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呢?”贺兰定气定神闲,继续追问。
“我知道!”这次举手的是阿昭,小姑娘经过夏秋两季的滋养,个子蹿高许多,俨然是个大姑娘了。
“那些学会做豆腐、卖豆腐的村民会富裕起来,他们手里有钱了,就能向我们贺兰百货买更多的东西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回答正确!”贺兰定欣喜地一把叉起小姑娘的咯吱窝,飞了个高高。
只有让这片贫瘠的土地先肥沃起来,贺兰这棵大树才能安稳扎根,树干向上,树根向下,茁壮成长,承天接地。
第四十六章
延昌元年的冬日和往年一样的严寒, 呼呼的北风如刀一般往人的身上招呼,割得耳朵、鼻子生疼。
“哎呦,听说了没有。”毡房里, 一堆人围着火盆烤火, 一边取暖, 一边说着闲话。面向火盆的一面烤得热烘烘, 后背心却冰凉一片, 时不时就要把自己翻个面儿,好前后烤得均匀些。
“是老李头家的事儿?”
“不是,是城南老马家。”消息灵通的汉子也不卖关子, 点点自己的耳朵, 说道, “听说在外头耳朵冻掉了,到家才发现的。”
“他没戴毡帽?”有人不信。在草原上讨生活,能不知道风刀子的厉害,这天能光着脑袋出门?
“没经验吧。”有知情的人补充道, “他们住城里头的,往年冬天就往家里一窝, 哪里知道北风的厉害。”
往年的冬日, 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阳光正好的午后,整个怀朔镇街面上难见人影,空荡荡地宛若鬼城。
而今年却大有不同,凛冽的北风也挡不住一颗火热赚钱的心。
眼见着贺兰部落的商队干得红红火火,不少镇民都动了心思。虽然没赶上商队报名, 但是完全可以自己拉一支商队嘛。
不少相熟的人家一拍即合, 三五一群便结成了商队。自家做些奶疙瘩、黄油, 再从贺兰部落的豆腐工坊进些豆干、豆福之类的豆制品, 商品便算齐活了。
这些商队的行商路线避开了贺兰部落的路线,贺兰商队翻过大青山南下,他们则沿着阴山山脉,或是去隔壁的沃野镇,或是一路向北,去更加苦寒的怀荒阵、御夷镇。
一路辛苦不用多说,但是多多少少能赚得一些。只是有些镇民从未在冬日出过远门,应对经验不足,这才弄出了在外头冻掉了耳朵,到家才发现了的又惨又好笑的意外事故。
寒冷的北风也按不下怀朔镇创业干事的如火热情,尤其是贺兰大宅的豆腐工坊,整日柴火不断,大口锅内乳白色的豆浆咕噜噜冒着泡,腾腾得热气熏得整个大宅如春日一般温暖。
“阿季,你仔细着些,摔下去可就完了。”库姆过来取货,老远就看见帮工阿季站在板凳上,手里拿着长杆搅动着煮浆锅。
“唉!谢库姆姑娘提醒!”阿季大声应着,手中动作不断,下巴一扬,指向院子角落,“那边刚刚压好了四箱豆福。”
“仓库里豆子还够吗?”库姆问。
“够的!”阿季回,“昨日结账,又有一批豆子进库了。”
贺兰家的豆腐工坊什么都收,镇民们可以用豆子、布匹、粮食、钱币来换成品豆腐。要是实在家中穷得叮当响,身无长物,也可以做工来抵货款。
总之,只要不是馋懒货,都能从贺兰豆腐坊里搞到豆腐。
“阿季辛苦啦。”库姆点好货,命长工运走,临走和正在点豆腐的阿季打了个招呼。
“不辛苦!库姆姑娘慢走。”阿季干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她是真不觉得辛苦,如今的踏实日子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阿季的丈夫和儿子俱是牺牲在了和柔然人的战争中,她一个寡妇拉扯着小女儿生活,无一日不在惊惧中度过,深恐哪天夜里就被强人害了性命,夺了家业。
如今可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自从进了贺兰家做工,不仅给自己找了好靠山,还找到了一份赚钱的好营生。如今的阿季再也不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每日要想得就是如何把豆腐做好。
心事一去,又吃好睡好,几个月前还干瘦枯槁如老妪的阿季竟然丰腴不少,眉头舒展开来更显得年轻了几分。
“阿母,浆皮都晒好了。”小孩儿奶呼呼的声音响起,正是阿季的小女儿阿禾。
“忙好啦!”阿季温声道,“那去帮阿母把麻布铺上,马上要出锅了。”
“哎!”小孩儿脆生生地应下,转身又忙活去了。
看着女儿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阿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道,只盼着贺兰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才好,自己便带着阿禾给贺兰家做一辈子的帮工,以后阿禾的孩儿也留在贺兰家,如此祖孙三代一辈子平平安安,真是太好了。
愿贺兰首领长命百岁!阿季又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
贺兰定还不知道自己被给予“厚望”,此时的他正在享受难得的闲暇。
贺兰大宅的主屋里,贺兰定与孙腾相对而坐,两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干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拉汉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孙腾斜靠在软塌上,往嘴里丢了颗炒豆,嚼得嗝蹦响。这主屋可不该是外客来的地方,可贺兰定硬是拉着孙腾一道进屋来烤火。
贺兰定闷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笑道,“我本就不是讲究人,再说了,前厅空荡荡的,冻死个人,说两句话,茶水都冷透了。”
说着,贺兰定问起护卫们的情况,“大家可还住得习惯,吃喝还都好?”
为了贺兰大宅的安全,贺兰定通过孙腾的关系聘用了十来个游侠儿重做武装护卫。孙腾担心游侠们不服管教,竟是亲自带队来了。
“美得很。”孙腾笑道,“兄弟们都说打落地没有那个冬天像今年这般安逸舒坦。”
贺兰家的活计向来是钱多事儿少。负责护卫的游侠们更是清闲无比,每日除了巡逻,再也没有旁的事务。
孙腾又道,“就是大家心里过意不去,觉得没能帮上忙。”
贺兰定笑道,“我巴不得呢!平平安安不生事儿多好!”
游侠们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贺兰家好吃好喝供着他们,他们却连刀子都没开,那多过意不去。
孙腾也笑了,“是极是极。”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高欢身上,还有十日就是高欢与娄家姑娘的大婚之日了。
“真是万万想不到的。”孙腾感慨。谁能想到富家女嫁穷小子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呢,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离奇。
贺兰定不想多提这事儿,只道,“贺六浑自来不同凡响,人生际遇出人意料乃是等闲事儿。”
“听说开过春,贺六浑就要去旁处任职了。”孙腾言语中带着嫉羡。
娄家自然不会让自家女婿继续当个守门小兵的,“不知会去哪儿高就了。”
贺兰定心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日后人家还要当皇帝呢。
贺兰定给孙腾续上一杯酒,笑道,“贺六浑鹏程万里,咱们这些小兄弟也能跟着沾沾光,多好。”
“也是。”孙腾看着目光清明的贺兰定,心中憋闷去了大半,又提起贺兰定的婚事,问有没用议亲。
“我还小呢!”贺兰定挠头,“且在等个几年吧。”
“哪里小了,我在你这岁数,都当爹了。”说起当爹的事情,孙腾滔滔不绝起来,三句不离自家小闺女。
“雪白一团,不像我。”孙腾笑眯了眼睛,“又乖巧,又贴心。比皮小子好多千万倍。”
“就是就是,女孩儿乖巧。”贺兰定附和。
看贺兰定说起儿女经也一副头头是道的模样,孙腾笑了,心道,你个毛头小子哪懂当爹的心哦。
“唉,只盼贺六浑日后发达了莫要忘了我等。”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了高欢的身上。孙腾叹息道,“我上进些,日后找女婿也好找些。”
贺兰定没想到孙腾这么个粗汉子竟然有这样一幅慈父心肠,嗤嗤发笑,“安心!贺六浑不会忘了咱们的!”龙傲天就是忘了媳妇,也不会亏待了兄弟们的。
被贺兰定笑话,孙腾不恼,只道,“你不懂。等你日后当父亲了就知道了,男孩和女孩可不一样。”
“男孩摔摔打打,见风就长。日后给他一匹马,由他闯去。”孙腾认真说起儿女经,“女孩就不一样了。这世道啊,女孩子不容易.....”
“我懂!”贺兰定道,“我虽没当爹,可没少操当爹的心。”
正说着,两道身影小炮弹一般地破开门帘冲了进来,正是贺兰定的弟弟阿暄和妹妹阿昭。
两小孩儿一边跑,一边吵吵嚷嚷。
阿暄看着有些不情不愿,嘟着嘴嚷嚷,“这才一会儿呢!而且是阿兄让咱们出去玩会儿的。”
阿昭拖着阿暄往屋里走,小眉毛拧成了蚯蚓,训道,“都玩好一会儿了,该回来做功课了!”
“你想做功课,你去呗,你干嘛拉我。”阿暄屁股一赖,脖子一梗,就要逃。
“不许走!”阿昭霸道得很,“你这样每天只知道玩,以后要成大傻子的。”阿昭不仅自己向学,还要拉着阿暄一起进步。
“我是你阿兄,你知道不!”阿暄身体一扭,挣脱了阿昭的桎梏,摆起了兄长的派头。
“呵。”阿昭白眼翻上天,才不吃他这一套。
“咳咳。”贺兰定干咳两声打断了两小孩儿的争执,两人这才发现屋里不仅有阿兄,还有客人。
当着外人的面,两小孩儿也不闹了,规规矩矩向贺兰定和孙腾问了好。
“过来。”贺兰定招手,“玩儿淌汗没有?”一边说着,手已经探进了两小孩儿的后领。
阿昭的脖子干爽爽的,阿暄则是汗湿湿一片,估计是疯玩儿过头了。贺兰定从卧榻旁的的抽屉里抽出一条汗巾,拉开阿暄的领子给他后背垫上巾子吸汗。
捋平汗巾,贺兰定拍拍小孩儿的屁股,道,“莫要疯玩了,练字去。”
一旁的孙腾直看得目瞪口呆,这熟门熟路带崽的模样哪里像个未婚男青年啊。
阿暄被贺兰定一训也老实了,爬到另一边的小案上,与阿昭一人一占一边,开始练字。
贺兰定冲还在愣神发呆的孙腾一笑,“让龙腾兄见笑啦,家里两个小皮猴。”
孙腾:以后再也不在拉汉跟前谈论儿女经了——完全是班门弄斧啊!
第四十七章
贺兰定的“冬闲”没能持续几天, 虽然招聘了不少帮忙干活的人手,可是有些事情眼下只能贺兰定这个首领来亲自干。
比如,记账。
贺兰定没学过会计, 不懂借贷记账法, 他只会记流水账, 收一笔, 记一笔;支一笔, 再记一笔。
但流水账也不好记,主要工坊里的收入不仅仅有五铢钱,还有各种等价物, 或是豆子, 或是布匹, 更有工时抵扣。
总之,光是豆腐工坊的账本就算得贺兰定满头的包,每天能约莫盘算出工坊的收益几何,有没有亏本, 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刘掌柜上门的时候,贺兰定正在教两小孩儿算术, 是简便的阿拉伯数字。
阿昭学得认真, 贸足了劲儿要学会了为阿兄分忧解难。阿暄是个屁股长钉子坐不住了,可阿昭一个眼刀,一句“你是要当个傻瓜吗?”就把阿暄给牢牢把控住了。
贺兰定把桌上的“教学材料”卷起来一收,放了两小孩自己玩儿去,起身去迎到访的刘掌柜。
外头大雪纷飞, 刘掌柜的眼睫毛上都冻上了冰凌, 贺兰定赶紧令人备上热奶茶。
“这大冷天的。”贺兰定瞧出刘掌柜脸上似有几分急切, “可是有什么急事?”难不成是上一批的毛毡斗篷出了岔子?
那我可不能认账。贺兰定心道, 自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买定离手,不包售后。
“可不是有急事么。”刘掌柜端起一碗热奶茶,暖暖冻得僵硬的手指,缓了口气才道,“为得是素斋的事儿。”
“您之前提得豆油,有着落了吗?”
贺兰定如遭雷劈:他完全把这档子事儿给忘啦!
吹出去的牛皮,泼出去的水。贺兰定当初为了争取刘记商行的羊毛制品订单,着实画了不少大饼。这大饼画多了,自己也不记事儿了。
见贺兰定的模样,刘掌柜如何看不出其中的事情,笑道,“您看,我这能不着急吗?”
贺兰定自觉理亏,摸摸鼻子,翻出随身的小本子,提笔将豆油制作的事项提上日程,“且再宽容几日,必将豆油方子拟得顺顺得给您。”
“不急。”刘掌柜从容道,“贺兰首领记得咱们当初的约定就成。”
刘掌柜冒着风雪北上来找贺兰定,的确是有急事,可为得却不是豆油之事。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南梁皇帝的《断酒肉。文》一出,不仅自己身先士卒开始茹素,更有许多佛门制文立誓永断酒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间整个梁国茹素之风大起。
在茹素之风盛行之际,一种名为豆福的素食也悄然兴起。谁也说不清这豆福是从何而来,好似一夜之间,街头巷尾,许多的豆福摊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豆福有四好。
一、来源好。豆子做的,不杀生,和了佛家五戒。
二、模样好。雪白干净,清清白白,如佛家清净地。
三、名字好。豆福豆福,福气福气,佛家教导世人的便是积德行善,下辈子投个好胎。
四、滋味好。跟风茹素的多为官宦人家,采买了豆福回去,加工方法自是花样百出。
或是拌上饴糖,或是滴上香油。更有美食大家,家中厨子手艺超绝,刀工如影,将豆腐细切成发丝粗细,盛于清水,如花绽开,风雅至极。
总而言之,豆福如今风靡整个梁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人不食豆福。如此巨大的市场,自然引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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