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安细细听过,确定营账内都是空无一人的,那么他们现在应该集中在某个营账内用饭,谢鹭安不禁想起自家军营用饭时的场景,蜂拥而上,没有一刻钟是安静不下来的,想到这,谢鹭安扭头往京城方向看,正好被营账挡住了视线。
又绕过几个营账,谢鹭安来到一个最大的营账前,门口同样空无一人,白义在营账前停住,掀开门帘,“请进。”
谢鹭安对他道了句谢,便进了营账,营账内很空旷,左边一个地势台,右边放了一张小床和一个洗脸架子,架子上随意挂着几件衣服,没有用什么隔开,谢鹭安尽收眼底。
见他进来,主桌上的人抬起头,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走近,等到谢鹭安走到桌前停下,他才开口道:“没想到景和国太子殿下如此年轻。”
郑安南用他那双已经能见浑浊的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小伙子,没想到半个月来和他打的有来有回的竟然是个毛头小子,他摸了把没有的胡子,微微颔首示意谢鹭安坐下。
谢鹭安也没想到,他想到了敌方主帅应该是一个较他年长之人,但没想到领兵之人已然
生出白发了,或许是年岁较大,谢鹭安在他身上看到了慈祥,而非杀伐,血腥。
他在左边落座,也不再想其他,对郑安南拂了拂手开门见山道:“这次我前来,是来带回我部下的,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听到这话,郑安南却开口笑了一下,有些和蔼的看着他:“太子殿下一路赶来还没来得及用饭吧,正好老夫也正要用饭,一起吧。”说完就有人从帐外上了两份饭食上来。
饭菜放到面前的时候,谢鹭安还是错愕的,他已经做好了一番口舌恶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一起吃上了,这场景不像是谈判,更像是好友相聚,忘年交……
谢鹭安局促又戒备的坐在位置上,迟迟不拿筷子,郑安南看了,哈哈大笑了一声,“吃吧孩子,民以食为天,老祖宗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混厚的笑声在营账内回荡着,谢鹭安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一时间营账内只剩下喝汤的吸溜声和咀嚼声,谢鹭安吃的斯文,几乎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所以主要是郑老将军的吸溜声和咀嚼声,不过听着这些声音,谢鹭安反倒有了胃口,也不再那么局促了。
一场饭在不合宜的地点时机吃的意外和谐,郑安南抬起手用袖管子抹了把嘴,休闲的往椅背上一躺,完全不像是个沉稳的将军做派,但与他交手后才会知道,此人足智多谋,沉稳精明。
“你的那些士兵们正好好的,只是老夫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几个区区士部下孤身前来。”
郑安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私有一些欣赏,却又夹杂着一些嘲讽,可能是在嘲笑谢鹭安的不自量力,两人离得有些距离,谢鹭安看的有些不真切,只感觉这话说的惆怅。
“不只是士兵,其中有一个是我的下属,也是位少将军。”谢鹭安道。
郑安南轻嗤了一声,“哼!少将军又如何,主帅又如何,站场上刀剑无眼,每天要死多少人,谁又会知道他是个少将军。”
“战火之中,你我皆是蝼蚁,只不过是被赋予些许权力的头蚁而已,难不成打了败仗,你还能只身回去不成,就算回去了,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死,还不如战死沙场来的痛快,至少能得个徒须有的好名声。”
难不成打了败仗,还能只身回去不成……
“那便令太子,不胜不得以归朝……”
这话没错,只不过郑老将军说的不归朝是没脸归朝,而谢鹭安是在此基础上还有一条确切的不可违抗的皇命。
“那将军你没打过败仗吗?”
这话问的好笑,郑安南斜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怎么没打过,我虽然继承了我父亲的功勋,没有从最底层做起,但也是从小将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刚开始领兵的时候,心高气傲,连打了几场败仗,惊动了宫内,被革职被流放到这里做苦力,后来这里战事频发,朝廷才想起我来,封了我做将军,可还是打败仗,后来打仗打的久了,才逐渐得心应手起来的。”
哪怕没见过郑安南年轻时候的样子,但从他话语间谢鹭安也能想象到他的意气风发,少年将军,哪个没打过败仗,那么自己呢,这次也会打败仗吗?
郑安南看着谢鹭安忧心忡忡的样子,手上拎着酒壶脚步有些虚浮的往下走,见状谢鹭安连忙起身去扶他,郑安南顺势搭他的手,将他按回座位上,有些对不准杯口的给他倒酒,“陪老夫喝一个。”
谢鹭安拿起酒杯,站起来和他的酒壶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郑安南又大笑了一声,将酒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小子,这仗你不会输的,带着你的部下回去吧,老夫醉了,你莫停留现在就走。”
谢鹭安被推搡着往外走,快到门帐边的时候,谢鹭安才找到机会,转身问:“为什么?”
很清楚的看见郑安南眼中有瞬间清醒,郑安南转过身,背有些驼,低声道:“或许是人老了就会变得心软吧。”
安静了好一会儿,郑安南又说:“我老了,不想临走了还待这。”
这句话比刚才的那句话说的还轻,如果不是周遭足够安静,哪怕是就站在他的后面,谢鹭安也很难听清,只是这话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谢鹭安说的。
走出营账没两步,白义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将剑还给了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部下们已经在营地门口了。”
谢鹭安也依旧对他点了点头,“多谢。”
谢鹭安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走出一段路后抬头目视前方道:“北方是个好地方,虽常年飘雪,但民风淳朴,在那里没人会问来人是谁,从何而来。”
第16章
夜色倒墨般落下,谢鹭安的脸色在远处的火光中难以清晰窥见,两人之间只有鞋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快到营地门口时,白义突然停下,谢鹭安察觉后也停下脚步,似乎是在等待着听到什么。
火架子上熊熊燃起的火焰哔哩啪啦作响,好一会儿才听到白义开口,声音细若蚊蝇。
“多谢,不送。”
赵朔一众人看到谢鹭安只身从营地出来的时候,头低的更深了,谢鹭安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将他们每一个人都看过,脸色正常,行动也正常,如郑安南所说,只将他们安置到一个地方派人看着就是,并没有受到什么逼供威胁的行为。
没有让他们做诱饵,也没有以此为要挟和交易的筹码,好像只是为了一场简单到不正常的见面。
有人将他们的马给牵了过来,赵朔很有眼力见的去接谢鹭安的马绳,谢鹭安翻身上马后接过马绳,见赵朔张嘴正要说什么,谢鹭安开口打断他,“先回营。”
一行人策马飞奔,赶在天亮前到达了营地,谢鹭安一回到营账赵朔一行人就跟着进来,齐齐地跪成一排,谢鹭安被他们这架势吓到,手里还捏着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末将有罪,还请殿下以军规处置!”赵朔一出声,其他人也跟着出声,“还请殿下以军规处置!”说罢一齐磕头,这气势简直要把谢鹭安的营账给掀翻,外面巡逻的人听见这边动静,纷纷侧头竖起耳朵听。
谢鹭安趁他们都低着头飞快地喝完茶又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正了正衣袖才严肃道:“都先起来吧,我初次带兵难免有不足之处,希望在与各位并肩作战的同时各位能多给我一些信任,这样的错误只此一次,没有下次了。”
“行军打仗,就是踩在刀刃上,是在阎王手下讨饭吃,容不得大意,更容不得意气用事,话就说到这,你们都自行回帐整顿,这场仗才刚刚开始,本王不希望这场仗打到的最后你我阴阳两隔。”谢鹭安说完甩了一下衣袖转过身去,给他们留下一个壮阔到让人看了泪流的背影。
果不其然,赵朔一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红了眼眶,尤其是赵朔,早在送行宴会上误会柳家公子一事时就对谢鹭安心有不满,到了战场后也是对他不服气,总是暗地里和他较劲,晚上总爱撺掇别的士兵偷讲他坏话,以此来败坏谢鹭安的人缘和威望,所以此刻他两眼的泪水几乎要包不住,只需要微微动一下眼皮,两行悔恨的清泪就会哗啦啦的流出。
“多谢殿下!”赵朔虔诚悔恨的道谢,看着谢鹭安的背景,他发誓,以后一定唯谢鹭安马首是瞻,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喂马他绝不杀鸡,从此他要和谢鹭安做一对模范上下属,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执行军令的冰冷机器。
等到他们都出去后,谢鹭安转身看着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他想的果然没错,赵朔这样的人最是吃软不吃硬的,适当的表演性示弱更能收服他,没了这个刺头谢鹭安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临走时郑安南的那句‘不会输’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府,谢宸来叫他的时候,柳晟还在呼呼大睡,昨天两个人喝的太晚,喝到柳晟已经不省人事了,自己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晟完全不记得。
两个人正式来往不过大半年,却好的跟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一样,谢宸已然能在柳家自由出入,柳永安对他一开始来的时候还会特地到前厅迎接去恭候两句,现在柳永安对谢宸自由出入柳晟房间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点都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
于是谢宸此刻正坐在柳晟的床边拨弄着他的头发,“阿晟快醒醒,再不醒兔子小鹿就都要跑走咯。”
“几点了?”柳晟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的问道。
“几时吗?快午时了,快起来。”谢宸指了指窗外快到房屋正上方的太阳,把柳晟从薄被里拉起来。
柳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才想起今天要和谢宸一起去城外骑马,谢宸帮他拿出床底的鞋子摆好,催促着他穿鞋洗漱。
看着柳晟走路还摇摇晃晃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着,柳晟走到哪谢宸就跟到哪,柳晟看着他生怕自己要栽倒的护崽子样就想笑,自己还不至于平地摔一跤,不要质疑他的身体素质和大脑是否发育完全。
顶着谢宸担忧的老妈子目光洗漱完,柳晟站在衣柜前,伸手打开半边衣柜,突然回头瞪着离他只一步外的谢宸,“我要换衣服了,你要看吗?”
谢宸怔住一瞬,道:“哦哦,那我先出去等你。”
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骑装穿好,又将头发高高束起之后,柳晟站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比了个打拇指后打开门出去,看了一圈没看见谢宸身影。
“辰王殿下?殿下?谢宸?!”
柳晟喊了两句往外走,没走两步就看见不远处的桃花树下蹲着一个人……
阳光被叶片分割成块,打在谢宸的侧脸上,从柳晟的角度看去,高挺的鼻梁和明暗分明的下颚线在日光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一时叫柳晟看呆了眼。
后背有种诡异的蚂蚁爬过的感觉,谢宸扭头就看见柳晟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谢宸忍不住的抿唇笑了一下,向柳晟招手。
“阿晟,快过来看。”
柳晟走过去就看见靠近地面的树干部分被刻了几个字:愿阿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柳晟看着这几个字不禁笑了出来,“你好幼稚。”
说完然后在谢宸期待的目光下蹲到了谢宸的旁边,从他手中抽出发簪,在这行字的旁边刻上:你也一样,幼稚鬼。
刻的时候是有些犹豫的,因为谢宸有身份,所以柳晟想直接刻上‘愿阿宸万事顺遂,事事如意’的时候有些顾忌,最后只刻上一句幼稚鬼,就当是只有他们二人能看懂的秘密好了。
柳永安站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两个蹲在桃树下不知道在笑什么,柳晟也就罢了,谢宸一个皇家子弟也陪着这样玩泥巴简直就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儿子带坏的,柳永安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他们叽里咕噜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前厅已经摆好饭菜了,洗洗手该用饭了。”
两人听到声音后齐齐回头,没想到两人真的玩起泥巴来了,两个人蹭了满脸的泥灰……
柳永安看着他们眼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兴奋和脸上纯粹的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细想来其实他们也才十七岁,谢宸因为身份所以不得自由,而柳晟因为病痛也难得见笑容,这样的童真竟然在十七岁柳永安才得见。
愧疚涌上心头,有些糊了双眼。
正午的太阳太刺眼,柳永安眯起眼睛,看着有些愠怒的样子,树底下的两人嘻嘻哈哈的站起来,相互推搡着越过柳永安往前厅走去。
柳永安:?
“等一下。”刚擦肩而过,柳永安叫停了他们,咳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脸,“先去洗干净再去前厅。”这让外面的下人看到了这副样子,就要名声不保了,他们不在意,柳永安还在意。
两个人在柳永安的出声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死命憋笑压制上扬的嘴角,于是两个人又推搡着往柳晟房间走,刚要转身去前厅的时候,柳永安听到了雷一般的笑声从房内传出……
相处有段时间,柳永安也不怎么拘泥于一些小礼节,此刻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们两人出来,很快他们两就收拾好了,泥巴连带着那些情绪一起洗掉了,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谢宸依旧是那个不茍言笑的皇子,柳晟依旧很爱吃。
为避免太过显眼,两人坐马车出了城门往前走了两里后才换成云间一早备好的马,一路打马到城郊的野外。
马上有准备好的弓箭和箭袋,谢宸首先射了一只兔子,柳晟射空了几箭后也不落后,射了几只野兔,虽然柳晟没有射过箭,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好,上手空了几箭后就知道怎么发力,再加之他的准头很好,箭无虚发不在话下,只是握弓的姿势不对,一趟下来柳晟觉得手臂酸胀使不上力了,指尖也被磨红,就先下马歇着了。
“没想到阿晟的箭术如此精准,只是姿势还差些。”
柳晟席地而坐,把两人的弓箭放到手边看着谢宸拎着野兔走过来,“那是,我的准头一向可以,我没学过弓箭,所以比起专门学过的自然差些。”
“我教你。”将野兔丢到一旁,谢宸拿起箭朝柳晟伸出手。
谢宸先是站在一边言语指点了一下,随后就开始上手指导了,站在柳晟的身后,两只手都分别搭上柳晟握弓的手,看上去柳晟像是被拥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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