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之所以没有指出萧遣,便是因为悬疑本身就是八卦疯传的要素,一步一步举例论证,才来得声势浩大及持久。此招屡试不爽。
凭借古镜子民关心时事的美德,只一个早晨,真圣君的死因便传出十个版本,假圣君的嫌疑名单也多达十余人。
宫人着急忙慌地进殿禀报时,萧遣正在洗漱,听之愣了会神,而后道:“今日不必上朝了,大伙休息一日。我今日陪公主,外边的事不用再来禀报。”说罢给欢欢扎起小辫子。
宫人支支吾吾:“圣上,眼下流言越传越猖狂,何不及时出面制止?”
蒙尔还死了几年,这件事便在他心中预演了几年。当这一天到来时,他格外冷静淡然,道:“等百官弄清楚头绪,自会来向我请示。人头就晾在那,不必取下来。”
宫人:“可是……”
萧遣:“去吧。”
这一关能不能跨过去,不在萧遣,而在群臣,萧遣现在能做的,只有坐观群臣的动向以及百姓的倾向。再者,他太了解李问了,没有足够的证据李问不敢如此猖狂挑衅,他若反驳,则正中李问下怀,李问必会抛出铁证锤死他,索性无视。
“今天教欢欢画画好不好?”萧遣问欢欢。
欢欢摇头:“不,我要学舞剑!”
“好!”萧遣令人拿了一把小木剑来,“欢欢的志向是什么?”
欢欢昂首挺胸,奶凶奶凶地龇牙道:“打倒爹爹!”
萧遣点了一下欢欢的脑门:“志向不小。我们去找哥哥们一起练剑?”
欢欢:“好!”
到了下午,整个玄都已无人不晓。
皇帝不急太监急,两个心腹大臣闯进花园里来,夺走萧遣手里的剑,道:“都火烧眉毛了,圣上还有心在这里玩?现在不止是百姓,将士都在等一个说法!军心若是乱了,圣上再解释就晚了!还在等什么呀?”
萧遣:“这种事你们料理就好了。丞相在做什么?”
大臣:“丞相称病,闭门不出,未曾表态。”
萧遣:“太傅呢。”
大臣:“太傅也未出面。”
这种事,不明确表态即说明他们相信确有此事。
萧遣又问:“圣主找到了吗?”
大臣:“未有。”
“明天再说。”
萧遣疲惫地揉着眉心,将众人遣退,独坐在亭内发呆,这是非恩怨他也分不明了。
第二天,大朝挪到了城门前,五千侍卫在四周围了两层,文武百官站在中央,萧遣坐在城门下。他今日妆容没有过多修饰,一身黑金显得格外庄重清冷,风吹过都不敢拂起他的头发。
百姓蜂拥而至,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挤得密密麻麻,都感觉不到冬日的冷了。
大太监上前一步扬声道:“圣上之所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料理此案,就是明明白白做个澄清,从今往后再有此类流言,朝廷不再做任何解释。诸位大臣有什么疑惑,现一概提出来。”
昨日的事让萧遣尤为失望,只有两成的官员公开为他辩证,剩下的八成沉默无声,不知是不以为意,还是开始怀疑。但无论真假,都说明他在朝中没有什么拥戴,才会让事情发酵到现在的程度,而这一点给足了李问信心。
大太监:“既然有人认为当今圣君是假的,那么除了这颗头颅,还有什么证明?”
众臣无人吭声。如果这是一场闹剧,那站出来的人岂不白白得罪了君王。深谙官场之道的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指鹿为马,样子是做给百姓看的,账是算在众臣头上的。
大太监:“若无人提疑,圣上便回宫了。”
一些大臣开始交互眼神,窃窃私语。
萧遣罢朝一天,就是给足百官私下议论站队的时间。人无完人,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够做到人人信服,总会有反对者。
萧遣的反对者必会把握这次绝佳的打击机会,对于他们而言,一旦当今圣上是假,必将改朝换代,此局虽然凶险,赢利却大。
于是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道:“可将头颅取下来,由丞相、太傅辨认。丞相、太傅从小看着圣君长大,一验便知。”
丞相——蒙尔还的亲舅舅,太傅——蒙尔还的启蒙老师,他们之于蒙尔还,就如江宴、步奖、武德之于萧家四兄妹,是亚父一般的存在。
让他俩辨认,是最客观、最合适、各方明面上最安全、最好打的牌。若辨认是真,那是还圣君清白,若辨认是假,便是还古镜真相,不涉及立场,不怕事后追究。
而丞相、太傅两个掌握话语权的人,忽然一个连连咳嗽,一个装聋作哑。
他们越是退缩,越是教人觉察其中大有猫腻。若当今圣君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又何须这么拧巴。
百姓絮絮叨叨起来:
“丞相、太傅不会是受威胁了吧?”
“有什么不敢验的,倘若圣君是假,那他就是个死,我们所有人都会拼死保护丞相、太傅!”
萧遣面无表情,大氅下手指蜷着,磨出冷汗,照眼前百姓的人数,一人一脚能把他踩成烂泥,而越是心怯,越要从容。他轻轻一笑,转向刑司道:“将人头取下,众人一起验证。”
蒙尔还的头颅被拿到人群中央,放置在桌上。
曾经侍奉过蒙尔还的宫人、贴身侍卫、将士、太医,一一看过,或是畏惧萧遣此刻含威不露的气场,或是看到了真相畏惧于未知,一致道:
“这颗人头是假的!”
“对,只是跟圣君长得相似而已。”
“长得像圣君的人我见过一两个,这算不得什么,恐是有人故意闹事!”
反对者:“畏畏缩缩,怎可为证。”又催促道,“丞相、太傅,迟疑什么呢?”
丞相、太傅躲无可躲,只能上前查看。
萧遣已经想好辩词,不怕俩人指证,只是俩人指证后,来日他就容不下两个老人了,他于心不忍,五味杂陈,眸光暗了下去。
大太监问:“丞相、太傅,如何?”
百姓的目光聚焦在俩人身上,盼着一锤定音,急得跺脚。
“快说呀,什么情况!”
“磨磨唧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在憋什么臭屁?”
太傅擦干满头的冷汗,拍着大腿,终于敞亮地道:“什么事嘛!我原不想掺和,无聊透顶,这么点破事也值得闹得沸沸扬扬,还要我亲自来验?圣君是真是假我能不知道吗,假的话我早看出来了,还能被蒙到今日?”
丞相也道:“圣君是我当初请回来的,圣君若是假的,我就罪大恶极,我图什么给自己埋这么大的隐患?我不表态,自是避嫌,你们非要我说,那我就挑明来说,这颗头颅是假的!这件事该料理料理,闹得文武百官来这里开堂,成何体统,传出去只会让别国看笑话!”
???
两人这般态度将直接杀死这出闹剧,完全出乎萧遣的意料!
莫非俩人另有心计?萧遣手指蜷得更紧了。
“切~”
百姓发出一阵嘘声,一开始期望太高,这会子得到一个平淡无奇的答案,像烈火淋了洗脚水,兴致大跌。
“捂了一天,我还以为有个大的,就这?”
这件事能止就及时止。萧遣道:“还有异议吗?”
丞相、太傅都表了立场,那么头颅即便是真的,也会是假的了。
此事眼看要结束,人群后方忽然有声音喝道:“有异议!”
众人转身看去,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蒙面人领着一名老妇走来,百姓忙让出一条道。
郭岚大喊:“是那个剜人舌头的杀手,无面老枪!”
百姓登时乱作一团,跑了一半。城墙上的士兵拉满弓箭,侍卫举盾将百官围护起来。
萧遣起身道:“他没有武器,放他进来。”
百官退至两边,腾出一片空地。李问走至中央,将兹嬷推到蒙尔还的头颅前。他终于现身在众目睽睽下。
熟人见面,懒得客套。
萧遣直白问:“圣主呢。”
李问左右踱步,打量着阶上的君王,心里发笑,枉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局、费了那么多的力,到头来反成了仇敌得登古镜皇位的垫脚石,使他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他道:“什么圣主不圣主,称呼怪别扭的,江狗自是在我手上。把枪还给我。”
萧遣:“拿人来换。”
隔着面具看不到李问的表情,只听到他不屑地轻哼一声,看向丞相和太傅,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道:“上面的人所坐的位子可是一国之君呐,你们为何要撒谎,让一个外人掌握古镜的君权,甘心给齐国当狗?”
丞相指着李问斥责道:“贼人,你休得胡言!赶紧收了闹剧,束手就擒!”没想平日里和蔼温儒的老头临危时能有如此刚硬的一面。
“荒谬。”李问闻此,只觉古镜朝廷愚不可及,不再指望他们能说出真相,令兹嬷上前指证。“她在田庄照顾圣君多时,让她来说。”
兹嬷一个乡下农妇,没有朝臣的心机算计,为人憨厚老实,又爱惜蒙尔还,决计不会撒谎。
可兹嬷何时见过这般场面,早已魂飞胆破。她面色发白,身子发抖,害怕地抬头看了萧遣一眼,又看了头颅一眼,抖得越发厉害了。
太傅忙道:“你还威胁一个老妇,简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李问:“你这么急着跳出来捂人证的嘴,是心虚了?我可不知道上面的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能令你们一齐卖国。”
“你你你……”太傅气得脸色通红。
李问命令兹嬷:“说,头颅是真是假。”
兹嬷吓得低声抽泣,跪伏在地上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连忙爬到侍卫跟前,大喊道:“圣君救命,他要杀我,逼我指证您是假冒的!”
侍卫连忙把兹嬷护到身后。
丞相:“贼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问错愕地退后两步,好似被出卖个彻底,又好似置身一个虚幻的世界,是那么不真实。“你不是把蒙尔还当成亲生儿子吗?怎么你也撒谎?”
兹嬷抱住头,情绪极度失常,不敢看也不敢听,崩溃地重复道:“当今圣上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不要再逼我了!”
“哈哈哈哈哈!”李问捧腹大笑,终是看明白了,“假作真时真亦假……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一局才刚刚展开,萧遣还未出力,他已一败涂地。
第181章 终章(3)
丞相:“护送圣上离开,拿下此贼!”
萧遣起身便走,对付李问这种人就得不理会。众臣迅速撤离,百名大内高手将李问包围。
李问笑累了,消停了一下,看一眼周遭,又忍不住苦笑。他原是要当众揭穿萧遣,不想自投罗网,加之萧遣的蔑视,侮辱到了极点。
他扶了扶面具,沉思了一会,最终取下白发和面具扔到萧遣脚跟后,将面目展露出来。
萧遣停了脚步,惶惶地回过头去。
郭岚脑子“嗡”的一声,头皮发紧,下意识握住背在身后的锏,而想起江熙提醒他遇事不可太冲动,才镇定下来。
“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李问挑了挑眉毛,“我杀了你们的三王爷,是该死,可我不明白的是,他杀了你们的大王爷,为什么却能取而代之。”
刑司道:“贼人报上名来!”
李问一字一顿道:“大齐武宁大将军之孙,李问!”
众臣大惊。有人呼道:
“齐国将门杀了咱们王爷?那还和什么亲!”
“亏得三王爷还想与大齐交善,齐国皇帝却阴险虚伪算计我们。圣上,必要捉住此贼,向齐国问罪!”
“我早说过齐人是虎狼之族,绝非善类!”
“是他,是他!我在军营和田庄上见过他,他是圣君的友人!”
李问:“对,是我!是我苦苦劝圣君攻打齐国梵州,他偏不听,任你们听信江熙的诡计攻打沙州吃了败仗;是我见三王爷忘了国仇家恨,执意交善齐国,没心没肺,所以帮你们杀了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古镜的长治久安打算,可你们呢,做尽蠢事,竟然蠢到拥护你们的国敌安安稳稳坐在自家的龙椅上,可不可笑!”
萧遣抬手,城墙上飞来数十支箭。李问几个转身躲过,爽了,得意地张开双臂,眼中就四个字——你死定了。
“你急了,哈哈哈!”李问向众人道,“来来来,让我告诉你们,你们每日三拜九叩的皇帝是谁,是齐国的王爷——萧遣!而你们和亲而来的圣主,就是坑害七万古镜士兵的奸人江熙!这在齐国可不是秘密呀,你们的消息就这么阻塞吗?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你们硬要说我的话是假的,那就请你们其中一人上去摸一摸圣君的脖子,是不是有一张人皮面具的边口!若你们当真认为萧氏来做你们的皇帝可行,那我无话可说。”
郭岚惶惶地看着李问,又惶惶地看着圣君,心里似有什么崩塌了,他好像……相信了……
人心开始乱了,小声议论起来。
萧遣咽了咽喉,沉声道:“混淆视听,杀……”
“有完没完!”丞相火冒三丈冲上前去,打断了萧遣那句未说完的“杀了他”,踮起脚尖,扒开萧遣的大氅就一手插进衣领去,打萧遣一个猝不及防,又冷得萧遣一哆嗦。
登时,两人四目相对,愣住。萧遣威胁道:“丞相,你穿少了。”
李问:“丞相,如何?”
“有你大爹!”丞相把手抽出来,“疯疯癫癫的,闹够了没有!”
“我信了你个邪!”太傅撸起衣袖也走过去,插进萧遣的衣领,他比丞相要仔细得多,摸了又摸,还把衣领扯宽,探头进去,那人皮面具的边口明明白白惊现眼底。太傅瞎了似的看不见,合上衣领,转身指着李问:“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素闻你是四大癫公,果然癫得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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