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杨咽了咽喉:“是楚王放你出来的?”
江熙:“是,也不是。”
瞿杨:“你跟楚王是什么关系!”
江熙:“主仆关系。”
瞿杨:“我不是问表面的关系!”
江熙:“噢?那么瞿大人以为,我与殿下私底下是什么关系。”
那就是有那么回事了!瞿杨感受到了威胁,立马转开话题:“楚王令你来找我,是几个意思。”
“不,来找瞿大人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江熙剥开一个桔子,分给瞿杨一半,用体贴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大人,大难临头了,我是来救你的。”
瞿杨接过桔子,疑心重重地坐到副位上:“我有什么难?”
江熙把话家常一般,一边吃一边道:“相信朝廷很快就会答应你们的请求,将州郡治理大权交与诸王。”
瞿杨心底有些虚,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撑起王侯的架势,淡然饮茶,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架势对江熙无效,他早就知道瞿杨生性怯懦,才特意挑他来吓唬。“我就怕你以为是好事,才来劝你别犯傻。”
瞿杨:“怎么说?”
江熙:“朝廷怎么可能白白将州郡交给你们,肯定有条件。假如你是一个牧场主人,有人将一圈羊羔赠给了你,你好不容易养肥了,别人却要讨回去,这不是白嫖吗。你会毫无条件地送还?”
瞿杨:“……”
江熙:“当初是你们的先王主动归顺大齐,才免于杀戮,百年来大齐也没亏待你们,如今羊肥了,你们又要自理了。要是太祖皇帝九泉之下知道你们今天整这出,应悔不当初,没有把你们直接吞并吧。”
瞿杨:“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我们难道没给朝廷上税?就算朝廷给我们养了羊,我们也是付了养资的,哪有你说的什么白嫖,讨回来是名正言顺。”
江熙好笑:“你搞清楚,是你们承诺归顺,朝廷才会当成自家的羊用心培养,你们所谓的养资原本就是朝廷奶出来的,出尔反尔是你们。你们自以为掌握正义,大骂朝廷背信弃义,可想过如果朝廷拱手相让,你们欣然接受了会怎么样?那必然落得个‘白眼狼’的骂名,奶你养你这么大,说离就离,不厚道哇。”
瞿杨:“无非是要谈条件,朝廷尽管开,我们补上就是了。”
江熙:“哈哈哈!咳咳……”古人说得好,食不语,果然被噎了。“去去去,拿地图来。”
地图展开,瞿杨所管辖的顺州地处大齐版图的西南。
江熙啧啧两声,道:“瞧瞧瞧瞧,顺州这块地,嵌在大齐疆土当中。当然了,顺州就是大齐的疆土,我只是假设,假设朝廷恢复顺州为顺国,与大齐平起平坐,那顺国就等于是嵌在大齐地图上的一块补巴……”
他放慢说话速度,作权衡之态:“你们就变成一个羸弱小国了。到时候大齐要是举兵吞并顺国,就是攻打别人的国家,就不需要理由了。嘶!瞿大人觉得,陛下会允许补巴的存在吗,他会动武吗,顺国有反抗的兵力吗,如果结局是注定的,瞿大人还要多此一举吗?”
江熙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把瞿杨打傻。他们哪有什么兵力?如果有,那就是老百姓。
江熙掏出一张手帕,给瞿杨轻轻擦汗:“只是一个设想而已,瞿大人莫当真。”
瞿杨僵硬地笑了笑,道:“这天气闷热,是下雨的前奏。”
“山雨欲来风满楼呀。”江熙又掏出一把扇子为瞿杨扇凉,接着说,“景州就不像顺州这么尴尬,地处边境,可景州的位置也不好,如果独立成国,便接壤四个外邦。咦!这闬师国又贫又凶悍……真真是你又小来他又大,打你就像打条狗。吉昊口口声声要朝廷撤走全部部署,包括其中的五万中央守军吗?”
瞿杨胆寒,声明道:“我们要的是治理权,没说要复国!”
江熙一脸为难:“既不想让朝廷管,又想要朝廷庇护,不能够的嘛。瞿大人跟吉大人走得近吗?”
瞿杨:“……”
江熙趴在地图上:“经过顺州的这条运河是朝廷修的,哟!是在上游的枳州凿开的分支。要是朝廷在枳州截流,那顺国衰得很快呀。一个国家的命脉竟然掌握在别国的手里,要老命么不是。顺州有盐湖吗?”
瞿杨:“……我没说复国!”
江熙:“所以到时候要高价跟大齐买咯。”
瞿杨:“我没说要复国啊!”
江熙托腮,苦恼道:“顺州要水源没水源,要盐湖没盐湖,山穷水恶的,拿什么陪吉昊有水有盐的景州玩呢?他赔只赔半个身家,你赔赔个倾家荡产。瞿大人好义气!”
瞿杨都想要捂住耳朵了,道:“我不要复国!”
江熙假装没听见:“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寻求外邦的庇护。腆着脸去求别人?普天之下你们还能找得到比大齐对你们更好的国家吗?恐怕那时就不是上税,而是上贡了吧,那可不是小数目。还是说你们有合纵连横的资本?”
“别说了!”瞿杨狂冒冷汗,连连摆手,虽然什么也没做却大气喘喘。
江熙:“瞿大人认为现在的州郡脱离得了朝廷的治理吗?”
瞿杨显得恳切了很多,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江熙摇头:“我说了,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
瞿杨心想,江熙是萧遣放出来的,他的话八成是萧遣授意,而萧遣的建议萧郁八成是听的。是与不是,他日自见分晓。若真是了,他是万万不敢反的。
这若是萧遣的计策,那还算有理,若是江熙个人的猜想,浅作思考,是江熙料事如神,深思了去,莫不是江熙在把持朝政!这个把大齐卖了的人,九死还生,依旧站在权力的顶峰。
他们对付正常人,心力还有限,而对付变态,鬼知道江熙会出什么阴招,定招架不住。
江熙:“无论来日发生什么,我给瞿大人一个建议,别做出头鸟,大人尽管躺平看戏,自个爽就完事了。不必担心朝廷放弃顺州,毕竟奶自家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您说呢?”
瞿杨擦了擦手心的汗,说起自己的难处,试图博一些开恩,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膝下九个孩子,可袭位只有一个,亲族上千人,我也是怕大伙儿没落了,才会想给他们争一争官爵,都是迫不得已。”说时流下两行老泪。
江熙拍拍他的肩膀:“瞿大人的心思我能理解,可与其伸手向朝廷要,不如让族人上进些。寒门尚能出状元,簪缨之族更应该才人辈出。只要不是懒怠,家族必然生生不息。”
第055章 挑灯夜话
瞿杨打开江熙的手,道:“你生在帝师家,难道这辈子就没享过身份地位的好处?为什么你要整出个仕法来,这对你的家族来说有什么好处吗!你考虑过你的孩子、你的兄弟姊妹未来的路吗,你忍看他们没落吗!”
空气似乎凝结,纵使他巧舌如簧此刻也难以反击。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瞿杨知道戳到了江熙的痛处,更加挖苦道:“原来你也会有私心,不过跟我一样是大俗之人,你充什么人圣?这是不是叫‘作法自毙’?”他虽然没有造反的胆,但骂江熙的胆还是有的。
江熙仰头吐了一口气,大笑起来:“我爷爷是进士,我父亲是探花,江氏的帝师之位是每一代人争取来的,用不上世袭,跟你们不一样。”
瞿杨:“那如今又怎么样呢?因为你,江氏满门被抄,你爹被你活活气死,你的兄弟再无入仕资格。说你有私心都算抬举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江熙暗自握拳:“所以瞿大人更要爱惜前程,族人众多,莫走了我的老路。”
见他这般蛮不在乎,瞿杨无能狂怒:“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谁来告诉他江熙是什么派系?说为皇帝,他叛国;说为百姓,他叛民;说为自己,他有财不取;说为正道,他黑得一批。他到底在干什么!
江熙:“夜深了,我要告辞了,瞿大人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大人以后若是心中烦闷,咱们多来往,说说心里话,我可为大人排解排解。”
随即带上帷帽离去,双手负在身后打着响指,显得狂妄自信又神秘莫测,也在暗示瞿杨:跟朝廷叫板,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听得瞿杨心里越发慌起来,但出于礼节还是将江熙送至门外。
“回避回避!”
门外,瞿府的下人催一名前来收泔水的老头捂住耳朵背身蹲下。
江熙:“瞿大人留步。”
瞿杨:“慢走。”
老人虽老,但耳聪目明,早早听到了响指声,没有捂实耳朵,更偷偷摸摸地回头瞄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惊了。那人虽戴着帷帽,却是玉树临风,翩翩公子模样,又宝马香车,非一般显贵。
老人四肢发颤,差点站不起来。他将装满泔水的推车推进漆黑的巷子后,寻着车轱辘的声音暗暗跟到了楚王府。
“殿下回来了!”肖禄带领一众抬轿的小厮在角门迎接。
轩车进了角门,江熙掀开帘子,正要澄清身份,不料肖禄凑过来就小声地打起了他的小报告。
“殿下吩咐我的话,晌午我跟肖俏说了,他好像不大高兴,劝殿下您保养身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傍晚肖俏趁奶娘照顾姐儿的间隙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现在都还没回角园,姐儿又哭闹了。几日不严盯他,越发狂妄了。不如还跟以前一样锁着,省得他乱跑。”
“你们不可以这样!”江熙揭开帷帽递给肖禄,下车便往角园去,又好气又无语。
小楚王什么意思,要在他面前炫耀自己日日行欢的灿烂快活日子?幼稚至极。但转念一想,便觉不对,钓鱼?
而肖禄,炸了!
江熙:“从今天开始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告诉楚王你暴露了他的小九九。按照我的话去回禀。”
肖禄欲哭无泪。
江熙从奶娘怀里接过喵喵,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皇宫内。
萧遣讲述完对付吉昊的方案,萧郁直叹:“好歹毒的办法。”
方案他是满意的,但要实施又有些忐忑,需再斟酌斟酌。
萧遣淡淡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说服瞿杨了。”
“什么!”萧郁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没有我的指令,你怎敢擅作主张!”
萧遣:“我怕陛下犹豫。”
萧郁:“你有把握?”
萧遣:“何须顾虑。他们无非是三个结果,一、畏惧,放弃反抗;二、复国后难以为继,归顺,降为庶民;三、复国后,我带兵吞并。他们能落得好吗。”
大齐子民的身份才是吉昊们的免死金牌,一旦不是了,任何对付外人的手段使用起来都名正言顺。
萧郁只好点头,唤来几名心腹大臣进行商议。
萧遣未坦诚是江熙的计谋,万一不成,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一旦成了,这会是江熙的护命符。
萧遣回到王府,肖禄丧着脸在大门迎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萧遣下了马,坐上轮椅,道:“你跟肖俏说了后,他什么反应?”
肖禄心里苦:“他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萧遣当即冷了脸:“是不是你表述得不够仔细。”
肖禄:“冤枉啊殿下!”萧遣这么多年来都没质疑过他。
萧遣欲回世文园,想了想,往角园去了。
只见肖旦趴在闲人居的院门上,从打开的活窗往里探。
肖禄小声唤她:“旦旦,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角园里来做什么。”
肖旦吓了一跳,“呃呃呃”地解释说自己是因为太喜欢姐儿了,跑来看看,又问萧遣身体安否。
萧遣答说无事,肖旦便跑开了。
肖禄对萧遣道:“自打她那次热症烧坏了脑子,就失忆了,现在都没想起来。肖俏被杀头那天她又跑去看,当场吓破了胆,晕倒了。现在成日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吃了药也不见好。”
“别为难她。”萧遣道了一句,进了院子。
窗户上映着江熙趴在桌上的影子,还未入睡。肖禄敲响了门。
江熙起身开门,他已换了一件睡袍,脱下的华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准备明日交由侍女浣洗。
瞿杨戳中他痛处之后,他心情低落,不得安寝才趴在桌上。
肖禄推萧遣进到屋内,便退出到院子外等候。
见江熙这般,萧遣宽慰道:“无事。如果你说不过瞿杨,我去说。”
江熙笑起来,给萧遣倒了杯水。“怎么会,我出面殿下就放一百个心。我只是有点累了。”笑容很快又塌下去。
萧遣:“累了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江熙:“我……”
萧遣:“但说无妨。”
江熙:“没什么。”
萧遣:“如果是因为带孩子太累,不妨将孩子交给奶娘养,奶娘是个好人家。”
“殿下!”江熙语气略微重了起来,转身去看熟睡的喵喵,为孩子掩了掩被子,“不可以这样说,别让姐儿听到了。”
萧遣被这么轻轻一斥,低下头去,不知如何面对江熙生气,驱着轮椅离开。他原是好意,又察觉自己错了。
“殿下?”江熙回头时,萧遣已到院内。
他追出去,弯下腰歪着脑袋看萧遣,道:“殿下,我是认为我和这孩子有缘。”
萧遣顺着江熙递来的台阶下,道:“怎么说?”
江熙:“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她的亲生父母于千万人海中相遇,她于千万年间择这一时刻入了凡尘,又因千万般苦果落入育婴堂,殿下于千万个孩子中选中了她,我得殿下庇护于千万里之外跋涉回来,与她成为父女,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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