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小李挠头, 他从小就捋不清楚辈分。
“那那个叔公,就是老登的阿叔, 是不是对老登跟爸爸——”小李舔舔嘴唇:“嗯我说,我们的阿爸,不太好啊。”
李朝闻边说边点头,觉得这样才符合人的心路历程:“所以他眼里永远是兄弟阋墙、叔侄翻脸,才会觉得血缘大于一切。”
于磐冷笑:“正相反喔。叔公对他们超好,阿爸走之前跟叔公也很好。”
只是有些人心里定义了地位和等级之后,便觉得“上位者”做的一切都是施舍。
“那就是…”李朝闻苦思冥想,试图从他读过的剧本书里,检索出相似的人设。
于磐无奈地拍他的腿:“诶呀,小宝,你别想着理解他的逻辑啦,没可能成功的。”
“对了,你看。”于磐给小李看检测中心发来的报告照片,白纸黑字,写着:
「所提供樣本不符合遺傳學上親子關系的標準。」
“噗——”
求签祈福半辈子得来的亲儿子,竟然是绿帽的产物,于冠良估计世界观都崩塌了吧。
可是想象中的大快人心很快就过去了,李朝闻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的确恨他,而且他罪有应得。
但是。
“揭穿这件事之后,孩子怎么办呢?”
李朝闻接触到了具体的人,天麟这个名字就从屏幕里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淘气的、肉嘟嘟的、喜欢青蛙的小男孩。
于磐直视他闪闪发光的双眼,那里掩不住地,流露出金子也无法比拟的慈悲。
他忽然鼻尖一酸,扣住小李的后颈便吻了上去,他的唇瓣和心灵一样柔软,让人一碰就自惭形秽。
吻毕,于磐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把眼泪憋回去,咧嘴笑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善良啊?”
小李跟着笑,他垂下眼睫,和于磐十指紧扣:“我不是想当菩萨,我,我是说——哥哥这是你的事情,我没经历你经历的,我的善良不能作数。”
于磐被他感动得心颤,嘴唇一直贴在他额角:“哎,我也不想伤及无辜。但天麟还小,脱离他,还能成为更好的大人。”
纸质的鉴定书寄到时,于磐已经带小李扫完了父母的墓,准备过两天飞离台北之前,把这张纸留在于冠良家的邮筒里。
血淋淋地撕破脸皮早已有过,他这次想离开是非之地,悄无声息地解决。
可于冠良没给他机会。
他俩拉着行李箱,正要出村,有人跑来传话,说他阿贝请他去祠堂。
“去吗?”小李问。
“去吧,反正计程车还要二十分钟才到喔。”于磐嘴角上扬,他手握致命武器,完全是看猴戏的心态。
十几年了,新漆又蒙上一层尘灰。幼时于磐的印象里,祠堂庭院深深,门口的石狮子高大得可怕,而现在他长得太高,伸手就能够到石狮子的鬓发。
不过是一座旧了的红砖房罢了。
于冠良跟另一位老叔公坐在天井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他人两侧排开,于磐打眼一看,其中不少是葬礼一早在房门口堵他俩的人。
「小磐仔,你的事,叔公佮阿貝阿吉們,都知咧。」
这一开口于磐就明白,于冠良今天唱红脸的,白脸留给其他人演。乡土世界把根脉源流看得重,有些人享受责任,能够自洽自得,而有些人不过是沉迷支配别人的游戏罢了。
他拉着小李迈门槛,左边一位不认识的长辈厉声喝道:
「外人毋進祠堂!」
“喔,忘记了啦,多谢阿吉提醒。”
于磐假惺惺地笑,他三下五除二,把行李箱轮骑在祠堂门槛上,摁着李朝闻坐下。
然后又从对门拿了个阿公晒太阳用的小塑料凳,同样是两个凳腿在门槛里,两个凳腿在门槛外。
他拍拍屁股,好整以暇地坐在塑料凳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讲。”
这一套动作下来,老登们的脸色已经比鞋底还难看了。
沉默半晌,年级最长的叔公用拐杖拄地,开口骂道:「白目屁撻仔!」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着骂,有些词连于磐都听不懂。
他把小凳搬得离李朝闻更近了点,用力拉住他的手:
“所以你们要怎样?台湾同性恋合法。”
「合法律毋是合家規,放予你走,是辱沒門風。」
「也就是現在,讓你這麽囂張,若是二十年前,按家法要打斷你的腿。」
于磐觉得滑稽,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呢?”
一直沉默的主角于冠良终于发话了:「阿磐的事情,我也有過錯。」
他扮作一副深沉模样:「磐仔,給你機會改過,只要你乖乖回家,到公司來撐段時間,你弟弟長大也不會虧待妳的。」
于磐气笑了:“你都快搞崩盘了,谁想从你的瓦砾上起高楼?”
他卖掉股份之后偷偷查过,公司经营得并不像于冠良表现得那么景气,他现在摆的排场,有些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也罢了,至于你从前怎么对我,就不用我来讲了吧?”他指指头上那道疤。
“哎,走吧小宝。”于磐拉着小李想走,此时,他本留有一丝余地,没想把鉴定报告拍在众人面前。
「你那賤貨,也真是個婊子,竟把這事跟孩子講。」于冠良念叨着,骂了李朝闻一句,于磐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疯了似的冲到太师椅面前,指着于冠良的鼻子吼:
“老扑街,从一开始吃鹿肉的事,就是你在背后搞鬼对吧?”
“你找人在网上爆我假照片就算了,你找人对他讲垃圾话、说什么看批,恶心透腔了,你当我不知道喔?”
“祝你早死便宜你喔,大家看看这个吧。”于磐扯出背包里的亲子鉴定书,拍在他跟叔公中间的桌子上:“这你跟你儿子的喔。”
他俯身恶狠狠地叫道:“阿。贝。”
此刻,小李在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公!计程车到了。”
“哦,我们走吧。”于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牵起李朝闻的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计程车的后窗给茶山框了景,于磐记忆里抹不去的绿色,就这样缩小、变淡、再也看不见。
村庄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其中有人,正经历着崩溃、爆炸,和坍塌。
他只觉得爽快。
于磐把头转回来,突然一笑,摸着李朝闻的手问:“你刚叫我什么喔?”
“啊?”
小李耳朵根唰地红了,偷乐着别过头看窗外。
“嗯?不记得啦?”于磐探头追着他问。
“那那,叫一次怎么了?”李朝闻梗着小脖子,耍威风道。他其实就是想气气那些老东西,灵机一动就叫出来了。
“多叫几次嘛!”于磐耍赖贴过来:“人家想听啦!”
“于叔叔。”小李笑着,把他老公凑过来的脑袋推走:“于叔叔于叔叔!”
计程车载他们,来到高雄大港桥。
日落时分,大桥流畅的白色曲线腾空跃起,像舞者手中的白绸,飘飞在红日边缘。
跑上错综复杂的旋转楼梯,迎面而来的阿公、小妹,都满面春风地微笑着,遇见第一位,小李只当是巧合,可每个人都如此。
他说:“哥哥,台湾人好热情诶!”要不是来这,恐怕他对高雄的印象只有宗祠。
在大陆,走在路上是不兴跟人eye contact{目光接触}的,如果不得已对视,几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避开,甚至有人还会不自觉地斜乜你一眼。
可能不只是人们尊重彼此的隐私,更是城市太大、压力太重,稀释了原有的热情和精力。
可在这里,遇见的大多数人不但会直视你、露出微笑,还会开口说一句“哩好!”
“想跳舞喔。”走到大港桥中间,于磐主动提出跳舞,小李屁颠屁颠地找角度录影:“嘻嘻,她们都在嚷嚷想看呢!”
于磐边脱外套边感叹道:“有够神奇,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台湾跳过舞诶。”
【高雄vlog】日落和流浪舞者石头哥
评论:【@:我好久都没看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回复:别叫少爷了,他ptsd了(
@:夏天了,咳咳,感觉石头这个轮廓咳咳很有实力,小李注意保养。
@:这评论区没有网暴的真好[哭]
@:你俩咋从来不放亲密动作呢?!我看人家直男出来卖的,都还多少搂一下呢。
@:就是就是,能不能来学一下这里面的![情侣合拍动作大全截图]】
回复:于叔叔不让…
有人眼睁睁看到,过了五分钟,这条回复删掉了,换成了“老公不让…”
第79章 高雄(四)
李朝闻被折腾得快散架, 像只小猫一样熟睡在欺负他的“元凶”身边,而于磐没睡着,他靠在床头, 跟书语说着今天他干的大事。
书语:「靠北, 這麼刺激?別搞得最後要我回去…」
于磐:「噗, 這我倒沒想過喔。
「話說回來。」
「想求婚,你覺得臺北有沒有什麼合適地方?」
书语:「象山?野柳?不過在哪也沒關系啦, 反正小寶哥肯定答應。」
「不是都叫老公了哇?」
于磐:「我逼他叫的,他生氣啦, 說明天連哥哥也不叫…只叫於叔叔」
书语:「你很機車誒。」
真的。
“大家好呀, 于叔叔说租个车带我玩,没想到是机车。”
小李在自拍镜头里卖了个萌,转过去是“機車出租”的牌匾, 于磐穿着一件无袖连帽T,骑着一辆银色机车, 大长腿稳稳支在地上。
“上车。”他歪歪头。
小李跨过去坐后座,自拍杆从他腋下伸出去, 头搭在人肩上:“你不是要科普吗?”
于磐在整理头盔, 腼腆地笑了笑:“喔, 就是,机车这个词有点土有点过时啦,是很老的人才会讲, 或者我小妹故意想要气我, 才讲。”
其实于磐今早说的更严重,说他第一次见陈野, 陈野乱讲机车,那个嘚瑟的样子, 到现在他想起来,还很想揍他一顿。
“所以大家如果想气于叔叔的话,可以在弹幕上说他机车。”
于磐都把头盔给他戴好了,小李想起来粉丝们说他俩不亲你,就又把面罩抬上去,想凑过去偷亲他。
嘭,头盔撞到一起,没亲到。
“坐好啦!”于磐抬腿从车上翻下来,弯腰往后轮上看。
李朝闻本以为他要检查轮胎漏没漏气的,就也跟着他低头。
结果于磐出其不意,逮住他就亲。
“唔——”
这里是高雄很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的,于磐俯身撑着膝盖,单手抬着他的下巴,吻到最后李朝闻腿软得都坐不住了,被放开了,还双眼迷离地痴痴望着人家。
“想要亲怎么不说?”于磐低头盯他,用大拇指擦拭他的唇。
“坏叔叔!不是你亲的吗?”
李朝闻剪视频的时候,特意掐到了嘴唇碰上之前,但明显能看出下一步的动作。
【@:亲了是吧!豹猫真是慷慨都舍得放边角料给我们了呜呜,我当你们的女儿,跟小鲤鱼住在一个猫窝就行)
@:楼上连吃带拿的…
@:哇靠俯身机车吻也太苏了吧!
@:某人说是不让发,其实还是听小李的…
@:湾湾街景很复古的样子~】
紧接着这段视频的,是年初冰岛的雪地摩托那个镜头。
【@:这时候还没在一起吧?暧昧期好腼腆。
@:小李的手都不敢搂紧~
@:你们还会回冰岛吗?】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像雷克雅未克?”李朝闻无厘头道。
旗津的山顶,他手肘撑着栏杆,俯瞰城市,全是乐高一样的五彩房子,与雷市的差别一是绿树,二是平顶,同样都面朝大海,同样都阳光普照。
“还好啦,雷市很冷,高雄是热热的。”
一语双关。
雷市有冰的酒、很厚的衣服,跟来自北极的冷风,而高雄有炸白粿,还有潮湿的烟火气。
他们都喜欢。
“还想去冰岛!你不是说,冰岛还有好多好玩的吗?”
于磐戳了一下小李的脑门:“哪里去得过来啦?你自己算算,今年都有多少地方啦?”
李朝闻噘嘴。
反常诶,他一般都是笑着说好的,但小李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手机里,偷偷下载了冰岛婚姻登记表。
肯定要去。
从旗津搭轮渡去驳二艺术街区,这轮渡能上机车,坐在甲板上的一堆机车中间,李朝闻感觉特别新奇,一直在拿着摄影机各种录。
台湾可爱的事情真的很多,刚一进驳二特区,就看见个超级迷你的轻轨,人坐在车顶,双腿都会垂在“车”外面的那种。
它在轨道上慢悠悠地开,一堆家长抱着孩子坐上面,跟轨道外的人招手。
小李看得两眼放光,于磐揶揄道:“有够幼稚喔,一看就是你会喜欢的。”
“哼,于叔叔才不会玩这个呢。”他的叛逆心被激起,话里话外,嫌弃人没童心。
“玩嘛。”于磐乖乖认输。
一分钟后,于磐独自坐在轻轨的车头,小李自己不上去,反而在旁边端着摄影机,捧腹大笑。
185的男人蜷着长腿,缩在小孩坐的玩具上,真的活像墙角的受气包。
“你干嘛啦?”于磐满脸黑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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