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朝会上, 一群老橘子皮又在叫嚣着什么自古以来未有之理, 巴拉巴拉这么干会乱了天下。
阿昭只两句话。
第一句:“逼迫戍兵哗变的难道是徐州刺史吗?”明明是兖州刺史。所以这事儿关贺兰定什么事儿?他从头到脚都是无辜的。
第二句:“其他人去接手兖州, 不给粮不给兵就能平了叛?平叛结束还能按实给朝廷交粮税?”
大魏已然对关陇地区失去了掌控, 许多地方已经连一粒米都不上交朝廷了。眼下, 将兖州交给徐州刺史贺兰定一并打理是最优解。
胡太后高座御台,听着底下人嗡嗡地争论声,只觉吵得慌。她就不明白了, 这些人为何如此忌惮贺兰家?明明贺兰家就剩三根独苗了, 一个生崽的都没有。有什么可担忧的。
还是说, 他们表面忌惮针对贺兰兄妹,实际上是针对自己这个太后?
想到这儿,胡太后脸色不佳,忽得从御座起身, 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办了, 兖州由徐州刺史贺兰定一并兼管。”说着, 在侍女的搀扶下往后宫去了,身后跟着两列孔武有力的女武士。
胡太后退朝,阿昭接过会议的主持。只见她腰杆挺直,嘴角噙笑,那副睥睨天下的神态, 比之小皇帝元诩多了一份大权在握的稳重, 比之心志消沉的胡太后多了一份蓬勃朝气——这是一株于腐朽之地破土而出挣扎长成的挺秀巨木。
身在徐州的贺兰定果然没几日就接到了朝廷的正式诏书——封徐州刺史贺兰定为朔方公, 享亲王待遇, 兼顾徐、兖两地。
拿到正式任命书的贺兰定大大方方接下了兖州,兖州百姓闻之欢欣鼓舞,恨不得列道欢迎——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人手还是不够啊!”接受兖州的贺兰定再度感到了人手不够的窘迫,他找来郑令修商议此事。
郑令修炸毛,“我也没人啦!小学馆有一个算一个,能写会算的都派下去干活儿了!”
“您就不能对外招揽人员吗?”说完,郑令修卡壳了,陡然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陷阱”之中!
贺兰定难道不知道小学馆的人手已经全都分派出去了?那他还明知故问?!不就是想让自己主动提起此事,然后顺手揽下对外招聘的活计吗?
“狡猾。”郑令修嘟囔一句。
贺兰定笑道,“知道你忙。”郑令修负责军队思想文化建设,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想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举来负责此事。”人事可是重事,需要严格把关。
郑令修脑子转了一圈,心里浮现出几个适合的人物。
“其实崔真不错,只是他这段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情,归家了。”郑令修惋惜崔真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于是郑令修推荐了另外一个世家子弟,“这家伙虽是世家出身,但是不搞虚的,比较务实。”
贺兰定点头,“让他先拿出一份招聘筛选方案出来。”说完又问崔真家中出了何事。
崔、郑两家原有联姻,崔真乃是郑令修的未婚夫。然而随着郑家破落,两家婚约也做不得数了。
后虽然崔真千里迢迢去往怀朔寻找落难的郑令修,又被郑令修设局留在贺兰小学馆教书,两人朝夕相处,但谁也没有再提过婚约一事。
崔真知道自家的家族是无法接受“女霸王”郑令修的,而郑令修已然见过天地之阔大,更不会为了谁重归后宅。因此,两人只做上下级同事一般处着。
贺兰定还是挺看好崔真的,这年头能找到个不磕药、不修仙的世家子弟可不容易。
“年初,朝堂将定、相两州分出四个郡设置了殷州,任命北道行台崔楷为刺史。”郑令修将事情起因到来,“崔楷是崔真的伯父。”
贺兰定心道,姓崔的简直遍布大魏朝堂内外,从中央到地方都有崔姓官员。
“殷州刚刚设立,不仅没有府衙,尺刃斗粮皆无。”说到这儿,郑令修忍不住一声叹息——为了大魏。
“向朝廷申请兵器和粮食,外台官口上答应,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给。”略过中间那些糟心事不谈,郑令修简单结束这个话题,“崔楷执意赴任,不仅自己去,还要带着家眷一起。”这简直和举家赴死没什么差别。
“崔真回去劝说了。”郑令修道,“他的几个堂兄、堂妹还年幼得很,崔真着实不忍他们遭难。”
“定州……”贺兰定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大魏地图,“那地方离安、营州很近啊。”趁着平叛的机会,如今安州、营州都是贺兰定的地盘了。
“崔刺史要是困难,我愿慷慨解囊助之。”一个主意在贺兰定脑子里冒出。
郑令修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丢给贺兰定,“郎主,您就别白费这个心思了。安州离那儿远着呢,中间还隔着幽州、瀛州呢!”
“崔家的老古板可不会拿着一州之地来投您。”郑令修聪慧至极,一眼看穿了贺兰定的小算盘。
被揭穿小心思的贺兰定也不尴尬,他坦然道,“这不是双赢么,又不是只有我占了便宜。”
“殷州那地界可不太平。”贺兰定思索了一下各地起义军的势力盘踞范围。
殷州在定州和相州的中间,其周边地区,除了西边的肆州还勉强在大魏的控制之下,其他地方皆是起义军的范围。
“葛荣是不是快拿下冀州了?”贺兰定问。
郑令修想了想,摇头,“没那么容易。北秀荣的那位游击将军最近可是势头非常,很是勇猛。”
“尔朱荣?”贺兰定也听说了这号人物,据说此人不仅俊美非常,还用兵如神,接连镇压起义军。如今在朔州一带简直被奉为天神一般的人物,而朝廷方面也非常看重他。
想起这号人物,贺兰定神色凝重——北境可是他的地盘!
可是如今他分兵徐州,根本无暇顾及北边的朔州、恒州、燕州等地,只能以斛律金牢牢控制住阴山以北的敕勒川一带。
此时的贺兰定还不知道,就在他在努力恢复徐州经济生产的时候,肆州悄然间落到了尔朱荣的手中——尔朱荣路过肆州,与肆州刺史起了冲突。竟是直接领兵袭击了肆州,抓了肆州刺史带回了秀荣。同时让自家堂叔尔朱羽生代理肆州刺史。
尔朱荣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叛军有何差别?可是朝堂还指望着他去平叛,根本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肆州刺史换人一事。
贺兰定知晓此事的时候正在和刘乾商议将刘记商行总会从洛阳迁移到徐州的相关事宜。
“嗨!这下朝中的那些老橘子皮该知道好歹了吧!”相对于尔朱荣的蛮横不讲理,自己完全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啊!
刘乾笑着应和,直说贺兰大人是最实诚公正的人了。
“老刘你最有话语权!”贺兰定感概,“时光飞逝,你我相识十四载。我贺兰定有做过什么缺德事儿?”
“没有没有!”刘乾连忙摇头。
“不提他们。”贺兰定拉住刘乾的手,亲切道,“咱们就把徐州经营好,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有赚钱重要吗?!”
“是极是极!”
“我带你看看今年贺兰工坊的新品!绝对大卖!”
刘乾忙道不需要贺兰大人亲自做这些琐事。
贺兰定不赞同道,“看货怎么会是小事呢?!”
“没有老刘你当年的援手,也就没有我贺兰定的今日啊!”贺兰定拍着胸口道,“什么事儿都没有咱们的生意重要!”
“有人的地方就有刘记商行”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刘记商行创起于大魏,但分店却遍布南梁。
如今大魏遍地峰火,商业早已崩溃。贺兰定想要将“敕勒川—安州—营州—徐州”的新商路盘活,必须要依仗刘记商行在南梁的商业脉络。
“老刘,你看看这个!”贺兰定将一批流光溢彩的布匹递给刘乾。
刘乾躬声接下,却在看清布匹模样的一瞬忘却了礼仪,惊呼,“这是?!”
他的手掌拂过布料表面,感受着新奇的触感,“您是怎么做到的?”
新的布料既有丝绸的光泽和柔软,又有强过丝织布的厚度和软糯。如此兼具华丽和保暖的布料,一旦投入南方市场,必然引起风流士族的疯狂追捧。
贺兰定笑道,“非我之功,乃是工坊女工的创新。”这种丝羊绒面料其实就是桑蚕丝和羊绒的混纺,调和兼具了两种面料的优点——丝绸的流光溢彩和羊绒的柔软保暖。
这款新的面料是贺兰定打开南方市场的敲门砖。
“太美丽了!”刘乾两眼放光,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刘记商行再度风靡南国的情形——上一回刘记商行在南梁名声大噪还是因为豆制品的推出。
刘乾咧着嘴离开下邳郡府衙,坐着牛车回到还在装修的刘记商行总部。叮叮当当的锤子敲打声中他终于从美梦中清醒过来——贺兰定压根没告诉他新布料是什么材料!
“啊...”刘乾恍然,思绪回到许多年以前。想起之前那个拿着十册手抄《论语》闯进自己小杂货铺的胡人少年,那个没什么心机,有什么好东西就藏不住的年轻首领。
刘乾轻叹一声,“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第二百零三章
徐州的夏天热得厉害, 整个下邳城就像个大蒸笼,腾腾热气从地面升起蒸得人汗流浃背。
斛律晖头一回来南方,也是头一回体验这样炎热的夏日。
“好热啊!”随行的族人们几乎全都光裸着上身, 他们看向穿戴整齐的斛律晖劝道, “黑塔少爷, 你不热吗?把衣服脱了吧。”
斛律晖, 也就是黑塔, 才十二岁的小少年,面孔虽然稚嫩,身形却很高大, 行事也很有章法, 看上去非常稳重。
敕勒川—安州—营州—徐州一线的新商路打通后, 斛律金便将两地通商的事宜交给斛律晖来全权管理。正值新一季的羊毛剪收完成,斛律晖带着族人们押货前往徐州。
从西往东再往南,一路艰难不谈,还越走越热。待进入徐州腹地, 更是热出了新境界——不仅热,而且潮, 每天都像是在蒸桑拿。
“我还好, 不算热。”斛律晖腰杆挺得笔直,说话间,热汗如小溪流一般从发间流下,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颚。
斛律晖:......为了形象,只能忍了!马上就要见到阿兄了!
对于贺兰定这个异父兄长, 斛律晖只有两个字:崇拜。
因此, 那怕热得发髻里浸满了汗水, 他也硬挺着——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仪态出现在阿兄面前!
终于抵达下邳府衙, 斛律晖将货品交接出去,便去后院见贺兰定。
从前面衙门沿着曲折小径一路往里走,越走越清凉。待一脚跨进后院,一股子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像是一下子从炎热的盛夏步入了凉爽的初春,浑身都舒坦了。
这是一方清池小院,原是下邳刺史夫人的住处,各处角落无不精美,更妙的是院内自有一方小池。池边水杉高立,池中荷叶亭亭,池下游鱼戏水,缕缕河风送爽。
正可谓,夏日虽暑,清居自凉。
自打进入盛夏,贺兰定便搬到了这处小院居住办公,每日临窗观山光水影,连“上班”的怨念都去了七八分。
斛律晖到访的时候,贺兰定这在小池旁的水榭中梳理北方战报。大魏朝廷不作为,关陇地区打成了一锅粥。各路起义军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得人眼花缭乱——光是打出明确旗号称王的就有好几个。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贺兰定干脆丢下手中的鹅毛笔,顺势让自己休息一会儿,起身去迎接。
斛律晖随着亲兵入院,一路上只觉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曲径通幽,廊桥相连,庭院深深,翠绿成荫。那些从来只在书本上见过的描写,在这一刻生动形象地具象化了。
原来,这就是南人的生活啊!
斛律晖努力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又穿过一道回廊,走过曲折精巧的小桥,一座湖中水榭出现在视野中。
一阵微风拂过,池中荷叶举裙犹舞,水榭四周的轻纱飘摇。这氛围,感觉下一刻就要有一位身姿曼妙的绝世美女从水榭轻纱中漫步而来。
阿兄终于要娶亲了吗?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斛律晖的脑海。下一个,轻纱卷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出水榭。
“阿兄?”看清来者的一瞬,斛律晖脑中的胡思乱想破碎了一地。
“黑塔!”贺兰定疾步上前来迎,高兴道,“黑塔,你有长高了。”又问,“黑塔,你不热吗?”大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
“阿....阿兄....你....”斛律晖目瞪口呆,看着上面套着无袖背心,下面穿着露腿短裤,脚上趿拉着露指木屐,穿着非常之清凉的贺兰定。
这些还不算什么。关键是!
斛律晖的目光落在贺兰定的头顶,瞠目结舌,“阿兄....您...您这是要出家了吗?”——是个光头!没有头发!
“哈哈哈哈!”贺兰定仰天大笑,一手捋过刚刚长出青茬的发顶,解释道,“南边实在太热啦!”
敕勒川的夏日凉爽而短暂,相对的,徐州的夏天真的是又热又长。热得受不了的贺兰定趁着半夜没人,挥刀斩断了三千烦恼丝。
光头了,爽了,可也吓坏了一众部下,都以为贺兰定看破红尘要去舍身侍奉佛祖去了。
“我就是纯热的。”贺兰定看向众人厚厚的发髻,“你们难道不热?不痒?洗头不麻烦?”
贺兰定极力向众人安利短发的好处,可惜无人买账,都避之不及。
斛律晖愣愣道,“阿兄自然是有阿兄的道理的。”
贺兰定看着穿戴整齐,从脖子裹到脚的斛律晖,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在阿兄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说着让人领斛律晖先下去洗浴用水,换套松快的衣服。
待斛律晖穿着贺兰定同款的背心大裤衩便便扭扭地走出来时,案几上已经摆满了茶点饮料。
149/164 首页 上一页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