,说远了也是同乡,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宁崇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朝他点点头:“之前台风那次,也有劳你了。”
宁知然亦步亦趋地还想往上跟,顾承锐看宁崇媛似乎有话要私下讲,便止步原地,留两人独处。
“对你我没什么可嘱咐的,只有一件事:这男孩帮了你很多,也能看出来确实是真心喜欢你。虽然我从小就教你‘知恩图报’,但回报是一码事,接受他的喜欢是另一码事。你有别的方式可以回报他,不要因为感恩就和他在一起;也不要因为觉得亏欠,所以哪怕喜欢也不和他在一起。宁知然,你要摸着你自己的心做事,我说得明白吗?”
宁知然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就把手往心脏处按去。这世界上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真正明白宁崇媛的意思——她说“摸着自己的心”,不仅是要他凭着真正的心意行事,更是要物理意义上地“监测着自己的心率”。妈妈没有留给他们姐弟特别健康的身体,他要自己对自己负责,确保每一个抉择都能让心脏有力、自由而快乐地跳动。
他用力点头,眼眶微红,宁崇媛伸手为他理顺刘海:“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用得着你担心?”
宁知然笑着蹭了蹭她的手背:“姐姐,明年我的毕业典礼,你一定要来。”
当天回到家,宁知然鼓起勇气,对顾承锐说:“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睡?”
顾承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立刻接着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一想到我姐走了,总感觉在这个城市缺了点什么,有点孤单,不想一个人待着。”
洗漱过换了睡衣,宁知然钻进顾承锐的被窝,半趴在他怀里,静静地蜷着。
顾承锐试探着问:“很伤心吗?”
宁知然摇摇头:“不至于。我当然不想和姐姐分开,但她离开家能过得更好,我设想一下觉得也挺幸福的,替她开心,就没那么难过了。”
也多亏宁崇媛这一回的出走堪称平和,不像曾经的不告而别,顾承锐想起那时还是觉得后怕,万幸他最恐惧的没有发生,宁知然不仅没重新经历失眠、焦虑等种种精神危机,还看得很开。
宁知然抬眼,一手捧住顾承锐的脸,有点痴,但很认真:“谢谢你一直替我和我姐费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比现在再长大更多的,我会用让你也幸福的方式回报你。”
顾承锐被他望着,不自禁就笑起来:“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幸福的。”
宁知然一怔,心里茫然,他总觉得顾承锐和两人刚认识那时比起来有点不一样了。光听这话,好像宁知然一喜一怒都能左右顾承锐头顶那片云的阴晴,可事实上宁知然常常觉得看不透他、抓不住他。
“为什么……就因为你喜欢我吗?‘喜欢’可以是这么无私的情绪吗?”
顾承锐的胳膊搭在他后腰上,顺手有点顺过头,就习惯性地拍了拍宁知然的屁股。
这一拍把两个人都拍愣了,这个时空他们始终还不算在一起,顾承锐穿越过来之后,连撩人用的拥抱、暧昧和骚话都少了许多,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宁知然这么亲近。
“我也不知道,语言好像很难表达清楚,”顾承锐上抬手臂,从背后搂住宁知然,“我只是拥有着你就很幸福了,比如现在。没有你,我就感觉心里缺了一块,没有着落,总是很焦虑,蚂蚁在爬一样。就像你说的,这座城市里少了些什么。”
宁知然枕在顾承锐肩窝,稍微一扬脸,就能亲到顾承锐的下巴。
他吻得像小鸡啄米,轻轻软软地,偶尔擦过顾承锐的下唇,逐渐投入进去,攀着顾承锐的肩想再往上亲,却被人一根手指堪堪止住。
“记得我们说好的吗?明年6月30号再做决定。”
宁知然的脸很烫,顾承锐抱紧他,彼此的心跳互相偷听着:“宝宝,再等等,再好好考虑一下,不需要着急,反正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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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宁崇媛之后,宁知然的心彻底静下来,回归了更稳定的日常生活,看文献,写论文,和老师讨论他的研究方向,修改research proposal,向已经深造的学长学姐请教。
临近暑假,那梁师兄硕士毕业,请组里吃饭。宁知然暂时还没和他产生什么矛盾,不好回绝,也就一起去了。
散场时梁喝多了,搭着宁知然:“小宁,我听老板说了你的打算,怎么想不开呢,不想赚大钱,去走这么个又清苦又难熬的路?不如来跟我混,我当你的敲门砖,你形象又好,又会讨人喜欢,又有舍得给你花钱的小男朋友,将来进了律所,这些全能变成你的本钱!”
宁知然很嫌弃他一身酒气,拼命往旁边躲:“师兄,我嘴笨,只会读书。”
梁用力拍他的肩:“咱又不是大富大贵,听我一句劝,你跟你那小男朋友的人生轨迹也就这四年重合,陪太子读书可别把脑子读锈了,还做梦自己有家底供你五年七年地读呢?”
宁知然心里觉得可笑,又不得不承认梁其实看人很准,也很会拿捏人的弱点。放在过去,这番话完全直击他痛处,光是那句“也就这四年重合”就够他难受个两天的,但可惜现在他完全不买账了,多焦虑一分钟都算姓梁的赚到。
他也不恼,猛地闪身,梁失去支撑差点一头栽倒,听他道:“您讲的道理不差,就是对我认知有点偏差。我确实没家底,但是我有家。”
宁知然几步迈下台阶,顾承锐来接他的车刚刚在路边停住。他摇摇手:“再聚吧师兄,我要回家了。”
在副驾坐定,顾承锐问:“他和你说什么呢?眉飞色舞的。”
“没什么,就是要我去他入职的律所实习。”这家餐馆的甜品烧仙草很好吃,宁知然专门打包了一份,把吸管戳进去,送到顾承锐嘴边。
“加这么多料,喝粥呢,”顾承锐含糊道,“他找的工作挺好的吧,怎么我看你好像不太情愿?”
宁知然随口道:“我以前一心想进律所赚大钱,现在没了这个需要,就顺着真实的想法清清静静做学术,攒下时间和健康还要带你花咱们的旅游经费呢。将来一年寒暑两个假期,能和你一起出去玩,这样不好吗?”
顾承锐侧眼瞟他:“‘将来’是指明年6月30号之后吗?那还能有‘将来’吗?”
宁知然轻轻牵住他的左手,在他掌心用力按了按:“你别忘了优先的选择权是在你这里的。到那时你的选择还不一定是陪着我还是离开我呢,何必急着担心下一步我答不答应你?”
顾承锐默然片刻:“你真的觉得我还离得开你吗?”
宁知然笑笑,耸肩 ,不答反问:“你离不开吗?”
他望着川流的车灯,小时候坐不惯这种交通工具,在霓虹世界里行驶,总是笼罩在巨大的落寞之下。他的“家”不由户口本上几个字或者某座房子定义,在失去宁崇媛之后,顾承锐身边就是他的家,不是一个“离不开”的起始点,而是一个“回得去”的终点。
宁知然已经找到了最自洽的人生路径,顾承锐愿意与他同行的时候,他就像挚友、至亲、妻子那样去爱顾承锐;顾承锐想要离开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按部就班、安安稳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顾承锐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成就他,可顾承锐也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毁了他。
当夜在千篇一律的雨声和机械键盘声中过去,宁知然坐在书房里,腿屈起来团进椅子, 门只关了一半,台灯光斜斜拉进对面的卧室。
卧室门也没关严,顾承锐靠在床上,影子正落在宁知然视线中那一片地板上。
他盯了一阵,忽然抬声道:“锐,你把脑袋低一点。”
其实他也不确定顾承锐还醒着没有,但几秒之后,那个影子就像声控的一样,很听话地乖乖垂下去一点。
宁知然“咔嚓”拍了一张照片,用系统相册p了两分钟,涂涂抹抹,然后隔空投送给顾承锐。
顾承锐点开一看,发现宁知然拍下了他坐姿的影子,肩头画了一只简笔蜗牛,眼睛长在触角顶端,还架了副眼镜;又给“剪影顾承锐”画了一双滑稽的豆豆眼,与蜗牛呆呆地相视。
两个文字气泡浮在上面——
剪影顾承锐:我心情不好看不出来吗,怎么一整晚都不来哄我?
蜗牛:可以把我的壳分一半给你,很宽敞的,要进来睡吗?
宁知然自己在那屋抱着手机来回看,咯咯笑得乐不可支。
顾承锐跳下床,光着脚冲进书房,一把将宁知然拦腰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两个人一起晕乎乎地砸到沙发上。
宁知然睨他:“开心啦?”
他突然说:“你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宁知然:“?”
他用一副“刮目相看”的神色望着对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双呢?”
顾承锐解释:“不是。但只有你是女孩子我才能合法地娶你。”
宁知然一顿,半是好玩、半是真正好奇:“你干嘛非要合法地娶我呢?”
顾承锐眼神游离了一瞬,低声说:“因为不知道怎么能把你变成我的,心理上占有不了,只能法理上占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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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鹭鸶 13
暑假期间,宁知然以一作身份完成的论文投中了一个学术会议,八月中旬跟着老师公费去了趟加州,会上老师将他引荐给曾共事多年的老友,某位UCB的商法教授。
对方高度认可宁知然的能力,也与他选择的研究方向国际仲裁匹配,当晚宁知然便发了封套瓷邮件,附件贴着他早改完了的RP。隔天上午,就收到了教授的积极回复,措辞几乎等同于口头offer,还特别附上了一些额外的校级奖学金申请细则与链接。
八月底,顾承锐飞到旧金山,陪偷得几天空闲的宁知然过完假期的最后一周。
顾承锐十九岁时自驾从旧金山去洛杉矶,走一号公路,一个人一路开一路拍,那几期视频的播放量平均五百万以上,宁知然不知道反复刷过多少遍。湾区的初秋干燥晴朗,在顾承锐的亲自陪伴下踏上最最向往的公路旅行,宁知然是空前地期待与快乐。
可惜他没有国际驾照,就没法和顾承锐换着开,只能提供点精神支持,所以行程没有安排很紧。
他们租的是C型房车,有张宽敞舒适的双人床。在鲨鱼鳍湾,头顶是璀璨梦幻的星河,宁知然窝在顾承锐身边,有点破坏气氛地问:“你会不会觉得不尽兴呀?毕竟都是你看过的风景,重走一遍难道不无聊吗?”
顾承锐仍记得当年西北之旅前两人的争执,说:“要单纯看风景,咱也就不专门自己吭哧吭哧地开车了。就是因为能和你一起玩,和你一起体验自驾途中可能产生的各种意外惊喜,这趟旅行才对我有特殊价值,有了你就有了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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