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置身在院子中,看到廊底挂着的几吊腊肉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屋里探去,蒙尔还正蹲在角落里收拾着旧书籍,时而苦笑,时而发呆。许是年纪长了,在他身上江熙再没看到痞气。
这时院门突然被撞开,陆萤背着萧遣狼狈地冲了进来,踢到台阶,迎面栽个大跟头,昏迷中的萧遣一并摔倒。陆萤这么个小身板背着萧遣,实在难为他了。
“蒙殿下,我把萧殿下带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蒙尔还慵懒地应道,手拿着书走出来,“没看到岔路口挂了牌子写着‘疫者不得入庄’吗?”
陆萤眨着委屈巴巴的双眼:“看到了,只是太想念蒙殿下,唯恐再见不到殿下了。”
蒙尔还绕萧遣走了一圈,而后蹲下端详,问:“他真是大齐的废太子?”
陆萤抽出压在萧遣身下的灼华,递给蒙尔还:“这是他的一双佩剑,看上面的宝石,非皇族不能有之,再看他的身段品貌,普通人家哪里养得出来的。”
蒙尔还:“堂堂一个国家的王爷就这么容易被你拐来了?”
陆萤邀功似的道:“我说你强上了他的心上人,他勃然大怒,就寻仇来了。”
“你真有本身。”蒙尔还竟然不生气,反而宠溺地赞美,揽过陆萤深吻,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陆萤羞涩地摇头:“不知。”
蒙尔还:“因为你身上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江熙心道:你清醒一点吧,你没几个月就要被不顾别人死活的美人制成腊肉了!
陆萤清纯地笑了起来,而后皱眉,显得难过,道:“不知怎么的,此去一别,回来后到处爆发了要命的怪病,还没有药方可治,频频可见人们焚火烧人,自相残杀,乱作一团,如人间炼狱,可怕极了!我们来时,萧殿下就染上了,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我也染上了,恐怕殿下你也染上了,我们仨该怎么办呀?”
蒙尔还捋起萧遣的衣袖,看到上边已经铜钱大小的汤疮脓包,用书打了一下陆萤的脑袋:“你呀你,真是个坏东西,要死了都不忘来沾我一沾。明明一肚子的坏水,却装出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你严不严重?”
“不严重。”陆萤偎依进蒙尔还怀里,讨好道,“我给殿下赔不是,殿下有何指令?”
“哈哈哈!”蒙尔还将陆萤打了个横抱,走向床榻:“跟我到床上说说,在大齐都发现什么好玩事?”
陆萤:“好没意思,萧殿下不搭理我,不像蒙殿下热情,教我欢喜。”
不是,不着急治病么你们?情绪稳定如此?
两人的精神状态过于前卫,江熙头都大了。
接下来即是疯狂到令人发指的交欢,陆萤不经折腾,“哥哥”、“厉害”、“好猛”、“要命了”、“不行了”地吟叫不断,动静之大,如拆家砸墙。幸亏是没有邻居,不然邻居也得羞到搬走。
他家小甲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能不能先把小甲抬到一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再忙!江熙十字握拳,七窍生烟,恨不得捂住萧遣的耳朵,千万别给吵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完事了的蒙尔还从书上撕下一页纸放在已经迷糊了的陆萤手上,道:“你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咱仨能不能活就看它了。”然后走到门口,拎起萧遣就扔到了厨房,见萧遣项上挂着一只琉璃小瓶,好奇地拔下来把玩。
混蛋!就不能给他家小甲铺张草席吗!这就是古镜的待客之道?欺负外地人!
陆萤睡了好一会,才磨磨唧唧地下了床,脚还打着颤,骑上马赶去镇上买药,回来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不得歇半刻,就进了厨房熬药。
到底是陆萤可怜萧遣,搬了两张榻来拼成了床,将萧遣抱了上去。
第175章 古镜之王(12)
陆萤曾几次给萧遣下毒,屡屡失败,如今萧遣人尽可杀,陆萤有无数下手的机会,甚至不用出手,萧遣一定会耗死,不知他为何生出“怜香惜玉”的心肠来。
药熬好了,陆萤先盛了一碗给蒙尔还,自己喝下一碗,最后喂萧遣喝下,又用几个铁壶灌了冰凉的井水给萧遣发烫的身子降温,每隔半个时辰便换一次水,教江熙又爱又恨。
爱,照顾萧遣于命悬一线;恨,把萧遣拐来这个地方。
“殿下!”院外传来兹嬷的呼唤。这年兹嬷还是满头乌黑,十分精神,提了一篮饭菜过来。“午膳来了,你昨儿说想吃老鸡炖蘑菇,老奴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去采了蘑菇,鲜着哩!”
陆萤忙地喝道:“别过来,我们已经染上汤疮了!”
兹嬷惊慌,失手摔落了篮子,害怕地退了几步,问道:“是你小子沾来的?!”
陆萤:“我不是故意的。”
“你你你!”兹嬷拍腿叫苦,急出了眼泪,“臭小子,你这不是害了殿下吗!大祸临头了唷!”
蒙尔还伸着懒腰走出院门,道:“你以后不需来了,生死有命,别太难过。”
兹嬷急切上前。蒙尔还抬手喝止:“回去吧。”
兹嬷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朝廷一定会配制出药方来,殿下要振作起来,这两年多变故,老圣君走了,二殿下继位不到一年,不久前也走了,殿下你不能再出事了呀!”
蒙尔还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兹嬷三步一回头,久久才离去。陆萤去拾篮子,里面的饭菜撒了不少,陆萤就着泥巴和草捡回了一大碗。
萧遣这会醒了,手捂着额,眉头紧皱,睁不开眼,泪水静淌,可见是难受极了。
陆萤强行把萧遣扶起来,把那碗埋汰的老鸡炖蘑菇塞进萧遣嘴里,道:“吃饱了再睡,药效才好发挥。”
好歹用清水涮一下呀!糊得萧遣一嘴的泥巴。
萧遣绵绵地嚼着,久久嚼不烂一块肉,表情越发痛苦了,可任是痛苦,萧遣还是努力咽下去。这年萧遣才二十四五,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被这该死的汤疮折磨得如枯草一般。
陆萤难免生疑,问蒙尔还:“这药真的能治吗?”
蒙尔还耸肩,没有回答,或许没有十分肯定。
陆萤叹气,扛起锄头出了门。
蒙尔还:“你做什么去?”
陆萤:“未雨绸缪,去刨一个三人的坑,我要睡中间。”
第二天,兹嬷还是来了,用竹筒盛了饭菜,远远地放在田埂上,呼唤陆莹去取,隔着墙园问蒙尔还:“殿下身子如何了?”
蒙尔还:“安然无恙。”
兹嬷:“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蒙尔还:“很好。”
兹嬷:“会慢慢变好的,殿下不要着急,不可胡思乱想呀!”
蒙尔还有些烦:“去吧。”
而后的每一天,兹嬷都按时来,烧的菜有荤有素有汤有粥,极其用心,生怕蒙尔还吃不好而误了病,又不间断地鼓舞蒙尔还打起精神来,像极了江熙不曾见过几次、记忆里总是叨叨不完的外祖母。
其实蒙尔还一点症状都没有,压根不急,更不会胡思乱想,每天混吃等死睡陆萤,要多快活多快活。
第五天,萧遣终于熬过了鬼门关,能够自己下床吃饭了,身上的脓疮逐渐干瘪,是好转的迹象,陆萤也挺过了最难受的两天,干活更利索起来。
陆萤兴奋地与蒙尔还道:“殿下了不起,竟想出了这么好的药方,比满朝文武都厉害!快散出去吧,百姓等着救命呢!”
要么说陆莹可爱的时候是真的可爱,小嘴三句不忘夸赞一番,一般人真招架不住。
蒙尔还正陶醉地抚琴,琴声欢喜激昂,他“嘘”了一声,示意陆萤别搅了自己的雅兴。陆萤便坐在一旁静候蒙尔还尽了兴,才又提起来。
蒙尔还:“不需要,只怕这药方辱没了他们的身子,这药方只救善待它的人。”
陆萤不解:“这话如何说?”
蒙尔还拿起茶杯,向陆萤挑了下眉,慢慢喝下,而后道:“药方的主人被烧死的时候,千万百姓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我的国家的子民呀,呵!不需要大夫,他们会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意志力活下去。”
陆萤立马闭嘴,溜了出去。
萧遣艰难地扶着墙走进来,道:“我也没善待他,你为何救我。”
江熙立马紧张起来。月刹罗可是蒙尔还的逆鳞,陆萤都知道避而不谈,萧遣竟在弱势时作这大死。
蒙尔还站起来,藐视着他:“陆萤跟你说了?”
萧遣点头。
蒙尔还:“你这种人不能死,要跟我一样痛苦地活着,才有趣。”
萧遣:“恐让你失望,我不痛苦。”
“哈哈哈哈!不痛苦陆萤能这么轻巧把你诱过来?”蒙尔还大笑,“你好去养病,猫不叼死耗子,我对要死不活的人没有说话的兴致。”
萧遣:“把琉璃瓶还给我。”
蒙尔还将琉璃瓶抛着玩耍,道:“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吗?是大齐的风俗吗?”
萧遣不语,毫不掩饰仇恨地盯着蒙尔还。
蒙尔还:“病好了再来拿。”
江熙心里急道:还不快走!
萧遣浑身轻颤,定了一会儿后,无奈地转身离开。
陆萤忙地迎上来扶萧遣下阶梯,小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跟他急眼什么,他这会打你就像打条狗,何必自讨苦吃。说白了殿下这会只配当缩头乌龟,殿下一定要沉住气,像个王八一样长长寿寿的!”
萧遣急急走到厨房的灶边,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饭。
陆萤又劝:“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慢些吃,饭也是能够噎死人的。你要是噎死了,他一定会怪我给他整回来个的玩物不新鲜。”
说得好!
萧遣呛了几下,放缓下来。
不管外边翻天覆地,庄上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一个多月,萧遣的病好了九成。客观而论,这条命是三个人拉回来的,蒙尔还的施药,陆萤的照顾,兹嬷的投喂。
一日,兹嬷迟迟不来,傍晚才现身,提来了比常日丰盛几倍的饭菜,足足有十菜两汤。她双眼红肿,跪在田埂上,问:“殿下可痊愈了?”
蒙尔还正在院子里晒着落日余晖,闻声捂住了耳朵。
陆萤出门,遥遥回应道:“殿下安好。今天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兹嬷见陆萤康健,放了些心:“想你们染上的不是汤疮,好了就好。”说着说着忍不住哭泣,“早上信差来说,我儿住的巷子已染了汤疮,老奴要去城里照顾他,不能侍奉殿下了。”
陆萤回头看了看蒙尔还,蒙尔还直摆手,于是对兹嬷道:“殿下知道了,你去吧,我在这能伺候好殿下。”
兹嬷叮咛又叮咛:“殿下不要成日赖在屋里,得多出门走动走动,心结才好开解呀!老奴养了五十只鸡,一头牛,种了七八亩的瓜菜,能应付三四月,山里有野食,塘里有鱼虾,夜照奴你多勤些,别让殿下饿着了,不到要紧关头千万不要出去,哪怕节省着些,等熬过半载,怎么也该好了。老奴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在此拜别殿下!”
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了。纵使她常常安慰蒙尔还一切都会过去,可病灾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她却是赴死的心态。而面对这样的分别,蒙尔还都懒得出门与她露个面。
陆萤:“殿下,兹嬷太可怜了,要不……”
蒙尔还打断道:“世间可怜人多的是,你要是可怜还可怜不过来。”
陆萤不敢再多舌。萧遣叹道:“善待你的人,世间又少一个。”
蒙尔还冷笑:“善待我这种废物,本就冤枉。”
两人话不投机,各自回房。第二天萧遣失踪了,蒙尔还沉默了一天,拿起扔在床底下积满灰尘的双刀,在田间练了起来,刀气划过之处无不是草倒枝折,刀旋转飞出,直将人一般大的石头劈成两块。
江熙观其招式,极快,极凶,极毒,单论拳脚功夫,恐怕李顾年轻时也比他不过。他心里直呼:子归千万别回来了!
陆萤看那只琉璃瓶还搁在蒙尔还的枕头下,借打猎为由,赶往路口去。
正是这般可巧,在萧遣和陆萤都不在时,三殿下都师鸣来了。如丞相所言,他将继承大统,成为新一代圣君,唯恐不能胜任,特来找蒙尔还谈心,相告自己的政见,请蒙尔还回朝辅政。
蒙尔还直接打断,事不关己地上床睡了。
都师鸣又说起一家子骨肉的话,想教蒙尔还放下怨念。江熙听得动容,蒙尔还却什么都听不进,把都师鸣轰出门去。
他怎会知道,这是他兄弟俩的最后一叙。
都师鸣甩袖离去,路上便被刺杀身亡。
皇室殆尽,疫病肆虐,实乃帝国之大劫。而帝国的命运就在这片静悄的田庄上悄然发生了转折。
又过两日,萧遣从外边回来,还给蒙尔还捎了顿饭。萧遣不是善,而是挑衅。果然病来如山倒,病去能上天!
蒙尔还明知故问:“你把药方散出去了?”
萧遣鄙视道:“医者,仁风广被,他研制药方的目的本是惠及万民,是他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藏着。”
蒙尔还:“一群恶种如何配得上药方,死了才干净。”
萧遣:“兹嬷也是恶种吗?”
蒙尔还:“她的愚善会救恶种,那她便是恶种。”
此言一出,江熙方知此前看到的情绪还算稳定的蒙尔还是个假象,封禁在蒙尔还身体里的恶灵,这会儿是苏醒了!
萧遣:“对你好的人,你视为恶种,对你满是仇恨的人,你却救了。你真是个贱畜!”
萧遣骂得如此难听,蒙尔还却没有发怒,反而爽了,道:“我合该下贱,你亦如此!”他又不解地问,“你怎么可以救古镜人?古镜进攻过大齐,你是大齐的皇室,不该盼着他们死光吗?你救了敌人,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你在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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