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汤疮,无药三月必死。所以萧遣很早就知道了汤疮药方,才会在抓药时遇到短缺能当即察觉问题……
江熙“嗯”了一声,赶去了肖旦的房间。
一进门就听到萧遣像个婆子一样唠唠叨叨:“什么时候了还嫌苦?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金娇,给我喝!你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
肖旦软弱无力的手打着萧遣,被萧遣捏住了鼻子,一碗药喂了下去。
肖旦咕噜咕噜地喝完,咳了两声,扭曲的五官无声地告诉旁观者,她现在是小刀拉喉咙、铁锤砸大脑。
“疼也得挨。”萧遣箍住肖旦的双手,“别乱挠,挠破了身上的脓包不打紧,若挠破了脸上的,小心变成大花猫。可别动了。”
萧遣叮嘱完,将浸了药的纱布拧了半干,给肖旦擦拭脸上、手臂上的痘。“几天不见瘦得跟个柴似的,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买。”
肖旦摆头,什么都不想吃。
萧遣:“少闹些情绪,该吃吃该喝喝才好得快些。到时候凭你怎么闹,我还懒得管。”
听到这肖旦也不闹了,握着萧遣的手,安安静静地合上眼躺着。
萧遣稍稍握紧了肖旦的手,眉头拧得更深了。
此情此景,说肖旦是萧遣的私生女,江熙都信。可萧遣担忧的神情告诉他,肖旦的情况极不乐观。
江熙抱着欢欢在床边坐下,抚了抚肖旦的额头,与萧遣道:“我看殿下累了,到一旁歇一下吧。”换做往常他一定会请萧遣回寝休息,但眼下肖旦一定非常需要萧遣。
重病之人容易伤感,如果有人陪伴,心情好些,能缓解几分病痛。
萧遣一边说着无事,一边坐到了地上,伏在床边,疲惫地汇报道:“今天又被群臣驳了,带头的是司天监,烦死。”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江熙知道萧遣不是诉说委屈和抱怨,但这会子就是很像。他安慰道:“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专程去他们府上气死他们。”
肖旦一个没忍住笑了两声,又很快止住,疼的。
萧遣轻轻打了一下肖旦的手掌道:“还笑,这场风波指的就是你,赶紧好起来是正经。”又与江熙道,“府外也慢慢出现了病例,皇榜已经公示汤疮病症和药方,朝廷已着手管控,按需下发药源,药早囤了,管够。太后、娘娘、皇子公主、肃川都已安置妥当,断不会染上汤疮,你放心……”似交代完重要的事,他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他想问而没问的,萧遣都答了,萧遣太知道他想要知道什么。
江熙拿了张毯子给萧遣披上,又鼓励肖旦:“看楚王多关心你,睡着了也没撒开你的手,你也睡吧,醒来就好了。等好了后,我请你去吃烤全羊怎么样?”
肖旦嘴角微微上扬,呼吸轻匀,很快也睡着了。
江熙到门外吩咐众人安静些,勿打扰了楚王休息,然后在地上摘了一支草,紧张地回到房中。
萧遣伏在床边,整张脸埋在手腕上,两只轮廓好看的耳朵露在外边。
江熙的步子极轻,像在靠近一个暗恋许久、万分珍重的人,对于将要做的事,带来的结果,他还未想好如何面对,所以局促不安。他知道“趁人之危”不好,但至少让他心里有个痛快的答案。
他弯下腰,用草尖在萧遣的耳垂拨了拨。萧遣慵懒地耸了耸肩,他下意识转身,又怯怯回头去看。
只见萧遣抬起手挠了耳朵两下,一张极小的肉色的贴片被抹掉,露出耳洞来。
看得真真切切,萧遣耳垂上的小孔正是他亲手穿过耳环的耳洞!
江熙喉咙差点溢出声响,他捂住嘴冲了出去,双腿打颤几欲跌倒,连忙奔到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手足无措。
他获得了答案,心口涌起一股劲冲开了这几天卡在喉间的苦涩,蔓延了全身。
他无法确切描述这种感觉,很庆幸、很难得、很渴望、很不敢想象,就是苦得很。教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朝南不是,朝北也不是,醒着不是,蒙着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无措感比他当初喜欢上鬼自逍时还要强烈。
喜欢鬼自逍没什么负担,心动即可行,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可是喜欢萧遣,却有重重心障。
他从来不觉得身份是情感的障碍,所以他决定与鬼自逍在一起时,压根就没考虑过他是与大齐有国仇的古镜臣子,只想着怎么挑逗眼前那个年过四十、情绪容易波动的痴情大叔,可为什么身份落到萧遣身上就行不通了,他不敢了呢!
明明鬼自逍就是萧遣啊!
或许他脑袋灵光一点,早该发现“鬼自逍”三个字反过来就是“萧子规”。
不对不对。
萧遣二十一岁之前就没出过大齐,二十一岁之后,月刹罗已经死了,他哪里有机会与月刹罗结识并产生刻骨铭心的单恋?所以萧遣不是鬼自逍。
他迫使自己去证实萧遣不是鬼自逍,仿佛这样问题就会变得简单一些,他看起来也会显得勇敢且智慧一些。
可如果萧遣不是鬼自逍,那他为什么会穿耳洞?即穿了耳洞,平时为什么要藏着?
江熙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趁人之危”不就是想证明萧遣就是鬼自逍吗?你猜对了,又为什么要否认呢!
鬼自逍说过的话一遍一遍不可控地萦绕耳侧。
——“是我一厢情愿,他一直不知道。”
——“你能想象从此见不着明月了吗?从此长夜如祭。”
——“月刹罗会满口污言秽语吗,会杀人不眨眼吗?”
“你以前是不会的……我没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一枝花,你又是什么来头?”
“家妻。”
……
萧遣就是没有见过月刹罗啊!黑市相遇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把萧遣轰走,那萧遣还能怎样,只能以鬼自逍的身份折回来,以鸡血石引他上钩,再虚构出与月刹罗的虐恋。
这样萧遣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月刹罗,大大方方地带他去看明月、看日出、看大漠美好的一切,并毫无忌惮地倾诉相思,每一句都是对他明晃晃的表白。
江熙!你就是个十足愚蠢的棒槌!
第081章 时疫爆发(7)
变了,很多事的逻辑因此变了。
既然萧郁早知道萧遣好他这口,那萧郁要求他潜入王府作败萧遣名声的目的就是假的。因为只需要将先帝秘召之事轻轻公之于众,萧遣就名誉扫地;
也用不上煞费苦心给萧遣下断子绝孙散,因为萧遣用不上;
尽管萧郁爱呛萧遣,却未有过实际的针对打压;
放他入王府,萧郁本身也扛了一半的声讨,所以哪里是手足相残,明明是“哥哥开门送嫂子”,不对,是“送哥夫”。
至始至终,就他一人内心戏丰富!
他搞错了一件事,忘了自己死去的十年是他们成长的十年,早不是他心中连自身都照顾不了的笨小孩了,他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已经开始玩弄人于鼓掌之中,已经变成阴险狡猾老狐狸!
现在他才是那个弟弟,还故作高深,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看在他们眼里像极一只纯情无害的小白兔了吧?
小白兔流下两滴挫败的、不争气的、后知后觉的眼泪,顺着下颌滴在欢欢的脸蛋上。
“欢欢我该怎么办?”他求问怀中压根不知事的婴儿。
婴儿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表示没恋过,也很懵。
他埋头在欢欢圆鼓鼓的肚子上,柔软的棉袄携带暖暖的体温敷在他的脸上,很是治愈。
煮药的白汽腾腾直上,一点风都没有,池塘的水却泛起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晾了许久,他悟了,就如冷安所说,他继续装失忆、装不知情,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抬起头来问欢欢:“对吧。”
欢欢“喔”了一声,以示鼓励。
江熙拍拍脑袋,似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拍出去,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去肖禄的房间。
肖禄刚刚睡醒,江熙打开了窗,阳光便洒了半间屋子。“大夫说透透气会好些。”
肖禄撑起上半身坐起来,道了一声“谢了”。
江熙:“身体好些了吗?”
肖禄感受了一下,道:“头痛好一点点了。”
江熙在他身后垫了只软绵绵的枕头,道:“那太好了。想吃了吗?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现在可牛逼坏了,是第一个好转的,得赶紧好起来,给他们打个样,陛下也好安心。”
隔壁五大三粗的冷安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又越来越多的人进来,教人惶惶不安。
肖禄食欲缺缺,但江熙说得在理,道:“那就吃些吧。”
江熙出去,回来时一手拎着一只小方桌,一手提着篮盒,麻利地在肖禄身前布好一粥一荤一素,将筷子塞进肖禄手里。
欢欢被江熙用布兜绑在怀中,嘟着嘴,专心致志地玩着老虎布偶,格外乖巧安静。
“哎!”看江熙忙前忙后,肖禄无奈叹气。不谈那些前因后果,只论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他家王爷。
江熙:“哪里发痛了?”
肖禄惋惜道:“你投错胎了。”
……
这话题转得令江熙猝不及防。
江熙:“这我就不懂了,放眼全天下,没几个人投胎比我好的。”
天下父母常有,但似江宴夫妇那般开明达理的父母不常有,论金贵他家也比不过皇家,但论安然自在,皇家可差远了。
肖禄:“你该生得是个女人,这辈子就顺了。”
江熙原是有些疑惑想要问他,难得见他主动,便顺着谈笑:“这话怎么说?”
肖禄认真地分析起来:“你看,如果你是女儿身,你就入不了朝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你就做不成大恶,做不成大恶你的名声就不会臭,你的名声不臭,楚王娶你不就名正言顺,天作之合?你就会是咱们王府的当家主母,那你现在照顾我们,是不是就显得善良慈爱,而不是图谋不轨。”
江熙脸色一沉,隐忍地扬起嘴角道:“我现在不管做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图谋不轨是吧。”
肖禄实诚点头,这个点头的前提是承认了江熙当家主母的身份,他批判的点是这个主母是好是坏。
江熙:“我看你是好全了,有力气拿我开玩笑。吃你的。”
肖禄耸了耸肩,没大所谓,一边吃一边道:“我呢对你也有些改观,发现你也不是那么烂。但改不改观又如何,你都要去给人家当国母了。”
微小的改观或许对肖禄来说没有什么,但对江熙而言,那可是“可以合群”的信号,是融入他们的开始。
“问你个问题。”江熙坐到床边。
肖禄:“问吧。”
江熙凑近小声道:“我因为打了李问被捕入狱那会子,楚王在哪?”
萧遣要是不喜欢他,袖手旁观也就罢了,既然喜欢,那他可要追究萧遣当时做什么去了。如果萧遣干预,他不至于吃三个月的刑。
肖禄不假思索:“那会子殿下不在京城。”
江熙:“他是远游未归吗?”
肖禄:“那倒也不是。他回来了的,刚沐浴完,陛下就传来口谕,让他去处理钧州矿山的事了。”
江熙听得一头雾水:“刚沐浴完?只回来了半天吗?”
“嗯。”肖禄对此是记忆犹新。
那天萧遣骑着马赶回来,还在老远的地方就冲看门的侍卫大喝“开门”,像有十万火急的事。
因萧遣的着装实在奇怪,黑黝黝的皮肤像在酱油缸里泡了几天几夜,满脸胡茬,头发蓬乱,歪斜地扎着。
临近了侍卫才认出他,刚推开一个门缝,萧遣连马一起跃进了府,到了世文园才下马,冲他喝道:“备浴。把衣裳都摆出来。马上!”
他意识到萧遣要见什么大人物,连忙去做。
那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萧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把自己洗了一个时辰,甚至让侍女给修理了指甲。
萧遣挑了一件藏蓝色长袍,这个颜色在阳光下特别耀眼,立在人群中可谓“艳压群芳”,还稀罕地让侍女配了香囊,特别叮嘱不要清雅幽香的,要冲鼻的。
更破天荒地吩咐他立刻把王府打理一番,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要置上盆景和摆设。
记得萧遣当时脸上就写了四个字——铁树开花。
他越发觉得王府不是要来贵客,而是要来王妃了。
正当萧遣束发时,萧郁的口谕就到了,说是钧州矿山山体塌落埋了二十人,十分要紧,要萧遣即刻出发处理矿山开采问题。
萧遣推辞说晚点出发,大内侍卫不依,强行把萧遣支走。
他看到萧遣被请上马车时,靴都还未穿好。
一刻钟后,外边便沸沸扬扬,大呼小叫:“江熙杀人了!”
两个多月后,萧遣才又回来。
江熙转眼看向窗外,嘴里吐着气,吹着额前的碎发,又晾了自己一会儿,道:“他是不是还戴着一副铁丝制的手套?”
“对对对!”肖禄连连点头,“你和楚王此前见过了?”
何止是见过,不就是萧遣把他送回来的,却在分开不到两个时辰的空当里,他就被逮了。换他是萧遣,也会气到爆炸。
萧郁反应也是够机敏,事发后第一步就是支走他哥。
江熙:“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别让楚王知道。”
肖禄心里嘀咕:难道这件事不能说?于是说:“那你也别告发我暴露了楚王的小九九,咱俩扯平。”
“好。”江熙又想起一件事。
因为萧遣是鬼自逍,所以萧遣去过古镜,患过汤疮,见过蒙尔还,且蒙尔还救了他。
蒙尔还在军营非礼他那时,就单方面笃定了他与萧遣有染,所以蒙尔还一句“你这种人死不得,必须跟我一样痛苦地活着”就包含太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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