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晟两只眼睛肿的像包子,盯着头顶上的床顶发呆,不知道今夕是何年,这个场景就像是他刚来的第一天,同样的床顶,同样布置的房间,同样的一个人。
柳晟眨了眨眼,艰难的从床上坐起,环顾一周,发现床顶和房间还是有区别的,柳晟手摸着床就要下床,手摸到枕边的信封时愣了一下,扭头在看见信封上写着的‘柳晟亲启’四个大字后瞬间湿了眼眶,这是谢宸的字。
柳晟抖着唇哆哆嗦嗦的将信打开: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自上次匆匆一别,当我提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北疆之地不远,身边有云间云深相随,还请阿晟不必太过担心。
事发突然,很多事情都还没能与你表明,一时离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故借此信表之:
我知你并非柳晟,至于其他,我只知你名为长生。
第一次遇见你时正值孩提,那时我生母早逝,在宫中人人不待见,也无人看管。父皇对我视而不见,任我在宫中自生自灭。
自此,宫中无人视我为皇室,只当我是克死生母的灾星,无人敢亲近我。
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在无人处游玩,爬上假山眺望着远处,那是宫外的方向。
可突然,我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偏移,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向我走近的你。
我无声地看着你一点一点向我走近,轻声同我讲话,担心我是否会摔倒。
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是年少的我从未感受过的,我不敢答话,却又见你朝我伸出双手,不断轻声细哄,想让我脱离险境,于是我便顺了你的心意,爬下了假山。
但你却是和其他人一样,朝我扬起了手,我十分恐惧,恐惧那些永远没好过的伤痛,可奈何心中麻木,脚下未动分毫,只是凭借本能抬手护住了自己的头,但愿你能别把我的脸打花,不然乳母看见,会以为我在外寻衅滋事而又责罚于我,我的膝盖还肿着,已然不能再跪了。”
看到这里,柳晟的心脏揪着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掉在信纸上,染花了字迹。
“拳头打在肚子上的声音没有传来,反倒是你着急的声音响起,你解释到你并没有想打我,只是想帮我拍掉身上的泥灰。那真的是一句很好的话,年少的我不知真假,只是听你说不打我便很开心,于是我对你笑,你也对着我笑。
你将我拉至湖边,蹲在我的面前,那双眼睛里似乎含着光,那是乳娘看向她孩子的眼神,我看懂了,那是心疼。
你将手一次又一次地伸进湖水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掉我身上的脏污,细细擦拭着我的脸,直到我的脸被擦得干干净净,你的脸也刻在了我的心中。
你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同我亲近,不死心地追问着我的名字,看着你干净的眼睛,贪念在一瞬间疯狂生长,我极度的想要得到你的心疼和在意,以填满我心中已经溃烂的欲望,我抬手指向你身上仅有的东西——那颗桃子,想以此做一个不对等的交换,验证你对我的心疼和在意。
你答应了我的请求,你将真心放在了我的眼前,询问着我是否真心,一问再问,于是我说:真心。
那一刻,我便私心的将你视为我的私有物。”
柳晟泣不成声,“一颗桃子就是真心,你真是个傻瓜。”
“你说你要走,你这样美好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在宫中的,于是我没做挽留,也不敢透露出不舍,只是安静的点头,你对我说:再见。
这句话同样的好听,所以我学着你说:再见。
之后我大病一场,性命垂危,大哥从寺庙赶回,替我求情,我才得以保住小命。
为了活下去,我选择了臣服,于是我得到了父亲的关注,那时不知是好是坏,如今想来,虽然在父亲手下活得艰难,但再来一次,我依旧这么选,因为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你。
大病初愈后,我迫不及待的画下你的样子,四处找人打听,很快便得知你是柳府的公子,不叫长生,名为柳晟。
我十分欢喜,连夜出宫去见你,可再见到你时,那双眼睛是如此陌生,没有了那日的光。
你说自己虽有入宫但却从未见过我,更没有去过什么无人的角落。我听后如遭雷劈,于我而言这就是背叛!是欺骗!
直到凉亭再见,我一眼便认出了你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跟十年前一样透亮,但我已经不再是我,我被扭曲的爱意所操控变得贪婪、自私、虚伪、狰狞。
原本我不该再靠近你的,但占有欲让我忍不住的想要见你,想要在你身上汲取阳光,想让我的心跟你的心靠的近一点,再近一点,好似这样我就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我很害怕这种肮脏关系的形成,害怕哪天你发现我的真面目时会弃我远去,害怕你会后悔再次见到我。但我又很期待,期待着我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期待着你和我血脉相融,将我的血洗刷干净,变得和你一样干净纯粹,我做梦都想要得到你,想要让你完完全全变成我的附属品。
这样的想法每天都充斥在我的脑海里,与你相处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冲破理智,让我原形必露,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话已至此,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但我更希望你能原谅我,彻底的忘了我。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第28章
距离谢鹭安营地两三公里外的一处隐蔽小山坡下,禾佑三下五除二的在杂草丛中收拾出一片空地,动作熟练的将一个能容纳两三人的行军帐迅速搭好。
一路沿着特定记号,谢恒很顺利的找到了禾佑。
将马牵到一旁树下系好,谢恒钻进营账,看见禾佑正将他自己的被褥往铺好的地铺上放。
“等一下!等一下!”谢恒扫过两人相隔半米的地铺,出声打断禾佑的动作。
听见声音,禾佑停下动作,看着谢恒走向前,将两人的地铺移在一起,并接过自己手上的被褥,将它展平,平铺到两人合在一起的地铺上。
“今晚怕是要下雪,你禁不住寒,凑近点睡更暖和。”
谢恒背对着他,禾佑看不见谢恒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用有些微弱的声音这样说。
铺好了床,喂好了马,用杂草铺好两只马睡觉的地方,避免马冻死,谢恒强行将两只马靠在一起,拿出自己的被褥盖在马背上。
两只靠在一起的马,盖着一条大花被子,一个相当滑稽诡异的画面。
安顿好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谢恒进了营账,将门帐仔细调整好,确保不会钻进风后放轻脚步走向地铺。
禾佑躺在外侧已经睡熟了,发出平稳而放松的呼吸,和他这个人一样,禾佑的睡姿也是相当的板正,双手搭在肚子上,身体躺的笔直。
谢恒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下,扭头看着禾佑线条分明的侧脸,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气声开始数数,“三、二、一。”
“一”字还没离开唇瓣,旁边这人就像受到什么感应一样,侧过身子,将手搭上谢恒的腰,谢恒也很配合的转过身,让禾佑将自己搂进怀里,而禾佑的一只手开始在摸索着什么。
谢恒伸手覆上那只在寻找的手,手上还是冰凉的,脚也是冰凉的,睡了这么久没有一丝升温的迹象。谢恒将禾佑的手往自己怀里扯了扯,又将脚背靠上他的脚背,两个人头靠着头,疲惫立马将谢恒淹没,下一秒便进入了梦乡。
禾佑对他自己的这一系列行为毫不知情,而谢恒也不想戳穿,这是他们只间只有谢恒知道的秘密。
半夜天空开始飘起雪,雪花落在营账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感受到营账外的冷空气,被窝下的禾佑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
谢恒是被憋醒的,他梦见自己掉进了河里,手脚被绑住,怎么挣扎都阻止不了身体往下沉,越往下沉越喘不上气,谢恒猛地睁开眼,就看见禾佑放大的下巴。
谢恒手脚动弹不得,垂眼看见自己的脖子正被某个人禁锢在臂弯里,力气大的生勒不死他。
头顶的呼吸还是平稳的,人还没醒,谢恒挣扎未果,只好艰难的抽出一只手在禾佑的腰侧抓了一把,这是他致命的弱点——他怕痒。
谢恒手上的力气不小,算的上是抓着禾佑的一把肉用力拧了一下,脖颈上的手臂立马松了力道,谢恒大口呼吸了两个来回,看着禾佑蹙起英气的眉毛,收回手脚,翻身躺回到自己的位置,和刚开始一样,双手搭在小腹,身体笔直。
谢恒撇着嘴对着禾佑翻了个白眼,心道:什么人呢!翻脸不认账!跟你睡一起命都搭上了!什么习惯!
天刚蒙蒙亮,谢恒爬起来,将被褥往禾佑身下压紧实了,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往外走。
打开门帘,视野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雪还在下,谢恒伸出手,大片的雪花落在手心,好一会儿才完全融化。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谢恒抬头看了眼同样白茫茫的天空,顶着不知何时飘到头上的雪花转身回到营账内。
好在这场大雪没有持续太久,只匆匆走过没有停留,禾佑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谢恒正坐在炭盆边,手里拿着一张简易地形图。
刚醒的禾佑还很迷茫,视线在谢恒睡过的位置稍作停留,伸出手将那片位置上的褶皱尽数轻轻拂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早已消失的温度传入手心,禾佑扭过头看向谢恒认真的背影,眼神不由得软下去几分,嘴角也勾起细微的弧度。
等到禾佑坐到谢恒旁边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没情绪的样子,平淡出声:“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谢恒眼都没抬,拿起一旁被烘的温热的牛皮袋子递给禾佑,说道:“明日,太子路经此处时我们就出发。”
袋子中传出各种香味,有栗子的香味,蜜枣糕的香味,还有如意糕的香味,三种香味参杂在一起,源源不断地从袋中飘出,勾的禾佑的肚子没出息的叫了两声。
禾佑从袋中拿出一块蜜枣糕递到谢恒的嘴边,谢恒依旧是眼都没抬,微微偏头咬了一口,两人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样的举动每天都在发生,活像是老夫老妻。
禾佑盯着谢恒鼓动着的脸颊,将剩下的蜜枣糕塞到自己嘴里,用谢恒相同的频率嚼着嘴里的糕点,接下来也一样,就这么谢恒一口,禾佑一口,直到袋子里的各式糕点都见了底,谢恒打了个饱嗝,推开了禾佑捻着如意糕放在自己嘴边的手。
“呃-,饱了。”谢恒终于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放下图纸伸了个懒腰。
见谢恒不再吃了,禾佑这才转过头将手上的如意糕放回袋子,目视前方端坐着。
谢恒双手撑在软垫上,身体微微后倾,好整以暇地看着禾佑这副心无杂念的样子,“噗呲—”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禾佑扭过头去看他,平静的眼神里带着询问,谢恒却不想解释,脸上的笑意更深,然后对他挑了挑眉......
莫名其妙,这是在干什么?刚刚糕点吃到脸上了?还是谢恒被撑坏脑子,怎么做出这种表情来?
禾佑对谢恒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自己的脸,见谢恒不打算说的样子,禾佑只好扭过头,移开视线。
谢恒看着禾佑略带娇羞的扭过头,差点控制不住的又要笑出声,对自己精心准备的撩拨感到颇为满意,不枉他刚刚想了好一会儿姿势和步骤。
于是从早上到下午,谢恒就这么时不时撩拨一下禾佑...
?
禾佑对他这种犯病的行为表示痛心疾首,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喂多了糕点,把谢恒给撑傻了,打算下次少喂点。
于是,谢恒就在不知不觉中被禾佑扣掉了粮食。
柳晟从前一天晚上醒来到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直接从一个病秧子变成了一个兵鲁子,这样从天庭到地狱的转变让大夫直呼世间罕见,其实是直呼怪事,并且合理怀疑柳家公子被鬼上了身,觉得他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但他没敢说,只敢对着柳永安大喊恭喜恭喜,恭喜柳晟身上的病都好全了,连病根都好全了,完全看不出来是胎里弱的孩子。
但柳永安不瞎自己能看见,前一天还病的起不来身的人,此刻竟然就能拖着沙袋满院跑的,这不是怪事是什么。
院子内,下过雪的天里只穿了一件单薄外衫的柳晟的腰间绑着一条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着地上十斤重的沙袋,柳永安看着满头大汗绕着院子跑的柳晟,几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几个月前,柳永安总是对柳晟的一些行为心生怪异,但那也只是捕风捉影,柳永安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关心柳晟,是对他缺乏了解的结果。
那么现在柳永安看着眼前的柳晟,才觉得之前的那些捕风捉影落到了实处,此刻眼前的这个柳晟,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或者说是气质都和自己的孩子相去甚远,这看着根本不是像他的孩子,但他确确实实就是他的孩子。
不刻意收敛气场的柳晟是很尖锐的,不熟悉他的人见他的第一眼通常是发怵,特别是柳晟没有表情冷着眼神的时候,陌生人和他对视一眼,腿就被定住,在眼神威压下短短的几秒就能将自己平生所做的事给回忆完,直到精确到自己连骂人的事都没有干过之后才敢心有余悸的迈腿继续走。
而此刻的柳晟就正用着他那让人后背发凉的眼神注视着脚下的路,活像是要把脚下的地给看穿一样。
柳永安喊他的名字,柳晟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在一瞬间完成了转变,温柔和煦又倔强,和以前别无两样,看不见丝毫的刻意。
柳永安看着面前向他一步一步走近的柳晟,样子和记忆中的柳晟重迭,丝毫不差,柳永安再次确定,这就是他那个从小体弱多病又听话懂事的孩子,是他夫人拼死生下的孩子,是得上苍庇佑的孩子,那就是他的孩子,他不再怀疑。
很快就到了第三天,昨天晚上匆忙的一场雪过后,次日清晨的太阳早早的露出了头,阳光有些晃眼,谢恒爬上坡往前走到平地上,抬起手放在眼睛上方挡住太阳,踮起脚尖向军营方向眺望。
不多时,远处的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点雪白正直直的朝谢恒冲来,谢恒眯起眼睛盯着那点,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谢恒认识它,它叫白雪——一只脾气暴躁的大爷鸟。
白雪稳当的落在了谢恒的肩头,歪着头,转动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谢恒,然后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叫几声就咬一下谢恒肩头的衣服,歪着头像是在控诉上次谢鹭安让它千里迢迢送信给谢恒的事,而这次劳动白雪,又是为了给谢恒送信,虽然没多远。
白雪在谢恒耳边叫个没完,吵得谢恒脑子疼,谢恒忍无可忍的一把抓住它,指着它凶狠狠的威胁道:“闭嘴!再叫就把你烤了!”
没想到白雪根本没在怕的,梗着脖子瞪他,好像在说:“我怕你啊!有本事就把我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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