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心里急道:还囚禁什么,快去请大夫给殿下看看呐!
之后萧遣被苏望囚禁了十多日,不吃不睡亦不说话,完全呆滞。
苏望劝道:“殿下该回京了,我有一点要嘱咐殿下,不能让陛下知道此事,若他因此轻罚了娘娘,必然引敌国怀疑。”
萧遣目中无光,心灰意冷:“我不回去。”
苏望:“再不回去,恐怕江家人已被处死。”
萧遣方从床上爬起来,赶回了京城。
江熙回过神时,苏望已单膝跪在自己跟前,道:“之前在乌须州过于匆忙,未能向殿下请罪,在此向殿下领罚!”
江熙扶他起来:“将军何错之有。我还得敬将军一杯,幸亏将军看住楚王,没让他出去发疯,顾全了大局。”
苏望忙道:“不敢不敢。”又叹道,“十多年过去,楚王对殿下仍是一往情深。以来都说楚王鬼迷心窍,原来只有他看得明白。”苏望自饮一杯:“殿下与楚王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又被和亲拆散,着实天意弄人,教人叹惋。”
江熙笑道:“有什么可叹的。我此生有四幸:生而为人,为江家人,为男人,遇良人。有谁比得过我?又何必为我叹惋。”他摆手道,“路途奔波,我有些心闷,不聊这些吧。”
苏望会意,转了个话题:“说来惭愧,四年前,太子代陛下来沙州阅兵而被掳走古镜一事,至今还未水落石出,望殿下到了古镜帮忙探知一二。”
据说当时萧序就住在兵署,室外有一千名士兵层层把守,室内的灯是长亮的,但凡有动静,映在窗户上的影子都会暴露出来。
萧序失踪的那个晚上,一切静悄悄的,灯影只是正常地晃动,门窗更没有声响,结果第二天早上,萧序就不见了。守夜的一千名士兵全部审过,无人发现异常。
苏望带江熙来到萧序当时住的寝室,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没有树,没有井,更没有隐藏的地下通道,又围了一千士兵,别说那么大一个皇子被掳走,老鼠蹿过都看得明明白白。
江熙围着寝室转了几圈,百思不得其解。
他沉思了许久,道:“把守夜的士兵叫过来,我再问问。”
苏望叫来了百来人,大约四五十岁。“他们中好些人已年过五十,退伍回乡去了。”
江熙:“沙州守军年纪偏长,没有纳新?”
苏望:“不是不是。因太子安危至关重要,我安排看护太子的士兵都是跟随我征战多年、信得过的弟兄,所以年纪偏长些。”
江熙:“多少年?”
苏望:“少的有十年,多的二十年。”
“明白了。”江熙随后问起士兵当晚的情况,回答如苏望所说,毫无异常。
江熙:“你们猜测会是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将太子带走?”
“闹鬼!除了闹鬼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法子!”
“会不会是太子有遁地之能?夜里溜出去玩耍,而不慎被古镜奸细逮住。”
“听说黑市有迷惑人心智的毒烟,会不会是当晚古镜奸细潜入,放出了毒烟,教我们忘了发生的事?”
……
“打住打住,越说越玄乎了。”江熙岔开话题,问他们参与过哪些战场,哪一仗最是遗憾,哪一仗最是漂亮,哪一仗最刻骨铭心,哪一仗最引以自豪。
士兵们说了一通。他听来听去,只觉无奈,道:“到底是你们失职,陛下念你们戍边有功,恐冤枉了你们令你们心寒,未有重罚,是极仁慈了,可惜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弄丢的。”
“哎!”好些士兵愧疚,跪下道,“我等有罪,甘受重罚!”
江熙:“罢罢罢,既然陛下不责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儿叫你们来问话,只是苏将军提了一下,邀我推测,并非陛下过问。”
苏望:“陛下竟不追究此事?”
江熙:“陛下日理万机,哪还记得这件事。”
这个话题草草结束,不日队伍启程。
苏望送至沙关,分别之时,苏望再次请江熙帮忙探查此案。
江熙:“或许陛下是想翻篇了。”
苏望:“陛下就这么不关心太子?”
江熙:“陛下追责下去,将军也难辞其咎不是么?”
苏望点头,自责道:“是我看护不周。”
“看护不周?”江熙耸了耸肩,“将军有没有想过一千个士兵,一千个都在撒谎?”
苏望眼瞳发颤,哑口无言。
沉默是最大的讽刺,江熙没再说什么,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沙关的城门,随后上了车辇。从此他乡作旅,不知归期。
他与欢欢在车里玩耍,忽然想起肖旦给他的锦囊。他已离了大齐,可以瞧瞧闺女的秘密了。
江熙打开锦囊,见上面写道:老爹亲口告诉我,他在古镜只手遮天!手遮天!遮天!天!
字越写越大,最后一个“天”字足足有一个巴掌大。
江熙心道:放屁!凭什么都告诉你了却没告诉我,说明哄你呢!这吹牛的话能信吗,傻孩子!
第163章 尘封旧事(16)
在戈壁上行了不知几日,转眼就入了冬,气候更冷了,是个傻子都知道得加快行程,拖沓不得。
江熙刚午休醒,摸向案上的水囊,发现里面已经空空,正要唤人添水,就听到外边小声地议论。
“绕过去吧,那个地方不吉利。”
“我们所带的水不多,哪里经得绕,渴死才叫不吉利!”
“什么吉不吉利的,说来听听?”江熙从车辇探出头问道。
郭岚走过来道:“前面是三生壁,只怕路过了,殿下触景伤怀。”
江熙:“这有什么不吉利?不用绕了。”
郭岚凑近道:“我听说殿下就是在那里烧死的。”
江熙将水囊塞给他:“说明是风水宝地,能够起死回生。给我添水来。”
郭岚:“殿下不害怕?”
江熙:“我连和亲都不怕,还怕这个?”
郭岚:“殿下怕火。”
“……”江熙敲了一下郭岚的脑袋,“你还不去,要渴死我?”
郭岚方屁颠屁颠地去灌水。
车马匆匆行过三生壁,拜郭岚的乌鸦嘴,不吉利的事发生了。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掀起黄沙,遮天蔽日,马受了惊,四散奔跑,带着他的车辇陷进了坑中,车轱辘被震飞,顺着坡滚得老远老远。
三生壁的风叫癫风,顾名思义,像人一样随时发癫,老特产了。
幸而这次仅仅是一阵风,像是故意戏弄他们一番,没有造成多大损失。队伍停下整顿,江熙走到石壁下,脚下正是他出土的地方,故地重游,感慨万千,想起当初萧遣率领一百人马营救萧序路过这里时,还不忘给他捎来了一件寿衣,真是怪念他的。
对了,还踩断了他一条肋骨。
看来刚才那阵狂风是想留他叙叙旧。他下意识触摸岩壁,白雾顷刻漫了过来,这里居然存有幻境!
夜色当即包裹了他,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高高的柴堆、三百名逃亡的古镜士兵,还有一个嘴里被塞了木枝防止咬舌自尽、被一根粗长铁镣死死锁住的自己!
江熙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本能地退出一丈远。这是他死前的一幕,他有几次梦回此景都被生生吓醒。
幻境为何要重现他知晓的事?
江熙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再次触摸岩壁进入到幻境,心想一定有些细节藏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得仔细观察。
只见他束在身后的手扯断了手腕上玉堂留给他的葫芦手串,丢弃在地上,不愿玉堂的遗物同自己葬身火海。
古镜士兵把他押上柴堆,将他以跪着谢罪的姿势牢牢捆在木桩上。
“唔唔!!!”
他恐惧不已,疯狂求救,嗓子眼全是“娘”的发音。不求苍天,不求神佛,不求君父,临死的那一刻,空荡荡的脑子就只剩下了母亲。
一坛坛烈酒浇在他身上,他剧烈地颤抖,快要将嘴里的木枝咬断,却偏偏无法昏死过去。“唔唔唔唔!!!”
士兵围在柴堆四周,手举着火把,凶狠的眼睛盯着他,像一只只逃出地府向他索命的恶鬼,只恨烧死他不够解气。
将领一挥手,火把齐齐砸在他身上,他的头发瞬间就着了。火焰蹿起三丈高,张牙舞爪,开始分食他。
“唔唔唔!!!”
他早已在先帝面前立下死志,可当死亡真正降临时,他并没有那么豪迈。也许是经历了种种,他越发体会到活着的可贵。
惨烈的声音响彻黑夜,惨不忍闻。
当日正是十五,天上明月圆满,天下一片银白,天之角回应着声声狼嚎。
风中忽然有了异动,众人并未察觉,江熙因不忍直视低下头去,才捕捉到了身后的风吹草动。
江熙向后跑去,穿过一片枯草,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在一块矮石后,他看到了萧遣!
冷安将萧遣摁跪在地上,死死捂住了萧遣的嘴巴,另有两名侍从,一名锁住萧遣握剑的手,一名压住萧遣的双腿,防止萧遣站起来。
冷安低声道:“我们只有几个人,冲过去只有送死!殿下不要出声!”
萧遣五官扭曲,急喘粗气,使出浑身的蛮劲对抗三人。两个侍从都龇牙咧嘴,快要控制不住。
怪不得在沙州兵署见到的萧遣是发疯的模样,原来萧遣看到了他的死!
“唔唔唔!!!!!”
顺着风向,那边传来他更加惨烈的叫声,清晰得犹如就在耳旁。
萧遣挣动得更厉害了,眼睛淌出两行血,流过冷安捂得发白的手。
江熙哭喊:“子归别看了!快闭上眼睛!快闭上眼睛!”这一幕简直比让他目睹自己烧死还要窒息!“冷安快捂住殿下的眼睛!”
冷安手脚并用,把萧遣箍紧。
“唔唔唔唔唔!!!”
“唔唔!”
“唔……”
天地突然摇晃,转瞬又恢复平静。一缕轻魂入了苍穹,与会星辰,俯瞰人间,万籁俱寂。
只有当事者才知道那场火有多大,照明了周遭,在晃动的烟尘和火苗里,隐约能看到他不屈地仰头向天,永远定在了这个姿势。
空气里荡着烧焦味,萧遣气息带上哭腔,断断续续,猛地一振,将两名侍从振开,从地上爬起来。
冷安大惊失色,手疾眼快照萧遣后脖子狠狠一掌,将萧遣打晕,随即背上萧遣迅速撤离。
江熙仿佛被抽走了力气,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心怨道:子归不好好待在京城养病,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好歹一翩翩公子美少年,本该体面地至少无声无息地离去,偏被萧遣目睹到一身烂肉的恐怖模样。
萧遣经历这一遭必然要生出心理阴影来。阴影……
江熙忽然想起来,萧遣的最后一道阴影莫不是这个!
幻境变化到下一幕,天亮了,古镜士兵已经逃离,三生壁上只剩下狂风席卷后的丁点柴灰和烧过的痕迹。什么叫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便是如此,这样的下场还算配得上他“臭名昭著”的一生。
萧遣衣衫凌乱地回到这里,双目已经无神,怀里抱着一个骨灰坛子,步子踉踉跄跄。他身后远远地跟着千名齐兵,不安地站着,又不敢靠近。
萧遣茫然地看着四周,忽而像饿狗扑食一样扑到柴灰前,屏声静气地捧起灰烬,小心翼翼收进坛中,慎把灰吹散了。
萧遣拾来拾取,都装不满半坛,无助痛哭起来,十指刨着砂石,想寻到他的尸骨,刨得满手是血,却一无所获,只捡得玉堂手串一个,久久未去。
“别刨了!”江熙恨铁不成钢地斥骂道,“赶紧回去洗洗睡觉,都腌臜成什么样子了!”
哪知萧遣死轴,刨了整天,双手烂掉。江熙看着都绝望,静静陪在萧遣的幻影旁。
难怪,难怪……
难怪玉堂的手串会在萧遣手上;
难怪他出土时遗失了一根手指,原来在萧遣带走的那坛土里;
难怪鬼自逍见不得火星,他只是引燃火折子,鬼自逍当即打掉踩灭,并脱口而出“他是被烧死的”!
为什么萧遣从不跟他提这些往事……
“笨蛋!”江熙自言自语,“我也是笨蛋。”当初萧遣在黑市找到他时,他为什么会以为萧遣讨厌他?除了蠢,再找不到任何理由。若他能聪明一点,便能早些发现萧遣对自己的用心,不教萧遣那么操心了。
“殿下怎么了!”郭岚看见江熙跪在地上,连忙跑过来扶起,“可是想家了?”
江熙急忙转开身去擦了把眼泪,然后小声道:“没什么。往西二十里就是大名鼎鼎的丝路黑市,那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你去给我淘些吃了能让人忘事、或是令人听话、或是令人生厌的药来。别让人知道你去做什么。”
郭岚:“殿下要这些药做甚?”
当然是要给蒙尔还吃,那个变态他是伺候不了一点。
江熙:“问什么问。”
郭岚:“哦。”
入夜时分,队伍抵达长迦关,到了古镜,早有千名礼官在此等候。
次日半夜,郭岚才赶回来,道是没有他想要的药,只买了一瓶昏睡药膏来。江熙叹气,只能将就用了。
郭岚兴奋道:“我在黑市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据说世上有四大癫公,殿下猜猜有谁。”
快不得这小子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不干正事。
江熙不假思索:“必然有圣君。”
郭岚拍腿叹服:“是了!古镜癫皇——蒙尔还!还有吗?”
江熙:“世人那么多,我往哪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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