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记商行虽然势大,可毕竟是商人,且根基在北魏。南梁士族林立,刘记双拳难敌四掌。这豆福的生意估摸是做不长久的,早晚要分出一杯羹去。
分出去的利益就要从旁出来找补,因此刘掌柜才催着贺兰定赶紧研究新的吃食。
“如此,你们可赚了不少。”贺兰定冲刘掌柜挤眉弄眼。豆福虽然薄利,可是量大啊。整个梁国的市场都被刘记垄断了。
“太招人眼啦。”刘掌柜无奈。这个冬季,他们刘记商行实在惹眼,先是豆福摊子遍地开花,一举打开了南梁的素食市场。
又有毛毡马甲和毛毡斗篷风靡士族,今岁冬季要是那个士人出门没有一件仙鹤斗篷,那就是落后了,要挨人笑话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记商行接连出新,同行们能不打听其实的事儿吗?怀朔镇贺兰部落的事儿是藏不住的。
毕竟怀朔镇虽处北地,穷困得很,可是南来北往途径此地的商队可不少。
这些商队不少都吃过贺兰家的玉容膏,两项一对比。好嘛,豆福不就是玉容膏嘛!刘记商行新招的来路也就被顺藤摸瓜地找了出来。
刘掌柜顶着严寒、冒着风雪前来拜访贺兰定,一是为了督工,更重要的是来拉拢感情的——瘦田无人耕,耕好有人争。
刘掌柜敢肯定,等这风雪一停,天气稍暖,就会有无数商队如秃鹫般嗅着味儿寻来。
只是这些事情,刘掌柜是万万不会告诉贺兰定的,只道,“咱们得空要把之前定下合作协议再完善完善。”
贺兰定大惊,以为刘掌柜要反悔,急道,“给我三日时间,必将豆油给弄出来。”
“不着急。”刘掌柜笑道,“之前咱们不是三年之约么,我想把这期限再延长些。”
之前两家协议定得仓促,约定三年里,刘记商行在怀朔地界只收购贺兰部落的羊毛制品。可是协议里却没写上贺兰定的素食方子只卖给刘记商行。
刘掌柜想重签协议,贺兰定瞬时明白了这里头有事,也不吱声,只定定看着刘掌柜。
刘掌柜被贺兰定那双琥珀珠子似的眼珠子盯得浑身不自在,也知自己的盘算被看穿了,尴尬一笑,“在商言商。”虽然自己与贺兰定私交不错,可私交规私交,生意归生意。
“定不会让贺兰首领吃亏的。”刘掌柜信誓旦旦。
贺兰定私笑非笑地瞧着刘掌柜,“刘大哥,我心里是认你当兄长的,没有你的点拨和帮携,就没我贺兰部落的如今。”
贺兰定又道,“我素来信你、敬你。就算有人拿一锭金子放我眼前,我也不会动摇分毫,说好给你们刘记的,决计不会给了旁人。”
刘掌柜正襟危坐起来,沉声道,“是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宁小人在先。”
贺兰定沉默许久,他心里有些恼火,一来为刘掌柜的不真诚。有什么事儿不能摊开来说明白吗?
二来因为刘掌柜不信任自己,难道自己是那见钱眼开的?见着好处便忘了原本的老兄弟?
恼火片刻,贺兰定也冷静下来,他知道刘掌柜说得没错,宁可小人在先,也不要后期因着协议含糊不清扯皮,反倒坏了生意,也坏了感情。
抹了把脸,贺兰定道,“刘大哥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差了。做生意可不是只能凭着交情来作保。”说罢,取来纸笔重新签订合作协议。
这一次的协议比之先前更加详细周到。协议期限从三年延长至了五年,原本是限定刘记商行在怀朔地界只收贺兰部落的羊毛制品,这一回将范围扩大到了沃野、怀朔、武川三镇。也就是,此后这三镇的羊毛生意全被贺兰部落垄断了。
刘掌柜提醒,“开春后定然有不少商队会过来,届时,刘记不收,可不代表其他商队不收。”
贺兰定却很自信,“旁的部落没有我的工艺好。”碱水洗羊毛和褶皱毛毡的工艺是贺兰部落的秘方。
协议除了约定了时间和范围,连同每年收购的数量和价格也有所约定。
“以今年的粮价为基础,明年要是粮食涨价,羊毛制品的价格随之上浮。反之亦然。”贺兰定不信任如今的钱币信用,不谈民间私自铸币的情况,只说以后一旦天下大乱,现行的五铢钱购买力即可便会断崖式下跌。只有粮食和布匹才是最可靠的。
“贺兰首领考虑周到。”刘掌柜同意了这一条。
再细说素食方子的事情,贺兰定道,“豆腐和豆干的方子可没法供你们独家。”先前贺兰定就已经在怀朔镇小范围公开过豆腐的制作方法。
“如今山南那边,云中等地,不谈家家户户吧,只说有些余力的人家,都会自家做了豆腐挑去更南边售卖。”这方子是铁定保密不了了。
不过先时着方子便是免费送给刘记的,贺兰定并不觉得自己将方子公布于众有何不可。
刘掌柜也知道这事儿,只道,“往者不可追矣。”豆腐方子的公开趋势无法逆转,只能将其他的方子牢牢把握住。
“唔.....”贺兰定垂眸沉思片刻,道,“也不能直接卖断给你们。”
刘掌柜大惊,“何故?”以为贺兰定要反悔。
贺兰定讥笑一声,“难道就贵人长嘴了,平民小老百姓没嘴?不配吃上一口豆油?”提起这事儿,贺兰定就想起豆芽菜的事儿。
自己将豆芽菜的泡发之法陈送自家大将军外公,原以为能将此法推行草原,让大家冬日好过些。结果呢,那方子送出去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了消息。
贺兰定不知其中曲折变故,只猜想是有人将这方子据为己有了,并不让天下百姓享用。
“两年期限。”贺兰定画了个道子,“豆油的方子也送给刘记,但是两年之后,我会公开方子。”
刘掌柜心中感叹贺兰定大义,有上古之风,心系百姓。可感慨归感慨,生意还是要继续谈。
“五年。也不白拿方子,价钱照给。”
贺兰定摇头,“五年太长啦。”如今的人,活到三四十岁都算是长寿,五年占据人生的八分之一了。
“我虽人微力薄,但总想为这天下平民做些什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南北朝的百姓更苦,在上位者的眼中,他们是壮,战时为兵;是户,种田织布;是丁,建桥修路;是两脚羊,唯独不是个人。
第四十八章
贺兰定和刘掌柜一时僵持不下, 谁也说服不了谁,合作协议拟到一半竟是写不下去了。
“何故如此固执。”刘掌柜不解,心道, 你姓贺兰, 又不姓拓跋, 哦, 不对, 现在的皇家改姓元了。你又不是天下共主,怎管起天下人的事来了?
贺兰定点点自己的眼睛,说道, “我管不了天下人, 我只能顾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吧。
“刘大哥, 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贺兰定苦心相劝,“再者,只有老百姓们都富裕起来了,咱们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啊。”
就连小姑娘阿昭都能明白的道理, 怎么偏生那些主宰着生民生杀大权的大人物们看不透呢?
刘掌柜苦笑,“此事, 某也做不了主, 容某禀告后再谈。”又叮嘱贺兰定万万要等待自己几日,莫要把方子给了旁人。
贺兰定笑道,“安心,刘记助贺兰起于微末,贺兰自然不敢相忘的。”且自己还没琢磨出豆油的方子呢, 想卖也没东西可卖啊。
“唉。”刘掌柜叹息一声, 推拒了贺兰定的留客, 又冒着风雪匆匆地走了。
马蹄疾驰踏过雪地留下一串蹄印, 大雪纷飞,不多时,积雪覆盖,茫茫雪地又恢复了一片洁白,了无痕迹了。
看着窗外的大雪,贺兰定幽幽叹了一口气,掐断心中百般思绪,将注意力拉回到了眼下。与刘记商行的协议无论成不成,这豆油总是要弄出来的。
贺兰定翻开随身的记事小本,将近期要做得事项梳理了一通,防止又有遗漏。
首先,不日就是高欢的大婚之日,贺仪早已备好:一箩筐的五铢钱用红绳串好,又喜庆又实用。届时自己带着弟弟妹妹过去看热闹吃席便是。
其次是段氏生产在即,自己即将有个同母异父的小兄弟或者小妹妹。
祝贺新生的礼物早已备好,贺兰定如今要做的就是经常遣人去斛律部落瞧瞧,问问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
贺兰定两辈子父母缘浅,也不知道给如何当人的儿子,如今只能靠着想象,摸索着行事。
除了婚礼和新生,还有族里的一堆事情。比如每日的记账,又比如羊毛制品的开发。还有年节将至,各家的节礼要备好。除此之外,草原上的事情也不能落下。
在贺兰大宅猫冬确实舒服,可也不能一直呆在城里,贺兰部落的根在草原上。贺兰定隔三差五地还要去草原上呆上一段时间,压阵安人心。
“啊~~~”贺兰定仰天长叹,心道,当大老板可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了,脑子是一刻都不能停歇的。
合上小记事本,贺兰定阖眼冷静了一会儿,再睁眼又干劲儿十足了。最苦最累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大豆历来是粮食作物,古代所谓“五谷”虽然说法不一,但是菽豆却一直占据一席之位,是古代人民的主粮食之一。
只是受技术所限,大豆的营养作用并没有能被充分开发。无论是豆腐,还是豆油,都是许多年后才出现且广为流传的产物。
如今贺兰定已经成功捣鼓出了豆腐,因而对于再次琢磨出豆油很是信心满满。
贺兰定依稀记得豆油有两种炼制方法:压榨法和浸出法。
顾名思义,压榨法就是通过物理机械挤压的方法榨出豆油。浸出法则是以化学有机溶剂对大豆进行浸泡,让溶剂与大豆中的豆油溶和,然后通过高温将混合溶液中的溶剂蒸发,以此得到豆油。
浸润法出油率和生产效率高,但是据说会破坏豆油的营养成分。但是这不是贺兰定需要考虑的事情,因为他压根不知道用来浸润的有机溶剂是什么。
因此想做出豆油,贺兰定只有一个选择,便是物理压榨法。
“各取十斤豆子。”贺兰定又招来了阿塔娜,他的老实验搭子。
“一号实验品,炒干后进行压榨。”贺兰定交代注意事项,阿塔娜听得连连点头。
也就阿塔娜能明白贺兰定的某些奇言怪语,早已习以为常。
“二号实验品,压碎、蒸熟、晒干后压榨。”对于压榨豆油的步骤,贺兰定依旧是只记得个模糊,许多细节还需要摸索完善。
“注意记录,比对一下两者的出油量。”
阿塔娜点头,“明白。”然后才问,“豆子和水,压出来的是豆浆。干豆子压出来是豆油?”
“是的。”贺兰定道,“豆油也是个好东西。”
阿塔娜得到肯定回答,喃喃低语道,“我的老天爷,菽豆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呢。”
以前大家都不爱吃豆,因为吃多了涨肚,难受得很。可如今经过郎主这么一点拨,豆子立时变得可爱受欢迎起来了。
“注意着保密。”贺兰定最后叮嘱。虽然他日后是要公布豆油的制作方法的,可眼下且要用他与刘记商行做上一笔买卖呢。
“明白。”研究新产品、保密方子,都是阿塔娜做惯了的事情了,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安排。
这一回,阿塔娜找来了库姆和阿季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两个女子有个共同特点,她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贺兰部落,且贺兰定都对两人有恩。
“豆腐工坊的事情,你们且丢手不要去管了。”
阿塔娜一开口便惊掉了两个女子的魂儿,阿季手足无措,磕巴道,“可是有哪儿做错了?”可是仔细回想,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越矩违规之事啊!
“别着急。”阿塔娜摆摆手,让两人莫慌,“不是做得不好,而是做得非常好,郎主很看重你们。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做。”
闻言,库姆和阿季都松了一口气,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郎主对自己的认可,担忧的是对于新的任务,她们能够妥善完成吗?
“不是很难的事情。”阿塔娜将豆油一事细细道来,末了感慨道,“谁能想到呢,菽豆竟然能变化出这么多的样子。”
豆腐的制作,难吗?也不难。豆油亦然。可是大家吃菽豆几百年了,谁想出了这样的变化之道呢?正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郎主真是神人也。”阿季敬佩不已。
库姆也是星星眼,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阿塔娜叮嘱,“一定要保密,谁也不能说。有人问起,便说我点了你们一道搓羊毛线。”
先时贺兰部落高价收购羊毛、羊皮,擀压完毛毡后还有不少剩余。贺兰定便让冬闲的妇女们搓毛线,尝试着能不能织毛衣,为明年冬季的新品做准备。
“明白。”两女子齐声答应。
阿塔娜看了眼阿季,又道,“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回家去了,你们二人吃住都与我一道。”
阿季笑道,“用不着回去。”自从贺兰家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大,阿季便将家里的牲畜都卖了,铺盖一卷,大门一关,带着小女儿来贺兰大宅过日子了。
将豆油的事情布置下去,贺兰定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只等着出成绩便是。
腊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嫁娶,高欢大婚。
按礼法,男女双方缔结婚姻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前五礼属于订婚阶段。纳采,是男方看中女方后,遣媒人联系,女方同意后,男方下采礼。然后是问名,以女方之名及出生年月占卜于庙,观其吉凶。
总之,一套正规流程走下来,繁琐至极。高欢家虽然贫困,采礼也不丰厚,可是该有的流程规矩一项都不少,将将在腊月完成了所有步骤,走到了最后一步迎亲阶段。
是日,难得停了风雪,虽然依旧冷得紧,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可瓦蓝明亮的天空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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