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定忙道, “真对不住。近日真的是忙疯了。”贺兰定摸摸自己的脸颊, 嘟囔道,“你们看,都瘦成瓜子脸了。”
高欢和孙腾齐齐看向贺兰定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都绷不住笑了:真没加过四方形的瓜子。
气氛一下子松散许多,孙腾继续道, “便是上回给贺兰家食铺抹黑的幕后之人。”
“那人也真是能忍, 躲在草原几个月都没有进城。”后来估摸是见贺兰部落迟迟没有反击动作, 又忙活着做毛毡马甲, 这才放松警惕再度进城。结果刚进城就被从未放松盯梢的孙腾给发现了。
“龙腾兄大义!”贺兰定起身向孙腾重重一拜,“为小弟我费心了。”
孙腾摆摆手,只道无妨,君子守诺,应下的事就该去做。
“怕打草惊蛇,我的人只远远跟了他一路,并未上手。”孙腾沉声道,“那人是乌丸部落的。拉汉自己要小心。”贺兰部落和乌丸部落的冲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贺兰定再谢,“劳兄长费心了,接下来我会想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说罢,贺兰定要留二人用饭。
“不了,拉汉还有客。”两人推辞,只道下次再约。
“明日我进城找两位哥哥!”贺兰定拉住两人的手,心中感激不已。对于将自己放在心里的人,贺兰定也想要同等的回报之。
送走高欢和孙腾,贺兰定去见刘掌柜。
一见面,刘掌柜就冲上前,急急问,“那毛毡披风还有吗?”
“哈?”贺兰定愣住,“那披风不是卖不掉,销售量不行么。”
贺兰部落一共推出了三种毛毡制品,销量最好的是毛毡芯儿的马甲,毛毡软底鞋次之。至于科技含量最高的毛毡斗篷却一直是无人问津的状态,成了滞销品。刘记商行便将其做为员工福利发给了押货走商的伙计们。
“啊呀,谁知道哪些士族公子们啊。”刘掌柜着急拍腿,“一天一个念头,要了人的命了!”
刘记商行那边是把毛毡芯保暖马甲作为主推产品的,着实花了不少力气去宣传。贺兰定旁敲侧听地打听刘记商行的营销手段,虽然刘掌柜嘴巴很紧,但是贺兰定还是从他忍不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窥伺到了些许痕迹。
此时南北停战,两国都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南梁的士族们有钱有闲,每日更是绞尽脑汁吃喝玩乐,大小宴会不断,清谈之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然而,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渐渐寒凉。飘零的红叶中,萧瑟的秋风一吹,那些穿着仙气飘飘广袖长袍的名仕们少不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间身形举止便少了几分从容和潇洒。
这个时候在寒风中巍然不动,身姿挺拔如劲松,衣袖飘然若流云之人便成了全场的关注:他是谁家子弟?为何容止如此出色却从未闻其名?
所有的疑惑最后都汇成了一句话:他如何不惧瑟瑟寒风?
稍作打听之后,刘记商行的保暖马甲便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些傲娇的名仕们,嘴上说着欺世盗名、有辱斯文,私下却让家中仆役赶紧去采购——大冷天的,旁人都如仙鹤一般亭亭而立,自己哆嗦着像个鹌鹑算怎么回事?
很快,刘记商行的保暖马甲一售而空,赚得个盆满钵满。滞销的毛毡斗篷也无所谓了,通通发给自家伙计做福利了。
冬日降临,万物寂静,就连熊瞎子都钻洞里去冬眠了。可是人类的活动却不会因着寒冷而停下脚步。尤其是商人们,无论酷暑,无论霜寒,他们总是在路上。在这样风刀霜剑的日子里,赶路之时裹上一件厚实的毛毡斗篷,从脖子一直暖和到脚,舒坦极了。
听到这儿,贺兰定骄傲附和道,“对啊,别看他丑,但是可实用了!”
刘掌柜叹气,心道,连贺兰首领看自家东西都丑,那些名仕贵人们怎么就眼瞎得喜欢呢?
“您现在是要追加订单?”贺兰定无奈道,“可是眼下没有原材料了啊,得要等到明年了。”大冷天的,谁也不愿意给自家的羊儿剃毛。没有蓬蓬毛发的羊儿们是熬不过严酷的冬季的。
“没有也要有!”刘掌柜咬牙,“尽量弄些吧。那些小祖宗们得罪不起啊。”
贺兰定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那日初雪,一群士族子弟于郊外亭台中煮酒清谈,欣赏美景。细雪纷飞,雾霭蒙蒙之中,一支商队从氤氲的天地间走出。
不知是哪家子弟眼尖先瞧见了,指着于冰天雪地间缓缓行走的商队高声道,“看!像不像一群仙鹤!”
商人们披着厚重的毛毡斗篷,顶着风雪艰难前进着,洁白的雪花落在深色的斗篷上,黑白交织间,远远看去宛若仙鹤。
“雪隐峰麓,有鹤来仪。”
就因着这么个事儿,刘记商行的门槛都被踩烂了,都是去买毛毡斗篷的。可是刘记商行总共就定了一百件斗篷,还都分掉了。且那斗篷制作繁琐,表面的凹凸褶皱只有贺兰部落会制作。
说到着,刘掌柜擦了一把脸,掩去嘴角的苦涩。他没有告诉贺兰定的是,那一百件被分掉的毛毡斗篷已经全部被世家大族要了去。
贵人们自然不会用贱民碰过的东西,他们将毛毡斗篷要走为得是销毁——既然是他们看上的东西,平民百姓自然是不配去用了。
贺兰定理解刘掌柜的着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羊毛了,怎么去做斗篷啊。
“价格好商量。”刘掌柜这次是受命而来,办不成事是回不去的,“一件两千铢钱!”刘掌柜也不讨价还价了,直接掀了自己的底牌。
贺兰定倒吸一口凉气:价格直接翻了将近十倍!
就因为世家贵族们看上了!
“干了!”
“几日能出货?”刘掌柜着实等不及了。
贺兰定盘算了一下流程,从剪羊毛、捡羊毛、洗羊毛、擀羊毛,最后还有裁剪缝制,怎么说也要小半个月。
“二十天。”贺兰定报了个保守的日期。
“最多十天。”刘掌柜等不及。
贺兰定摇头,“来不及的,羊毛浆洗去脂,还有毛毡晾干,这两个步骤绝对不能马虎。不如味道会很重。”风流名仕们也不想顶着一声羊膻味儿高谈阔论吧。
“想想办法。”刘掌柜时间紧,没有退让的余地,“一件三千铢!”竟是又加价了。
“!”贺兰定咬咬牙,“干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接了大订单的贺兰定也顾不上乌丸部落的事情了。报仇能有赚钱重要?!
一时间,整个贺兰部落都高速运转起来,便是夜晚也是灯火通明。
“真要杀羊?”族人们舍不得,“这不是杀鸡取卵吗?”
“可是没办法。”另一个族人道,“郎主说了,要是我们吃不下这笔订单,刘记商行明年就不收我们的马甲胚子了。”
这是贺兰定和刘掌柜的另一项协议:以后三年,只能收购贺兰部落的羊毛制品。
如此一来,其他部落便是学着贺兰部落的样子做羊毛生意,可绝对干不过贺兰部落。最后他们的东西卖不出去,只能将羊毛卖给贺兰部落去生产。
“郎主,部落里没了羊。明年怎么办?要是收不到羊毛怎么办?”阿史那虎头忧心忡忡。
贺兰定也不知道明年是个什么情景,自己的计划能不能如愿,可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等忙过这一阵,天冷后我们去周边收购羊儿。”贺兰定思索着,“冬季草料难得,养羊费事,咱们用粮食去换,肯定能换到羊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贺兰定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在悬崖峭壁,稍有不慎,自己粉身碎骨不说,还会拉着全族陪葬。
“明白!”阿史那虎头应下,“等再冷些,商队就用粮食去换羊。”
一时间,整个贺兰部落血气冲天,全是羊儿们的惨叫。
剃了毛的羊儿是活不过冬季的,不如让它们的生命止步于膘肥体壮的此刻。
“给贺六浑和孙腾兄,一家送一只羊腿过去。”贺兰定叫来一个族人,“替我转达一下歉意,告诉他们族里接了大活儿,忙不过来,改日再聚。”
除了高欢和孙腾,贺兰定给斛律部落和城西将军府都送去了不少羊肉。可是即便如此,还有许多羊肉,只能挑去镇上售卖。
一时间,怀朔镇的肉价都低贱不少。
第四十一章
怀朔镇不少人家都收到了贺兰部落送来的新鲜羊肉。
“大娘子, 这.....”婢女阿兰担忧地看着接到消息后沉默不语地段氏,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要生大郎的气。”对于土生土长的草原人而言, 贺兰定在入冬前大规模宰杀牲畜的行为与自掘坟墓无异。这还没到冬宰日呢!
“没有生气。”段氏眼神悠远, 声音淡淡, 她轻轻捧着自己越发圆大的肚子, 轻叹道,“如今看来,那孩子倒有几分像我了。”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可不寻常。
“送来的羊肉别多放, 各个帐篷里分一分, 今天晚上吃羊肉抓饭。”段氏嘱咐。
“哎!”阿兰高兴应下。自家主子不动怒伤身便是最好了, 至于其他,她一个小小婢女真心管不了。
城里段家父子也在谈论自家的胡儿外孙和胡儿外甥。
“行事张扬,过犹不及。”段长对贺兰定的某些行为表示不满。原本他对于贺兰定做生意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贺兰定是小打小闹, 不想插手过多。如今看贺兰定这孤注一掷,顾头不顾尾地疯劲儿, 有些看不过眼了。
“儿....觉得还行吧。”段宁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又没有掳掠抢劫,又没有搜刮民脂民膏,都是正经生意.....”说着说着,段宁看着父亲发黑的脸色,不禁声音越低。
“反正, 是个孝顺孩子呢。”段宁只拿着孝心说事儿, “有什么东西都不忘给将军府送一份, 前段时间送来的那个马甲就挺好用。”
“不仅暖和, 还能当护心甲。”段宁拍拍胸口,“一般的刀剑还真砍不破。”对于不少武人将毛毡马甲当做护心甲来穿的发展,还真是在意料之外。
看着儿子极力说好话的模样,段长叹了口气,不想深说这里头的事情,挥挥手道,“罢了....原本就....”原本就是个外姓人,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回礼你看着办吧。”
“好嘞!”段宁高兴应下,心中琢磨着等会儿扒拉些什么好东西给自家大外甥送过去。
“阿爹,要我说,大外甥是真有几分神异的。”段宁犹不罢休,扒着指头列数,“玉容膏、素肉饼,再到如今的毛毡马甲.....哦,还有之前的豆芽菜.....”无论单拧那一个出来都是值得乐道的。
“对了,阿爹,主家那边怎么说?”提起豆芽菜,就不禁想起之前主家送来的书信,言是豆芽菜泡发之法大好,值得好好运作,让段家父子静侯佳音。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夏去冬来,佳音何在?
段长摇摇头,挥手让儿子退下,不想多言。
见状,段宁面色一僵,如何不知主家那边并无好消息传来,不禁忍不住提议,“何故一直要等主家发话?阿爹您是一方镇将,比肩一州刺史。倘若您将那方子在敕勒川草原推行开来,必然声望大增啊!”
有奶便是娘,特别是在这物资极度匮乏贫瘠的草原。倘若他们将豆芽菜泡发之法推行开来,让草原人民的饭桌上添上一道菜色。段宁觉得,那些胡人能将他们父子二人奉做神明。
段宁想甩开主家单干,段长却是万万不肯的,“连主家都能背离的人,还有何信义可言?日后天下还有何人敢与之相交?”反而叮嘱段宁不可冲动行事,一切等段氏主家的消息。
段宁的豪气也是一时而起,被泼了一盆冷水也便浇灭了,如何敢与父亲相悖。垂头丧气地离开书房,越发觉得对不起大外甥——如此为国为民的好法子却无法公诸于天下,可惜啊!
“给贺兰部落送两袋盐。”段宁喊来随从叮嘱,“问问我那外甥,要是遇到难处,只管来找我撑腰。”
贺兰定收到鼓鼓囊囊两大袋盐的时候高兴极了,直对使者大声道,“请代我谢过舅舅!过几天给舅舅送个好东西!”
真心换真心。段宁对贺兰定的照顾,贺兰定自然能够感觉到,因此也多有回报,想到好吃的、好玩的,总会送一份去将军府。
几次接触下来,贺兰定对自家舅舅也多有了解,虽然是个官二代,可一点骄纵的习气都没有,甚至非常平易近人,近乎于老实。老实人舅舅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练武就是穿衣打扮,喜好追逐潮流。
这一次的毛毡斗篷出乎意料地在南地士人间流行。贺兰定琢磨着,等这一批斗篷出产后,就给自家舅舅送去一件,让舅舅做一回时尚的弄潮儿。
刘掌柜只给了十天的工期,贺兰部落的压力非常大,如果不能在工期内成功出货,羊儿们就白白牺牲了。
贺兰定必须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些提高生产效率的点子,一是招聘人手,二是改进工具。
经过两次大招工,贺兰部落在整个怀朔镇和敕勒川草原都有着极好的信誉,因此这次的招工公告一经张贴,立马引来踊跃报名。
入冬了,大家手里都没什么活计,在家里闲得发慌,贺兰部落的酬劳又高,且从不拖欠。因此不少家里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都心动了。
高欢的姐姐便是其中之一,可惜她家男人不同意。
“我还在府衙当差呢,哪里要你去挣这份钱。”高欢的姐夫尉景原本是怀朔戍兵,后打点关系做了狱掾。
“你那算什么当差?小吏都算不得!”高娄斤嚷嚷道,“我凭自己本事赚钱,有什么丢人的!”
“我去拣一日的羊毛,不比你赚得少!”高娄斤还是给自家男人面子了,贺兰部落开出的工价给比一个小小狱掾的薪水高得多了。
“你小些声吧。”尉景着急捂住妻子的嘴巴,低声解释,“我这是为了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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