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流水一样顺畅的作战计划在现在看来哪个都不够完美,不够迅速,他需要直击岭南,现在立刻马上到萧及身边去。
猛然,顾为停甩开繁复的行军路线图,拿起马鞭和刀剑就往外走,李丰吓了一跳,拦他说:“将军?您做什么去?”
顾为停两眼通红,那骇人的执念震得李丰动作一顿,“我要去见他,现在单骑直追,天亮能到。”
李丰呆住,顾为停如今是头号反贼,多少人要他的脑袋,军队一起行动就算了,一个人去岭南,怎么去?这不是找死吗?
但他看着顾为停疯狂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顾为停把这几天的行军部署甩给李丰,叮嘱他尽可能往岭南来支援,然后除了刀剑什么也没带,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风声簌簌地刮过他的耳边,顾为停一路上佛挡杀佛,人挡杀人,搏命似的在夜色里狂奔。
他不能停,停下来就会崩溃,会瓦解。到岭南城下,顾为停的马已经累瘫了,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顾为停拍了拍它,知道它能自己找地方等着,自己挑了个城墙角,翻上去摸进城内。
这里毕竟不是富庶之地,也不算什么重要地点,宵禁时间只有巡逻的哨卫在路上晃,现在天边已经隐隐起了一道蓝色亮边,快要天亮了,人声更是寥寥,寂静无声。
顾为停一鼓作气找到岭南城里安置钦差的院落,一眼远远地看过去,心瞬间就冻住了。
那门口挂着两串白灯笼,天快亮了,正在晨间稍显寒凉的风中萧索地摇摆。
顾为停翻过院门,脑子里依然是空白的,他正要进去,背后已被什么东西抵住。
谢则川站在他身后,手中的折扇配着隐藏的刀片,正抵在他背后,“顾将军,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上门有何贵干?”
顾为停哑声道:“萧及呢?”
谢则川沉默,叹了口气,收回折扇把萧及准备好的证据等递给他,“殿下要我交给你的,我带到了。”
顾为停接过,上面细致整理出洛氏在岭南涉案人员的职位名单,都加了瑞王的印信,以示公正有效。
他把这些一股脑揣进怀里,执拗地问:“萧及本人呢?”
谢则川怜悯地看着他,“你自己进去见他吧。再晚点,我要带他离开这里了。”
顾为停转身迈开步子大步走进院内,越过屏风影壁,直接进了会客厅,然后被定身了一样僵住。
会客厅已经被清理出来,改成了灵堂,条件简陋,这边没有太多的陈设,一口棺材就简单地停放在正中间的台面上,棺材盖子扣着,但还没钉死。顾为停屏住呼吸打开它,在里面看到了萧及双眼紧闭的平静的脸。
比上次见面还要憔悴消瘦,谢则川替他换了一件外衣,还是看得出他病骨支离,躺在棺材里,安详满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压在心头的重石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顾为停呼吸都在颤抖,愣了片刻,咚地一声,像是腿软,直接跪到了地上,那声音听得人膝盖骨发酸,他却像是恍若未觉,紧紧攥着萧及的棺材,蓦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嚎啕。
他崩溃地把萧及轻轻抱起来,放到自己怀里。萧及瘦得骨头都扎人的一团,没有半点生机,惨白的侧脸被他抱着贴在他胸口,再也不会对他说那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语,再也不会狡黠地抓着他的心。
顾为停痛苦到了极致,有两三秒完全是混乱的,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块冰,滚烫的泪水汹涌地顺着下巴滴落在萧及脸上,不断打湿他纤长的睫毛,苍白的的唇瓣,一块熟悉的玉牌却从萧及衣领中滑出来。
噩梦成真,挚爱死别,那块无事牌像某种空洞的承诺,嘲讽着顾为停的自以为是。
——世上再也没有萧及了。
顾为停到最后浑浑噩噩,抱着萧及冰冷的尸体,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魔怔了一样,反复质问自己,如果世上再也没有萧及了,他活着有什么意思?
“殿下还等着你的捷报。”谢则川听着里面的动静,到底不忍心,一进来就见顾为停抽刀往自己脖子上放,赶紧说道。
“捷报?……”顾为停的眼睛根本离不开怀里的萧及,喃喃,“不,他已经不要我了。”他的哽咽压抑着绝望,“谁是皇帝,谁权倾朝野,其实他不在乎,对么?他只是想过安稳的日子而已……为什么这样也不能够?”
谢则川冷静地说:“顾将军,殿下可是把洛氏通敌索贿的证据都交给你了。他对自己的身后事自有安排,我会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天亮之后就要出发。你如果不想让他死了也不能从心所欲,就别胡来。”
冰冷地刀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顾为停惨笑着,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说,“哈,我真的要恨死你了,萧逢年。”
他流着泪,痛苦地一字一句地质问,“你连,让我随你而去,都不允许吗?”
萧及当然不会回复,空气里死一样的寂静。谢则川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顾为停说着恨,却只是很轻很轻地用指背摸了摸萧及的脸颊,那动作小心翼翼得好像在碰什么易碎品,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弄疼了他,半晌,顾为停似乎终于压抑住了那种思念到极致的痛苦,说,“……他,怎么走的?”
谢则川毫不怀疑如果真是洛太后的手笔,顾为停真的会连夜去杀光洛家人,只道:“年后那阵就身体不好。”他想了想补充说,“你坠崖的时候,他很伤心。”
谢则川是怕顾为停心里芥蒂萧及那一刀,何况当时萧及实打实为他郁郁寡欢了很久。
顾为停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仍然被这句话刺痛了,他为萧及把稍有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记忆里,听了之后低声说:“殿下日日不开心,所以病了,对么?”
谢则川看顾为停这架势好像真要疯魔了一样,劝道:“你何必这样想,殿下七窍玲珑心,他对你有心,你若拿他的事情自苦,他不会愿意。”
长久的沉默,谢则川觉得自己言至于此,出去了,只剩下顾为停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晨光里心如死灰。
“殿下,我办完洛氏的事,就去找你。”顾为停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燎过,他枯跪了一会儿,把自己干裂的嘴唇轻轻贴上萧及的额头,万般柔情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等等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tbc.
第20章 20爱恨
【假情假意假温柔】20爱恨
顾为停逼近京城下的时候,各方人士都观望。
既然说是清君侧,萧克不开城门,在城门外耗着总是不合情理。
萧及从马车上下来,谢则川说:“还胸闷吗,这两天坐这么长时间马车太辛苦了,不行我们就先在这边落脚休息几天。”
他们从江南赶来,路途遥远,吃不好睡不好,萧及的情况有些时好时坏的反复。
本来想提前给顾为停报个平安,可是现在中原乱了套了,各方亲王多少也有点分羹的意思,萧及安排的人平时都是分管生意或是搜集情报,没有合适的人手专门跑一趟,他就干脆自己亲自来牵狗绳了。
要是谢则川说,萧及也不用这么急。自古第一个进城的才腰杆硬,说不准萧克怎么应对,谢氏也不是吃素的,顾为停要是最后临门一脚差点意思,萧及还不如不凑这个热闹。
其次如果顾为停入主京城,萧克和萧及的关系又这么微妙,萧及好不容易金蝉脱壳,最好离这些争斗远远的,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萧及半边脸藏在厚实的兜帽披风里,嗓子好像有点哑,说:“不必,再几十里,就到郊外了。顾为停还没搞定城防军?不是说太后都准备东迁到行宫去了吗。”
谢则川啧了一声,“行吧。顾为停现在在跟骠骑营的人对峙,萧克想守城,太后那边倒是真想走。”
行宫修建在东都,离洛氏的本家很近,太后还是想搏一搏。
萧及想了想,“骠骑营统领如今是何人,贺彰?”
谢则川说:“正是,他和顾为停共事过。顾为停去北线,引荐的时候是有贺彰的支持才办得那么顺利的。”
骠骑营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天子手中利剑,京城附近的军队都已收归骠骑营统一管辖。
贺彰本人口碑还算不错,在官场保持着恰当的油滑和一定的原则,先帝时就很受信任。当时他小儿子大婚,顾为停还按萧及的意思给随了一份厚礼。
现在照这个架势,萧克就是保下京城,也得扒一层皮,那贺彰是怎么想的,真准备壮烈?
谢则川说:“顾为停给贺彰私下送过信,对方回复了,回了什么内容还不清楚。”
“嗯。”萧及松了口气,这就不是铁饼一块,还能周旋。
萧及的死讯传到京城,萧克下了命令要谢则川把人给他带回去,谢则川给他找了具死囚的尸体,棺材钉死了运回去,自己带着萧及逃之夭夭。
谢则川特意动了点手脚,等尸体到了京城都面目全非了,萧克坚持那不是萧及,别人也只当他是太疼这个弟弟不肯接受,在大军压境的现状前,萧及作为洛氏的叛徒,死不足惜,不值一提。
两军对峙的时间飞快滑过,谢氏已经逼近京畿,深夜,顾为停依旧少眠。
他挥师北上,一路上对俘虏还算优待,洛氏那点事拿出来一说,在道德层面上顾为停更有优势,有些降将会主动留下,转投顾家军。
顾为停今夜核查现有的情报不下五次,他不想继续在这里耽搁时间,但贺彰手里的兵力都集结在这里,强行攻入损失可能不小,其他势力虎视眈眈,抓到他虚弱的时机就会上前分食。
城内资源越发紧缺,贺彰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下似乎稍有动摇,同意今夜深夜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贺彰也是从基层凭战功打上来的将领,不过贺家一直是显赫的大族,虽然不比洛氏谢氏把持朝政左右,贺氏同样满门忠烈,向来是天子近臣。
贺彰也许久没再见这个后生了,武将之间都有些惺惺相惜,当时贺彰就根本不相信顾为停会叛国通敌,这段时间顾为停沉冤昭雪,倒是京城被逼得大门也不敢开,他本以为顾为停该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顾为停还像以前那样,抱拳行了一礼,作为曾经的下属,顾为停很尊重他,“长官,许久未见了。”
大概是连日神经紧绷,顾为停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压抑,贺彰说:“不必客气,今日是我替兄弟们求个生路,该是我多谢你,愿意信任我。”
顾为停苦笑,“您才是折煞我了。都是汉人,何必同室操戈,如果不是逼到绝路上,我也不愿反。”他严肃道,“这一仗,对所有人来说都没有意义,你我抛头颅洒热血,不是在替萧克守国门,是在替天下百姓守城。如果贺将军愿意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我保证顾家军没有人会找城中百姓的麻烦。”
贺彰沉默了一阵,顾为停以为他还要推拒几句,他却说:“好,我答应你。”
顾为停有些惊讶,之前信中交流,虽然为了方便保密都说的很简短,但贺彰还是更倾向守城不开,保全名节,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顾为停还是应下,商量了一点具体细节。
他对贺彰的人品有了解,虽然不知道贺彰怎么想通的,但基本的信任是有的,等贺彰走后,顾为停就下楼和亲兵会合,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回到营地的时候再有一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这时候大家都熟睡着,只有营地大门的哨兵还抱着刀值夜。
满天星子四垂,顾为停对着渺茫的夜空出了一会神,决定最晚明天把新攻城路线做出来。
他很疲惫,掀开帐篷的门就往里迈,找到灯油和火引子想先点个蜡烛洗漱,一具带着点夜色寒凉气的单薄身体却轻轻从背后贴上来。
顾为停一顿,瞬间睡意全无,唰地一声刀已经离鞘,那人却半点不怕似的,竟然趴在他耳边悠闲地轻轻吹了口气。
“顾将军,我来索命,你怕不怕呀?”
顾为停受惊似的一抖,呼吸屏住,生怕这是又一段总会破碎的幻觉。
那人微凉的手指绕过他腰间,轻轻搭到他胸前,熟稔地轻声抱怨:“去见贺彰了?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他不会难为你了吧。”
这一切惊喜得让顾为停以为还在做梦,他手心出汗,甚至不敢回头,怕自己动作太大惊扰了这片刻的甜蜜,那人抱着他,能感觉到他僵硬成了一根木头,轻笑说:“不看看我吗?”
顾为停想看,每分每秒都想,每个寂静无人的夜,顾为停都会反复做一个几乎让他心神俱裂的噩梦,梦里的萧及没有呼吸,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任他哭喊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在梦里也不肯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活生生的萧及感觉到顾为停不仅僵得笔直,还有点发抖,怕真吓着他,绕到他面前,说:“真吓着你了?不会吧?”
笑靥如花的一张脸,此时正含着生动的一点笑意,一边打量他,一边解释道:“我不好暴露身份,让谢则川托李丰给我开了后门,你别罚他啊。”
刷拉一声,是顾为停把刀丢到一边,一把把他紧紧按进怀里,滚烫的眼泪顷刻打湿了萧及的衣领,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失而复得的喜悦太重,他只想沉浸在美梦里不想醒来。
萧及被他抱得快喘不上气,忍耐了两秒忍不住想让他松开点,顾为停没回,疯了似的低头猛然吻上他的嘴唇,激烈的吮吻咬破了萧及的嘴唇,疼得他往后躲,却仍然被顾为停箍着腰,扶着后脑深吻,上半身往后仰折得退无可退,人却还在顾为停怀里。
顾为停这段时间再憔悴也是武将,身形快把重病初愈的萧及包起来,一开始萧及任他予取予夺,后面被他咬得疼了,就同样报复回去。可顾为停的发泄更不讲道理,他咬萧及的唇瓣,啃萧及的脖颈,那勃勃跳动的血液在皮肤下诱惑着他,安抚着他怒然的兽性,如果从顾为停背后看,一定会觉得昏暗营帐里,这两人是两头纠缠的凶兽,其中一个看起来快被渴了太久的北线孤狼吃掉。
“啊、……疼……”萧及示弱的轻轻抽气声终于唤回了他的理智。
顾为停喘着粗气,把萧及直接抱起来,一路踢开碍事的阻碍,扫下桌面上多余的东西,直接就近把他放在自己的案桌上。
两个人在昏暗的月光下相对,萧及轻轻抬手抹去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而顾为停盯着他,绝望而痛苦,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恨你。”
13/1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