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接住,是一枚活字块,上面刻的正是“熙”字,由于雕刻倏忽,熙字最后一笔缺了,所以印刷出来的字下边的四点水只有三点半,出现这个残缺熙字的版本都是首印本,可以判断李府就是源头。
萧遣:“李府里有一座园子,家丁作证,三个月来园门紧锁,不得进出,但园里日夜都有响动,并不断往里运柴。失火后,三十人于园中丧命,已查出是人为纵火。正要逮捕李问,李问却失踪了。推测李问欲借这场‘意外’从此隐身,却被你背了出去。”
江熙握勺的手在发颤,道:“陛下早已怀疑他了对吗?”
李问确实有报复他的动机,也恰好说明为什么兰陵笑笑死知道易储的内幕,因为李顾作为四位顾命大臣之一,很可能告诉了他。
萧遣:“嗯,其实最不愿怀疑他。诸多疑点还待逮他回来面审。”
比如李问怎么知道江熙屁股墩有痣,怎么推断出先帝死亡的原因……
李问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不读书、不习武、不管家,上次萧遣拒绝他空手套军职后,他的人生准则又多了两条——不娶妻、不生子,决定苟完此生。不像是能写出“名著”的人,不过藏拙也未可知。
萧遣:“第二件事是桩喜事。”
江熙:“什么喜事?”
萧遣:“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江熙双眸一亮:“真是大喜,叫什么名字。”
萧遣:“还未取名,小名叫‘大志’。”
一定是萧郁取的。
江熙捂额笑起来,终于不再紧绷着脸辛苦地调动表情,自在地笑了好一会。萧遣也跟着短促地笑了一声。
此时,百米外炸开了竹梨花,一簇接着一簇,绚烂惊艳。
江熙起身走到围栏前,这个位置刚刚好,既可以俯瞰京都繁华夜景,又能近距离观赏花火,这漫天张扬的爱意似专为取悦他而来。
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人们驻足仰看,欢声笑语,他喜不自胜,又觉得如愿以偿。
而他不知,他看烟火的身影其实比烟火更好看。
【叮——
爽度:+100】
他回头好奇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萧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回了神,道:“倒不是。”
江熙:“那为什么会有竹梨花?”
萧遣:“你不是想看竹梨花吗?”
“啊?我有说吗。”
空气突然安静,难道说这是萧遣特意为他布置的晚宴的一部分?原来穿那么好看,是孔雀开屏!
“啊!我想起来了,楚王,那个,我要去扫烟灰了,不打扰您雅兴。告退。”
他额角冒出一股细汗,未等萧遣应允便忙不迭转身推门而去,身后有鬼似的,一步迈过三层阶,冲下楼去。整这死出,这下他连王府都不敢回了。
萧遣僵在了原地。肖旦说江熙喜欢浮夸,理论上是可行的,要不然鬼自逍也不会得逞,所以今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死丫头别跑!”
江熙身后传来萧遣恍然大悟的怒吼,然后就瞥见一楼的大堂像老鼠蹿堂闪过一道瘦小的身影,飞快地溜出大门。萧遣从天台冲进来,翻过扶栏,凭借矫捷的身手跃下一楼,追了出去。
江熙心想:是了,一定是那丫头出的馊主意,不然萧遣做不出这么无聊的事,至少相传成熟稳重的大楚王做不出来。
他追上去想偷偷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见肖旦摔倒了,被萧遣拎到路边坐下,“呃呃”地哭疼。
“你还有理哭。”萧遣叨了一句,挽起肖旦的裤腿。她膝盖破了一个大口,流出许多血来。
“呜呜呜!”肖旦往萧遣胸膛捶了两拳,似在责怪他追得太凶。
江熙跑过去一看,从空间取出清水和纱布,准备为肖旦清理伤口,道:“把裤腿挽高一些。”
肖旦乖乖地把裤腿往上提了提,一颗黄豆大小的水泡露了出来。
萧遣连忙挡开江熙的手,江熙下意识错开身子,让背后的光照过来。借着灯光得以看清水泡,严格来说是脓包,还不止一颗。
萧遣立马挽起肖旦的衣袖,果然零零散散地长了几颗红红的小痘芽。
萧遣抚上肖旦的额头,细细感知了一会,略微发烫,严肃道:“这些脓包什么时候长的?”
肖旦好奇地抬手看了看,显然自己也不知道,摇摇头。
萧遣:“最近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头晕,心闷?”
肖旦指了指喉咙。
萧遣当即问江熙:“你身上有没有。”
江熙:“没有。”他现在可是无所畏惧的包治百病之躯。
萧遣把肖旦打了个横抱,往王府跑去,留下一句:“你最近别回王府。”
真是神奇,刚才还巴巴哄他回府的。
他猛地一怔,惊觉是汤疮!肖旦已患了病,说明王府已经不安全了,怪不得!
江熙追上去搂住肖旦,推开萧遣,而萧遣纹丝不动。
江熙急道:“这是瘟疫!会传染的,让我来!”
萧遣:“我没事,你别碰她,赶紧去洗手。”
江熙:“不,我百病不侵,殿下撒手!”
……
两人你推我抢,没人注意此刻被夹在中间的病患的情绪。肖旦忍无可忍,抽出双手伸到两人的后脑勺,心道:走你!
然后用力一摁,两人迎面磕上,又是一吻。
两人定住,手一松,肖旦随即跌在两人脚上。
“啊”了一声。
江熙顿时觉得满脸爬了蚂蚁,抱头蹲下直抓痒。
萧遣失了一会儿神后,扛起肖旦跑回王府,对侍卫道:“封府!”
在大门关死的前一秒,江熙蹿了进去。
第080章 时疫爆发(6)
王府连夜进行了排查,已有三十人出现了明显症状,包括欢欢、奶娘、冷安、肖禄、肖喜。
第一个染病的人是肖喜,他日常就喜欢投喂小猫小狗。前几日他发现园子里多了十三四只流浪猫,喂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病怏怏的了,没过三天,这些猫全死了,他也长了痘。与他走得近的人接二连三出现了症状。
无疑这些病猫是被人恶意投进王府来的,结合司天监的预言,真的是“太巧合”。
病人们被“关”进了萧遣的“后宫”,也就是从未开张的芳华园。王府的供药是充足的,他们按照萧遣的嘱咐,自行在园中煮药服用。
头一两天,大家只是稍稍不适合,江熙也照应得过来,以至于大家一致认为这听都没听说过的汤疮不过是寻常小病,不足挂心。
特别是冷安,刚把江熙轰走没过十天就被关进同一座园子,相看两厌。他故意与江熙作对,仗着自己习武身体好,坚决不喝药不泡药。
气得江熙吩咐小厮们摁住冷安强灌,却又打不过他,只得撂下一句:“行,你厉害,到时候别哭!”
等到第三天,众人病况迅速恶化,什么状况都来了,有头晕头痛的、有恶心作呕的、有四肢酸胀的……但同一的症状是脓疮变大变多,最大的长到了鸡蛋个头,像蚊子叮咬一样痒得难耐,教人恨不得挠破。八成的人倒床不起,痛苦哀嚎,又陆陆续续有新的病人进来,总共超过了六十人。
江熙要是没有“金身”护体,也该病倒了。
至此大家才相信,江熙给他们说的关于古镜国受汤疮肆虐至民生倒退十年的事迹并非危言耸听。
病得最厉害的两个人,一个是身子原就孱弱的肖旦,一个是自命不凡的冷安,是话也说不出、头也抬不起来。其中冷安哭得最厉害,像个水做的娇娥有哭不完的眼泪,面子是一点都没有了。
煮药、烧水、端茶喂饭,江熙忙得不可开交。为不扩散病疫,外头不敢放人进来,因为即便进来了,过两天也得“进阶”成需要照顾的病人,平添负担。
唯一允许进园帮衬的,是古镜国使臣及其随从十人,因为他们患过汤疮,不会再患。
要问他们为何自告奋勇?只因他们未来的圣后正在这里当差。哪能让圣后累着,尽管萧郁还未答应“联姻”。
他们把江熙摁在了椅子上不让动,可人手实在紧缺,江熙还是搭了把手,对一旁累得暂作休息、满头大汗的使臣道了声“谢谢”,用扇火的扇子给他扇凉。
使臣连忙拒让:“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臣了!”
江熙见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有几颗铜币大小的痘印,好似在哪里见过,指了指,问:“这是汤疮留下来的吗?”
使臣点头道:“是的。对付汤疮我们有经验,你放心吧,药是对的,病人躺个五六天就能好转,若挺不过去那就是命了。”他眼含哀伤,沉沉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摇摇头。
江熙知道使臣是想起了那段沉痛往事,无言,坐回了灶前继续看火。
有些事不恶化成灾,很难体会其中人的可恨;有些事不酿上几年甚至百年,也很难体会当时人的可贵。
当面对两万子民痛苦瘫倒、无助等死时,蒙尔还如何做到熟视无睹?而月刹罗在子民的声讨中死去,留下的药方却在佑护他们,结果蒙尔还冒领了月刹罗的功劳,翻身成为一代仁君,他口口声声称月刹罗是他的爱人,却连荣誉都不还给他。
真是一个荒诞的国度,百姓、君王、良臣,不知谁先病了,死的却是那个没病且能治病的人。
江熙不愿去体谅蒙尔还,譬如说如果当初子民爱惜月刹罗,蒙尔还就不会堕落云云,因为堕落本身就是对月刹罗的不爱惜。
他自嘲地笑了笑,作为一个外邦人,他哪来这种莫名又深刻的难过。
使臣看他发呆了许久,道:“你在想什么?”
江熙回了神,道:“我听说你们国家有过一个特别善良的祭司。”他不知现今古镜人对月刹罗如何评价,所以说得含糊不明。
使臣倒是坦荡,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后道:“对,他是我们圣君曾经的爱侣,也是我此次来齐的原因。”
江熙:“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使臣:“请。”
江熙:“对你们国家而言我不是什么好人,圣君是真心要娶我吗?”
使臣:“圣君的心思我岂能知,我只是秉公办事。不过对你们国家来说,你也不像好人。”
使臣用词很是讲究,用的是“像”而不是“是”。
江熙:“你说话好有意思。”
“像,真是像。”使臣啧啧两声,眼睛才从江熙脸上收回。“连命都像。怪不得圣君要讨你走,你若不走,迟早也被你们的百姓骂死。”
江熙闻言一怔,许久说不出话来。古镜的百姓也骂月刹罗是个祸国殃民、勾引皇子的孽种。
使臣望着晴朗的碧空,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
江熙看得疑惑,道:“使君想到什么了?”
使臣:“你们家的孩子争气,不似我们家的胡闹。”他此刻像是一名长辈,评价着两国的后生,他口中的“孩子”即皇子。这么一比较……
江熙头皮发麻起来。两国的皇室成员都是一样的,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但古镜显然不幸得多,两个皇子丧命,当今圣君又是个癫公。相比之下大齐确实要好些,萧家三兄弟虽各有各的毛病,但都健在,并且开明、爱民、仁慈。
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这么优秀!
突然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想在江熙脑海炸开。
蒙尔还是太子,萧遣也是太子;
月刹罗被烧死了,他也被烧死了;
失偶后,蒙尔还疯了,变态了;
如果他与萧遣也是这样的剧本,那萧遣疯了吗?
不知是煎煮的药汤散发出的苦味侵袭了喉咙,还是也感染了病,他一时心慌,又慌得“没名没分”,好像过分的感他人之伤,显得自作多情。
灶里的火烧得正旺,喷出一团火星,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扔了扇子退后数步。
使臣忙扶他起来,拾起扇子道:“我来吧。你怕火?大祭司倒不怕,看来你们也有不像之处。”
迎火而舞是古镜祭祀时不可缺少的仪式,祭司会在篝火前通过舞蹈、入定与鬼神通灵,火越旺象征越吉利。所以祭司是不怕火的,但被烧死的祭司就难讲了。
江熙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将注意力移到别处,问道:“大祭司是土生土长的古镜人吗?”他是土生土长的齐人,古镜人与齐人虽然都是黄皮黑发,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差别。如果说他俩长得一模一样,那么月刹罗很可能有齐人血统。
使臣知道江熙在想什么,道:“他确实长得不像我们,像他母亲吧。”
江熙:“他的母亲是齐人吗?”
使臣摇头一笑,道:“哪里知道。听说是老祭司远游时,与一女子相恋生下来的,他四岁时老祭司才接回身边抚养,没人知道他母亲是哪国人。”
懂了,又是一个王公贵族出游随地采花的俗套故事。
使臣:“你听听就好,别当真,以后到了古镜,这些事忌讳,不要打听,以免惹怒圣君。”
江熙:“行。”
一名小厮抱着哭闹的欢欢过来。欢欢的症状虽不严重,但也不舒服,一睡醒就要找江熙,不然哭个不停。
到了江熙怀里,她肉嘟嘟的小手紧抓江熙的衣襟,告状似的哭得更厉害了,湿哒哒的睫毛黏在眼皮上,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脸上一颗泪滴大小的痘子就是罪魁祸首。
江熙哄了好一阵子她才消停下来。
萧遣一人从外面进来,在门边的屋子换了一身衣裳,才急忙走近,看到江熙脸上一片火灰,当即皱眉,但还是先问了众人的病况,随即转身去探望冷安和肖旦。
使臣问江熙:“你和楚王都得过汤疮了?”
江熙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看到使臣身上的痘印会觉得熟悉了,因为萧遣身上也有!是当时他为了躲萧郁,跳进浴池藏在萧遣身后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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