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陆延生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怕了拍他,轻声道:“鸾音郡主定没事的,别担心,琼然,先生送你回去。”
——
这边陆延生和宋南曛已经走了,另一边宋澜和梅砚也在花厅落了座。
尚书府的下人奉了茶上来,梅砚自捧着茶盏喝茶,宋澜便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不说话。
花厅里一片寂静。
良久,宋澜终于忍不住问:“少傅,你对段纸屏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梅砚一僵,片刻后抬起头来,一双温和的杏眸氤氲在茶香水气之后,从宋澜的视角看过去竟有些模糊。
梅砚淡淡地:“哦?哪里不一样。”
宋澜支支吾吾了两声,摇摇了头,他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梅砚与段惊觉的关系一直不错,属于污泥沼泽地里的两股清流,梅砚大约一直同情段惊觉的遭际,又熟知段惊觉与宋云川的那些过往,所以他一直把段惊觉当成知己。
可最近一段时间,他对段惊觉似乎疏冷了许多。
宋澜凝眸看着梅砚,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但梅砚始终没有再多说一句。
在今天这样紧张的情境中,宋澜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
宋澜与梅砚各自揣着心事,又都担忧着宋鸾音和孩子,不免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大概是天色都有些暗下来的时候,廖华带着一脸笑意走了进来。
报喜:“陛下,梅少傅,鸾音郡主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宋澜和梅砚对视一眼,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探望宋鸾音和孩子。
不得不承认,宋鸾音与寻常的女子是不大一样,寻常女子生完孩子早没力气了,宋鸾音却精神得很,正兴致勃勃地倚在床头上逗那刚生出来的孩子。
“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啊?”
梅毓与怀王俱守在她身边,闻言皆是无奈一笑,怀王道:“这孩子是早产生的,自然是比别的孩子要小些,好在你们母子平安,不然为父这颗心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宋鸾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不该去放那风筝,嘴上却又不肯服软,只是摸了摸孩子的脸蛋,然后看了梅毓一眼:“虽看着小,但你们看看他长的,多像我和逢山啊。”
梅毓叹了口气,终究是拿自己夫人没办法,担惊受怕了许久的焦灼也终于被那初为人父的喜悦所取代。
他刚弯腰把孩子从宋鸾音怀里抱了过来,转眼就看见梅砚和宋澜推门进来了。
“陛下,景怀,你们来了?”
梅砚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只肯掩着唇站在屏风旁远远地看。
宋澜却着实高兴坏了,一进屋,见了那孩子比谁都亲,从梅毓怀里接过来便又是抱着又是哄,末了还笑眯眯地亲了亲。
“嗬!这孩子得管朕叫舅舅了!”
梅砚在远处看着宋澜抱着孩子又蹦又跳的样子,忍不住说:“青冥,你别把孩子摔了。”
宋澜“哦”了声,却很听梅砚的话,恋恋不舍了半晌才把孩子交给怀王抱着。
怀王得了这个外孙自然是高兴坏了,忽地抬头看向宋澜,兴冲冲地说:“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澜一怔,那张风流又俊朗的脸竟有些红了。
他再怎么狠厉杀伐,说到底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混小子,还从来没给人取过名字。
他沉吟了半晌,然后求饶一般地偏了偏头,指着梅毓说:“孩子的父亲在这儿呢,朕怎么好给他取名字。”
梅毓却很不解风情,像是不知道这是宋澜给自己找的借口一般,摇了摇头说:“无妨,陛下取便是了。”
宋澜冥思苦想,然后福至心灵一般地拍了拍脑袋。
“兄长不取的话,那就由少傅取吧,少傅取也是好的!”
与梅毓相比,梅砚的确更通诗书,从前便有坊间传闻:太子少傅梅景怀手写天机云锦诗,身有王昌宋玉气,乃是朝臣殿上一股清流。
梅砚也的确如坊间传闻一般,大手一挥给宋澜取了“青冥”两个字作表字,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大盛文坛都震了震。
大盛道学兴盛,认为青是青天,冥是幽远,合在一起恰是青苍冥远、天上之天,是只有储君才能用的词。
这个表字包含了梅砚对宋澜的所有美好期许,也正因此,在钱塘的唐枕书才会因为听了这两个字就对宋澜放下戒备,且一眼看出了梅砚与宋澜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宋澜那时候年纪还小,总是羡慕自己的兄弟,他们一个叫云川,一个叫南曛,皆是天地万物中的好意象,偏偏自己单名一个“澜”字,就像是他父皇心中的一滴水,连半点波澜都生不出来。
自打宋澜得了“青冥”这个表字,腰杆儿都挺直了不少。
梅砚也因此名声大噪,那段时日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常常备了礼物上门拜见,为的就是求梅砚给他们的儿孙取拟字。
当时梅砚是怎么拒绝的来着?
“诸位大人请回吧,我此生只取得出一个青冥。”
他再也没有为别人取过字。
一如此刻,梅砚靠在屏风边上含笑摇头。
“我此生只取得出一个青冥。”
第88章 祈年
梅砚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宋澜是再不敢推脱,眼看着屋里一帮人是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给这孩子取名字了,只好深思熟虑了一番, 最后说:
“这孩子……就叫他祈年吧。”
梅祈年。
正如除夕夜那那首贺岁词一样,这是个怀着无数美好祈愿的名字,祈愿这孩子一生富足安乐无灾无难, 也祈愿大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梅砚与梅毓见惯了宋澜不着调的样子, 乍然听见他给孩子取了个这么好的名字,竟一时有些懵, 反倒是宋鸾音先先笑了笑:
“这名字好,祈愿我朝年年丰收嘛,我已经能够预见到我儿子辛勤耕耘的未来了!”
“……”
宋鸾音确是比宋澜还要不着调些的。
梅毓早已经习惯, 谢过了宋澜给孩子取的名字,又回身坐在了宋鸾音床边,语重心长:“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福大命大, 此番你没事, 更是苍天保佑。”
梅毓稳重惯了, 甚少会有这种伤情的时候,宋鸾音不由地垂了垂眼睛, 忽然问:“宋南曛呢?”
喜悦的气氛太过浓厚, 众人一时都忘了兴师问罪这回事儿,不等梅毓开口, 宋澜便说:“朕让他滚回国子监了, 你放心, 这次有他好受的。”
“不。”宋鸾音精神很不错, 语气却有些迫切, 求情,“这次也不能怪他,是我非要去捡那风筝的,他也不敢拦我啊,皇兄就别怪他了吧?”
宋鸾音这话虽是对宋澜说的,可说到最后却拉了拉梅毓的袖子。
梅毓叹口气:“此事确实怪不得南曛郡,你说要去放风筝,我应该陪你去的,是我的疏忽。”
宋鸾音又摇头,也不怪梅毓:“你在朝中政务多,哪儿能怪你啊。”
梅毓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起来,顺势将宋鸾音扯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握在了手心里,柔声道:“日后我多陪你好不好?我和祈年一块儿陪你。”
柔情蜜意,破了天荒了。
怀王见不得女儿女婿这么腻歪,抱着孩子就往外走:“孩子该吃奶了,我去看看奶娘找好了没有。”
宋澜挑了挑眉,也跟着出了门,只是走到屏风旁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握住了梅砚的手。
光天化日的,梅砚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把手缩回来,“青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
宋澜不为所动,看了看屋里正腻歪的梅毓和宋鸾音,又看了看抱着孩子笑得一脸满足的怀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外的廖华身上。
宋澜问廖华:“廖华,你看我拉着少傅的手,羡不羡慕?”
廖华:“……”
宋澜看着廖华黑了个彻底的脸色,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堂而皇之地拉着梅砚就走了,上马车之前还不忘嘱咐廖华:“对了,你一会儿去国子监和宋南曛说一声,就说郡主虽放过他了,但朕没放过他,让他给他的小外甥打一只金锁,这事儿才能算完。”
廖华哭笑不得,却知道自己家的陛下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只好连连应下。
马车上,梅砚神情疏淡。
清俊的眉眼被银丝炭燃出来的暖烟缭绕着,玉人天姿也拢在氅衣风毛中,似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缥缈不可定,可嘴角的笑意又是那样明显。
一片静默中,梅砚忽然问宋澜:“陛下让南曛郡给祈年打金锁,自己又打算送什么贺礼?”
宋澜不答反问:“少傅又打算送什么?”
梅毓和宋鸾音的孩子是宋澜的表外甥,也是梅砚的亲侄儿。
梅砚懒懒地靠在马车的软枕上,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想了会儿才说:“身无长物,值钱的东西是送不了,毕生所学又被陛下一人占尽,我看我那份儿贺礼由你一道送了吧。”
宋澜便笑,说行啊。
然后梅砚就不说话了,他像是累了,轻轻将后脑靠在软枕上,杏眸微微阖起来,整张脸都融在了昏沉的暮色里。
马车里的烛火晃了晃,宋澜心中那份不安又开始肆意生长。
他们平时也常常这般打趣对方,要么挑逗要么哄弄,梅砚对宋澜总是有十足的耐心,这次虽一样,可宋澜还是能看出来梅砚身上的那份力不从心。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少傅的病,似乎一直还没有大好。
“少傅?身子又不适吗?”
梅砚没睁眼,只是动了动被宋澜握着的那只手,然后点了点宋澜的手心,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说:“少傅困了。”
宋澜揣着一百个不放心将梅砚送回了少傅府,梅砚不肯麻烦段惊觉,宋澜便又让廖华去请了太医过来。
两个太医看诊到半夜,俱说梅砚的病没什么大碍,许就是下午的时候过于担忧宋鸾音才有些伤神,宋澜这才勉强放了心。
太医走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梅砚早已经昏昏沉沉睡下了,宋澜就将他揽在怀里,念叨了整整一夜:“少傅快点养好身子,咱们一同去给祈年过满月宴。”眼闪汀
——
时间过得说快也快,梅砚的身子还没大好,一个月就过去了,到了给梅祈年办满月宴的时候。
尚书府里,宋澜穿着一身常服,自己一个人坐在花厅上首喝酒,来来往往的宾客都不敢往他跟前凑,还是怀王仗义些,一把年纪了硬是陪着宋澜喝了两壶酒。
两壶酒下肚,怀王成功醉了,于是又只剩下宋澜一个人喝酒。
边喝酒,边抬眼看向众人。
今日是苏祈年的满月宴,却忙坏了梅毓和宋鸾音,夫妻两人又是忙着送迎宾客又是忙着送宾客,今日来贺喜的人也的确多,几乎是满朝的文物百官和皇亲贵胄都来了。
唯独梅砚没来。
宋澜不免有些失落,却偏偏碰上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皇兄,怎么都没人陪您喝酒呢?梅少傅今天没来吗?”
宋澜抬眼一看,见说话的正是宋南曛,且宋南曛的怀里还抱着梅祈年。
小孩子长得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生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极了宋鸾音。
宋澜“哼”了一声说:“少傅身子还没大好,今日来了怕是要操劳,朕就劝他留在府上养病了。”
宋南曛“哦”了一声,“那臣弟过两日去少傅府探望。”
“别。”宋澜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少傅喜欢清静,你太闹腾了。”
宋南曛:???
大约是迫于宋澜的威势,宋南曛愣是没敢反驳什么,悻悻地低下头又去稀罕怀里的孩子,神情里竟是说不出的喜爱。
宋澜笑了笑:“大半天了,怎么还抱着孩子不撒手,也不怕把孩子摔了。”
宋南曛闻言还真又把梅祈年抱得又紧了些,却愣是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说:“臣弟实在是太喜欢这孩子了,水灵灵的多可爱啊,见了我也不哭,说明与我投缘呢。”
“你喜欢就自己生一个,抱着别人的孩子不撒手算怎么回事。”
宋南曛疯狂地晃了晃脑袋,颇有些埋怨的意思:“算了吧皇兄,臣弟都快要穷死了,一时半会的怕是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臣弟。”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苏祈年的脖子上带了一精巧的金锁,正是宋南曛花光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还又管陆延生借了些银子才买下来的。
宋南曛穷得一穷二白,眼看就要升天了。
宋澜懒得听他叽叽歪歪,摆了摆手说:“别在这儿跟朕哭穷。”
听着宋澜没有要说后半句话的意思,宋南曛气得要跳脚,却还记得自己怀里抱着孩子,硬是生生耐着性子坐在了椅子上。
低头,委屈巴巴地和怀里的梅祈年说:“小外甥,你小舅舅要穷死了。”
宋澜都被他气笑了,却还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宋南曛已经被自己停了一年零两个月的月例,也确实到了“穷死”的地步。
大手一挥:“明天去内务府领你的月例银子。”
宋南曛高兴地又要跳起来,被宋澜瞪了一眼后才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道谢,怀里的梅祈年竟也“咯咯”笑了两声,像是能感受到宋南曛的喜悦一般。
这头正热闹着,守在外面的廖华却从禁卫手里接了封奏报,然后急匆匆地进了花厅。
“陛下,景阳侯急报,称大军已至城外官道,明日一早便可抵达盛京。”
这次一高兴就站起来的却不是宋南曛,而是宋澜,他接过廖华手里的奏报看了眼,嘴角的笑意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宋南曛眨眨眼睛问:“皇兄,是景阳侯要回来啦?”
“嗯。”宋澜将奏报拿在宋南曛眼前晃了晃,眼底满是稳坐钓鱼台的威仪,他说,“周子春,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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