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规辩道:“那是因为陛下庇护江氏,江熙又不惧生死,所以才供不出什么。依我看直接扣押江澈、江渔以及他的一双儿女,甚至江才人,对他们假施严刑,晾他不会不招。”
萧遣:“凭对江熙的了解,吃软不吃硬,他必会赶在扣押江氏之前自裁,哪怕真的对他的家人动刑,也无用。”
众人听罢,火冒三丈。
萧遣拿起其中一本罪状:“这不是有件新案子么。‘永定初年,鹿鸣洲举行武试,江熙于考试期间,将于朗(参将)之子于飞推下石壁摔死’。本王记得确有此事,当时刑部定案是于飞自己不慎摔亡。”
萧遣看了一眼站着的后辈,道:“当时就是你俩做的人证,如今却要翻供?”
两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齐下跪领罚。
薛央:“我与常野认罪,当时我俩确实撒了谎。因为年纪尚小,不知事,迫于江熙威胁,惶恐不安,所以不敢说出实情。”
那时他们年纪十五左右,还未走上仕途,眼里泛着清澈的愚蠢,江熙就给他们上了毕生难忘的一课,方知这世间:人心险恶,善意有限,有的险恶披着善良的外衣,有的善良却要以险恶为手段。
萧遣随薛央的陈辞回忆起当时。
-
那是永定初年九月,远京城百里之外的皇家猎场鹿鸣洲正举行武试的最后一个科目——射猎。
武试全名叫武生选拔考试,一年一次,考核内容包括了:兵法、掼跤、枪术、骑术、射猎。
通过选拔的少年称为天子门徒,即朝廷军务储备人才,进入军营集中训练三年,三年后再经过兵法、比武考试,按成绩划分入职,可加入军队、御林军、各地方武营等等,第一名的含金量等同科举状元。
虽说武试对应试者没有特别要求,但因为训练条件苛刻,愿意参试的考生多是贫苦人家的子弟。
这一届武试通过前面的四轮考核,已有一百名少年胜出,经最后一轮角逐将诞生出五十名天子门徒。
皇家对武试相当看重,那场考试由萧遣作为总监考官,率领三千之众浩浩荡荡出了城去。江熙——当时朝廷的职业混子,便混在其中。
当日皇家军卫抵达鹿鸣洲,安营扎寨休整一日后,猎考如期举行。
那日天刚微亮,鹿鸣洲白茫茫一片,水天相接,云雾缭绕,一群白鹭在芦苇泊中忽隐忽现,空灵的鹿鸣似从穹顶传来。
营寨的火把将洁白的鹿鸣洲熏黄,阵阵鼓声打破旷野的宁静。军卫列队整齐,考生整装待发。
每名考生配备一匹战马、一组弓箭、一支枪、一把刀、烟弹、兜袋、干粮,还有一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绳带。绳带的作用是为了防止作弊,即考生每猎到一匹野兽,因为需要继续捕猎,不方便携带猎物,就用绳带系在野兽身上,并拔掉野兽的牙、角、趾或者尾巴收在随身的兜袋里留作凭证,然后放出烟弹,在林里巡视的士兵看见后便会马上赶来将野兽收集带回营地。
等到考试时间结束,考生拿出兽牙等凭证一一核对自己的狩猎成果,最后由监考官们根据猎物的品种、野性、力量、速度和数量等指标进行综合评分。
猎考时间是一天一夜,夜猎危险,但也更能考验考生的实力,包括侦查能力及心理素质,中途畏怯可以随时弃考。
一段铿锵有力的宣誓后,一阵锣响,考生策马扬鞭驶向了云雾深处,两千军卫随后跟上,猎考开始了。
第034章 第一滴血(1)
秋深露重,一阵风吹过,寒意侵来。江熙瞄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萧遣,送去一件羊毛披风。萧遣没领他心意,撇开他回到营帐里。
江熙没说什么。自先帝去世后,不论他做什么,看在萧遣眼里都是假惺惺,萧遣不爱搭理他,话也越来越少,人也不怎么开朗了。
江熙走到萧遣的贴身侍卫郭沾身旁,说道:“这会子凉,你温壶酒去,给殿下暖暖身子。若无事,便让殿下多睡一会儿,天还早着。”
两人同侍奉萧遣左右,也是相识多年。
郭沾:“我早就叫你别来了你偏来,看,自讨没趣了吧。”
江熙给了郭沾一轻拳:“我偏要凑这个热闹。”
过了半晌,林深处升起烟弹, 第一只野兽已经擒获。江熙在营口蹲了一个时辰,搓着手激动不已,道:“我也要去捕猎!”
郭沾按住他:“你不是监考官也不是军卫,猎考期间闲人是不得入林的,等考完了你再进去也不迟。这是纪律。”
“等考完了试,大货都被捕完了。”江熙按捺不住,转身进入营帐向萧遣请求道,“恳请殿下允我进山林捕猎。”
萧遣知道他眼巴巴地盼了一个时辰,起身向外,令人牵来马和装备,跟军卫长说道:“本王有兴参与,去了。”
军卫长拦住道:“殿下不可,凶兽出没,不安全。”
萧遣:“有他俩护着,不会有事。”指的是郭沾和江熙。
江熙有功夫在身,郭沾是武举状元,萧遣本身擅长舞剑弄枪,再跟上两名侍卫,林里还有士兵巡视,保证不会有事。
权力压制,军卫长只好放了行。
江熙连忙道:“殿下身子羸弱,恐不经这湿冷天气侵袭,着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去罢。殿下想吃什么,我替陛下猎来。”
眼下已经到了晌午,艳阳高照,秋高气爽,萧遣又长得牛高马大……
萧遣:“好哇,一齐别去了。”
江熙声如洪钟:“不!殿下身强体健,身手不凡,一定能满载而归!”
萧遣手持马鞭指着江熙鼻子,特别警告:“你别乱跑。”
江熙:“是。”
说罢,一伙人入了山林。
一道上倒是没有碰上其他人,萧遣余光不时瞥一下江熙,只觉这个人今日格外不安分,似没见过世面一样,在附近东走西蹿。不一会儿捧了几个野果回来,递给萧遣:“殿下尝尝?”
郭沾当即阻止:“要吃你自己吃,殿下万一吃坏了肚子你赔得起吗?”
江熙吃了一口野果,解释说:“这种野果我吃过的,没事儿!我当年跟叔父游历南疆的时候,经过荒野都靠它充饥,不然早没命了。”
郭沾好奇,刚想伸手去接一个,不料江熙全扔了,还说:“不吃算了。”
郭沾:“……”
忽的,不远处闪过一道影子,几人连忙将萧遣围护起来。
江熙:“动静不大,应该是个小家伙。”
“让开!”萧遣张弓拉箭。
几人暗暗相视一眼,散开了,各自握稳了武器防备。
咻!
萧遣一箭射去,没中,影子跑远了,萧遣立马追击,继续放箭。
郭沾小声吩咐道:“警备,动静小的就让殿下表现去,动静大的立刻进攻。”
江熙脸埋手里摇头道:“毫无长进。”
郭沾为萧遣挽面子:“人各有所长嘛!殿下双剑舞得好着呢。”
一伙人追了五里路,萧遣箭筒里的箭都放完了,恼羞成怒道:“抓起来,我要活的!”
两名侍卫扑上前去,三两下就把那只黑影逮住,困在树干上,原来是只还未成年的梅花鹿,惊恐不安地鸣叫着。
萧遣拿走郭沾的箭筒,在小鹿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射击。
十支箭眨眼发完,精准描边。一箭射歪了那叫失误,箭箭射歪就叫实力。整得小鹿是一惊一乍的。
江熙走过去给萧遣调整射箭的姿势,扶住萧遣的胳膊,轻声说道:“殿下将胳膊抬高一些,收腹,眼睛看这个位置……”
他教了萧遣四年箭术,从十四岁教到了现在十七岁,萧遣还是没学好。
我教得很烂吗?他自我怀疑了。
以前萧遣比他矮小,他还能罩在怀里手把手地教,现在萧遣变大只了,他都罩不住了……哎,谁让他有耐心呢,活到老教到老!
江熙这么一搭手,萧遣终于射中,但缺少力量,飞出去的箭只是轻轻敲了一下小鹿的脑门就掉了。这只鹿也是有灵气,叫着叫着竟笑了。
怪不得鹿,旁边的侍卫也憋得难受。
江熙鼓励道:“没关系,继续。”
萧遣这次绷紧全身,咻一声直接射穿了树干,但是是另一棵树的树干。
江熙睁眼说瞎话道:“有进步,再来。”
又是十来发箭,皆不中。江熙:“好,我们再走近一点试试……”
可再近都要贴到鹿上身上了呀。
郭沾小声警告憋笑的侍卫:“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小心掉脑袋!”
侍卫:“是。”
江熙忽的捂住肚子,弯腰痛苦道:“哎哟!殿下,我闹肚子,我要去方便一下。”
萧遣下意识伸手去扶江熙,又很快撤回,冷漠道:“快去快回。”
“是。”江熙骑上马一溜烟跑没了。
郭沾在后面嚷嚷道:“吃坏肚子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山林里乱拣东西吃。”
萧遣命令侍卫:“去叫太医过来。”
江熙跑远后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甩开萧遣了,盯他像盯三岁小孩一样,碍他行事。
此时一座土坡上,一名考生锁定了一匹独行的野狼,眼看足有两百斤重,面目凶煞地凝视着它的猎物。考生身下的马不安地徘徊,不听了使唤。
这名考生正是薛央,他既兴奋又害怕,这应该是一匹狼王,擒住必上大分,而他在狼王心里也是如此。
狼王即刻扑杀过来,薛央眼疾手快放了一箭,刺中狼王肩膀。狼王大躁,发出渗人的嚎叫,惊飞鸟群,眼中更添两成仇恨,未等薛央反应过来即把薛央扑下了马。
多年的捕猎经验使薛央能够快速地反击,一脚踹开了狼王,他也很快意识到这匹狼力量过强,一个人对付不来。
眼下真不是逞强上分的时候,这分不上也罢,保命要紧。他一边放了烟弹摇人,一边抽出刀防御,狼再度扑过来疯狂撕咬。
另一名考生常野正巧路过,忙放了一箭射中狼首,而狼王并不打算放过薛央,一口咬破了他的肩膀。常野连射三箭后,提枪冲上去一把将狼王刺到树杆上。
“快呀!”常野吃力地压住枪,“我顶不住了!这只太猛了!”
薛央眩晕地站起身,如野兽一般嘶吼,冲上去一通乱刺。
狼王血液喷涌,挣扎了好一阵,力量才慢慢弱下来。两人喘着大气,默契地击了个掌。
常野又补了几枪,等狼死透了才敢放松警惕:“这个头值多少分?“
薛央比划手指:“至少二十,我俩平分了。”
常野给薛央查看了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处理。“看着是皮外伤,不知有多深,你感觉如何?是否要叫停。”
薛央:“还好,我还能继续。现在我们是生死之交了,我叫薛央。”
“我叫常野。”
“我叫于飞。”一名不速之客大摇大摆地出现,看见倒下的狼王,大喜道,“哟,这可是大分呐!归我了。”他跳下马,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绳带系了上去,并拔掉狼王的牙齿作为证据收进自己兜里。
薛央怒发冲冠,喝道:“这是我俩拼死打下来的,你凭什么抢走!”
于飞冷哼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在这里叫叫叫!”
薛央:“我管你是谁,抢别人的成果就是不对,你敢抢我就敢揭发你!”
常野提醒薛央:“他父亲是于朗于参将。”
薛央:“那又如何。”
常野:“我们惹不起他,走吧。”
薛央不过十五岁年纪,来自乡野,不懂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只有气不过:“我不走,不能给他!”见两名巡卫赶来,他立马叫唤,“兵长!于飞抢我们的战果。”
只见两名巡卫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说道:“飞哥,何必……”
于飞:“闪一边去。”
巡卫调头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飞扬起嘴角:“看到没有,在这京城之中,军伍之内,想要混下去必须听我的话,敢得罪我?你是不想通过选拔了吧,这匹狼你不想给也得给!”
看薛央欲冲上去打人,常野急急在他耳边说道:“他父亲跟监考官有通信儿,评分还得看他脸色,即使我们通过选拔,以后到了军营还得挨他父亲的管。不好得罪,且让了这匹狼,趁时间还早,还能上分,勿因小失大。”
薛央气出眼泪,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只能不甘地走掉。
于飞狂妄大笑:“这就对了,这皇家武试岂是你们穷人来的地方。哈哈哈!”
“好好好!纨绔不饿死,懦冠多误身。”江熙骑马从树丛后走来,“于飞,你都二十岁了还打劫后生,就这点出息?”
“念的什么鸟诗?”于飞不以为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熙:“来瞧你呀。叫你多读书你偏不听,容易吃亏。”
第035章 第一滴血(2)
两人是酒肉朋友,偶而聚在一齐鬼混,白檀便是于飞从教坊买来送给江熙的“玩物”。
于飞如得了宝,欢喜道:“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是京城箭术第一,今儿就帮小爷上上分,事成之后,你花天酒地的玩资全算在小爷的账上,如何?”
江熙无语:“我不好这口,给些有价值的。”怎么说他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缺这点钱。
于飞骄横跋扈道:“我可保你直上青云,官升一品!”
江熙冷笑:“那就扯蛋,你要是真有这个能耐还需要来参加武试吗,直接升一品岂不更好?”
于飞阴沉了脸,察觉到了江熙的恶意:“你想怎样。”
江熙:“薛央,年十五,家住韶州,父亲已故,母亲耕农为生,有弟、妹三人,自幼从猎,补给家用,千里迢迢来京竞考,不过是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养家糊口,建功立业;常野,家住京城,年十六,父从军,牺牲于边防,盼承父业,护国安民。而你于飞,花红柳绿,倚香偎玉,你不缺这碗饭呐,来这起什么哄?”
23/16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