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门来闯了再大的祸事也只算家事,天沙营这次却不一样,毕竟对方是个参将,还是皇帝钦点的官员。
他不知道主子会怎么罚他,其实怎么罚倒是也不打紧,又不是没罚过,可他担心的是余宁受罚。
从小到大那个人都规规矩矩从来就没做过错事,也从没挨过罚,然而这次却在天沙营因为他打了人。
他想得多,这一路上难免心事重重,就连余宁已经顿足转身都没发觉。
猝不及防的,就那么撞进了眼前人的怀中。
男人的胸膛特别硬,撞得他有点晕,他揉着额头抬首问:“怎么停下了?”
余宁没吭声,却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春华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我已经没事了,其实就是有点担心。”
“有我在,不用担心。”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担心。”春华理所当然的讲,“你想,从小到大,每次我做错事情的时候,主子是不是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我时常犯错,脸皮也厚,他都习惯了。”
“可你不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后,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你从小到大一直是我的榜样,不会犯错,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在主子眼里,你就是个完美的存在,现在却因为我将人给打了,打的还是天沙营新上任的参将,主子若是知道了,该有多生气?”
余宁瞧着他,没吭声。
春华便自顾自的说道:“不行,你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我决不能让你的人生落下这么大一个污点。”
他放下揉着额头的指,眸光坚定,“一会儿回去我去说,你别插言。”
“这事跟你没关系,我自会亲自跟主子讲明白。”余宁早就想好了说词,而且就这件事,他自认为做得没错。
春华却依旧不是很安心,“这要怎么讲得明白?不然我们找公子求情?”
“或者,干脆能瞒一天算一天,等事后就算主子知道,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想来他也不会深究。”
“你话太多了。”余宁勾了一下他的肩膀,向前轻轻带了带,示意他快点走。
他说:“主子是什么人,你能瞒得过他?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准他现今已经知道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在天沙营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世子府。
消息传得极快,在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
只不过凌霄煜尚在养伤,所以这事便被沈清昀给不动声色地拦下了。
第4章 扰了心神
沈清昀作为天沙营的前任参将,虽说眼下就要离开江国,但为了长远打算,还是不太愿意那帮人落在个自己看不惯的人手中。
“听说那位容参将是景帝封的。”魏铜说。
他原本已经回了宠物救治所,可天沙营出事的时候沈清昀不在,传信的只好去找了他。
沈清昀斟酌了片刻,突然问道:“余宁动手了?”
魏铜:“……”
他总觉得这事的关键在于那位容参将,没想到自家主子关心的却是余宁动不动手的事情。
不过这事魏铜说到底没有亲眼所见,也不敢确定,便只能道:“属下没看见,但据来的人禀报,当时余宁发了好大的火,那容参将话都没说完就飞出了八丈远。”
魏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至于动没动手,属下不好说,不过属下想,如此情况下……也有可能动的是脚。”
沈清昀:“……”
魏铜尴尬地咳了两声,“公子,我没想逗您……”
沈清昀忍着笑,“好,我知道了。”
他沉吟着,“不过,依春华的性子,受不得惹事倒是应当,可余宁么!无缘无故,应当是不会的。”
“属下听说,是那容参将出言不逊在先,貌似还打了春华一巴掌。”
沈清昀眨了下眼,“打人?”
魏铜不忘加上一句,“而且打得还是脸。”
沈清昀了然,若是如此,那便情有可原了。
他来世子府的日子不算短,对凌霄煜身边的这两个近卫也有所了解。
余宁虽然外表看着冷淡,对春华的事情也不上心,实则却是很宠的。
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比旁人,春华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余宁自然不会高兴。
“你且去吧!等他们回来我问问。”
然而沈清昀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见回来的余宁直接入了凌霄煜院子。
自然,他想拦的事情也没能拦得成。
余宁直接认错,并将责任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半句没提春华。
沈清昀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口:“可我听说,是因为春华挨了打,你才动手的--”
“属下遵从主子教诲行事,与春华无关。”余宁说:“天沙营是公子的心血,也是主子日后的倚仗,不该交给姓容的。”
凌霄煜敛眸看他, “你倒惯会取巧。”他顿言又道:“可这答非所问,也是我教你的?”
“属下不敢。”
“不论如何,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凌霄煜说:“自己去领板子。”
--
春华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原本已经被余宁送回了房,可事后却总觉得心有不安。
思来想去,觉得惶惶终日不如主动去承认错误。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来到门前的时候,便听凌霄煜让余宁自己去领板子,因为什么已经不需要解释,他甚至不用想便知道余宁都说了些什么。
“主子。”他红着眼进来,扑通一下子跪倒在了凌霄煜的床榻边缘,抱着他的手埋头开始哭起来,“主子我今天在天沙营被人欺负了,天沙营今日新来了个参将好生威风,一口一个兔崽子的骂我,还说我私闯兵营重地,我与他说了自己是去找人的,结果他不但不信还打我嘴巴子。”
他说着抬起头,用那双通红泛着泪花的眼,巴巴望着斜靠在榻上长不了自己几岁的男人,偏过头将被打得那半张脸探过去,“主子你看看,我脸现在还红着,他那一下打得可重了,都给我打懵了,眼睛里当时全是星星,要不是余宁替主子去救我,我肯定就回不来了!”
春华这几年个头窜得倒是快,可稚气未褪,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偶尔的撒娇求安慰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凌霄煜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般伤心。
可他知道春华是为了什么来的,因此不想放任。
这事说起来不算大事,世子府的人跋扈惯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江国景帝既维护了他世子府的污名,就得承受他偶尔的实操。
别说是他府上的人打了个参将,便是官阶再大上两级,打了也便打了。
他罚余宁,实则跟他打了谁无关,不过是让他吃吃教训而已,毕竟他的身份并不允许他冲动行事,即便是一回都不行。
“你这是在替他求情?”凌霄煜故作不大高兴的说道。
多年来,春华对凌霄煜的表情有着深入了解,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气,也知道什么时候是装的,比如现在,就是装的。
春华一见有戏,便继续卖惨,讲得可怜兮兮,还时不时拉上一旁的沈清昀帮他。
他本对此胸有成足,自觉搅合一番能让主子撤了对余宁的处罚,却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你若再说,便不止二十大板。”
春华知道凌霄煜是铁了心要罚余宁,怔然良久,“可这事不怪余宁,主子,要不您罚我吧!”
“三十,你们两个各自去领。”凌霄煜说。
春华还待再说,却被余宁从身后拽过来捂了嘴,“扰了主子清净,是属下的错,这就带下去管教。”
余宁一边说,一边圈着挣扎中的春华出了门。
春华一直挣扎到出了主院,这才被身后的人放开。
“你干什么?”
余宁冷着脸,“你是傻子么?”
春华瞪着他,满眼不服气。
余宁冷声,“给我回去。”
“我是去救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
“用你?”余宁短暂地蹙了下眉,“赶紧回去睡觉。”
说完便走。
春华原地站了一会儿,却不想回去,于是追上他,“我不要,我要跟着你。”
余宁赶了两次,没能如愿将人赶走,最后只能由着他。
世子府在城南一处僻静之地,这里到了夜晚便异常冷清。
巷子口已经没了行人,只有闹市那一家酒坊还亮着烛火。
余宁便朝着那唯一亮着光的地方走去。
他向店家买了药酒带着回府。
春华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买这东西做什么。
余宁让他将短衫褪下,然后倒了药酒去揉抚他的后背。
直到这一刻,春华才知道他买这东西其实是为了自己。
他背上有划痕,是之前被扔进密林山里时不小心弄的。
因为不重,自己也就没在意,却没想到余宁居然发觉了。
春华安静躺着,由着余宁给他揉搓,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跟药酒循环反复,心中竟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异样。
这一刻,他居然无意识地想起了被容参将按在营帐上衣衫不整的士兵以及那听了让人脸红的低吟。
他有些慌,又怕被余宁发觉自己胡思乱想,于是说道:“行了,好了。”
“还没消肿,再揉一会儿。”
春华便咬牙忍着。
可那情绪来得太快,而且迟迟散不去,他越想忘记,反而越是忘不掉。
“余宁,别弄了,我有些不舒服。”春华喃声一句。
“什么?”
春华一咬牙,准确拉住了那只手,“你没有过么?”
余宁被那动作拽得一愣,垂下的眼皮微微抬起,刚巧与春华的视线相撞。
春华的眼睛生的及其好看,内勾外翘的眼型显得整个五官都精致了起来,他睫毛纤长卷翘,眸色偏浅,一笑的时候如同三月的春风,让人看了舒适又惬意,而不笑的时候,又给人一种十分安静乖顺的错觉,像极了一只无意勾人却夺了心魄的无辜幼崽。
此时春华看向他的时候,带着几许懵懂,又添了几多羞愤与恼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摄魄勾魂的无辜。
余宁的内心随着那望过来的眼而狠狠激荡了一下。
“在营地,你看到了什么?”余宁俯下身,看着他问道。
春华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觉得羞颜于齿。
他抽回手,拽了被褥将自己裹起来,然后滚到了床榻内侧,又囫囵着往后靠了靠,这才平复着心绪说道:“没什么。”
余宁看了他半晌,终于收回视线。
他将药酒放好,说了句‘早点儿休息’便要离开。
然而还没等转身,就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角。
春华的内心十分挣扎,他觉得难以启齿,可他又觉得自己若是不找个人说出来必定会疯。
余宁是他最亲近的人,若是连他都不能说,那他真不知道该跟谁说了。
他迟疑着,到底还是开了口,“其实,是那个容参将--”
“我在军营里看到他跟个男人纠缠在了一起,他还亲那人的脖子,我有些……”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形容,沉吟了半晌,最终抬起头,茫然问道:“余宁,男人跟男人,也可以那样吗?”
“你是怎么想的?”
春华更加茫然,他哪里会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别扭而已。
“很反感么?”余宁又问。
春华摇摇头,“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不该那般--”
“确实不该。”
得了回答,春华放了心,然而下一秒,却听余宁的后半句话飘了出来,“然而情到深处,确实无关男女,只不过,不似他们那般污人耳目。”
余宁敛了神色,抬手将春华的发带拽开,弄散了他的发,而后轻轻揉了揉,“好了,别多想,睡吧!”
“那你陪我待一会儿成吗?”春华说:“我有点儿睡不着。”
“好。”
春华安心躺下,拽着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试图赶走那些扰人的画面,可他始终不能静心。
“余宁,不如你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情吧!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难带?”
第5章 不堪的忆
余宁的思绪随着春华的发问而飘远,一下子飘到了很久之前。
那是自己第一次遇到凌霄煜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大,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穿着一双磨破了的草鞋,衣衫篓缕的跟着一群难民涌进鄘都。
像许多人一样,一路沿街乞讨几次险些丧命,类似在恶狗嘴里夺食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他们以为到了鄘都就是天,可鄘都城外的百姓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们甚至见不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被某位权倾朝野的大臣与手下的官员拦在了城外。
那些人禁止难民入城。
可灾民们疯了,他们这一路上见过太多死人,早就没了退路,没法子,只能强硬的想要从太子脚下寻求一丝生路。
余宁也曾跟那帮人一样,以为鄘都就是他的天,以为进了城就能活。
可直到他们被打的鲜血横流。
他是个从泥里爬出来的人,受尽了苦难,能活着是老天给的殊荣,贱命一条的人不配寻求想要的人生,但他又不想这条贱命就这样没了,因为不甘心。
当时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跟那些想要进入鄘都的难民一样,被鄘都城内派遣的官兵拉去了乱葬岗。
3/7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