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儿,我是你祖父。”他语音柔软,但胁迫之意十足。
上官濂自小在他膝下长大,被耳提面命惯了。
是以语气、眼神都能觉察出他的情绪喜怒。
比如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已经不能用‘生气’二字来形容了。
“所以祖父,您能收手吗?”上官濂直白开口。
袖袍中的手翻开成刃,忽得扬起一道气劲,身体倾前而去。
上官濂不闪不躲,生生挨了这一掌。
血色浸染白衣,落在地面上宛如梅花点点。
春华见上官濂受了伤,登时红着眼便要过去,却被余宁拦住。
他没等回头,便听余宁说:“他自小被上官常养大,不挨几下,他良心不安。”
推己及人,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可眼看着上官常掌掌生风,春华终是忍不住了,“他会被打死的..”
说完,直接挣脱了余宁的手。
上官常被突然出现的长剑打断,登时后退数步。
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立刻明白过来今日之事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而他早已误入圈套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了。
既如此,索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他上官家的地盘上,四周全都是他的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上官常想明白后索性彻底撕下假面,也不再继续伪装。
他以掌风接了春华一剑,掌风与剑气相撞,撞得云霓楼中澄黄灯笼七零八落,纷纷落地。
四周忽而变得阴暗起来,只剩下高台炉鼎中那熊熊烈火所映射出的光芒。
短短瞬间,春华已然接连承下上官常打出的好几掌。
一干众人见凭空冒出的少年已是吃惊。
又见此少年竟能跟上官常打个平手则更是诧异。
上官家虽贵为医学世家,但在武学的造诣上也不可小觑,而上官常的武学造诣在世家中更是出了名的。
“这少年什么来路?小小年纪招式便如此高深,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竟能跟上官家的家主打成平手,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有人立刻否定了他,“不是平手,不出三招,上官常必败无疑。”
果然,这话刚落地,便见上官常被狂傲的剑气扫过,外袍于翻飞中被剑气削掉半截。
春华剑指上官常,阻他上前,回首拉起上官濂,“你如何了?”
上官濂虽被伤得不轻,但却不见丝毫狼狈之色,依旧玉树临风儒雅端庄。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拭去嘴角的血迹,不答反问:“你怎么出来了?”
“难不成我要看着你被他打死?”春华说。
上官濂略微有些尴尬,“不至于。”
“好,很好...”上官常怒极反笑,眸光凌厉扫向众人,“你们,果真是好得很...”
瞳孔微变,仿佛一道精光在延续翻转。
炉鼎中火苗窜得很快,整个楼被照的火红一片。
上官常就在那一片火红中,突然双手伏地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来。
他的手指成了坚硬的利爪,跟那些全身强壮唯独手臂如同骷髅利爪的药人如出一辙。
不一样的是,药人还能勉强是个人,而他的背部却凸起一道弧度。
远远看去,如同背了一个厚重的壳。
上官常的变化让众人不寒而栗,“这..这是什么东西?”
立刻有人明白过来,“难不成,堂堂上官家的家主,竟然将自己炼化成了药人吗?”
“这哪里是药人,分明就是个怪物..”
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春华诧异之余,微微睁大了眼。
印象中,这一幕何其眼熟。
还未等他想明白是何时所见,周围忽然涌起阵阵炙热,巨大炉鼎中的火焰窜得老高,映了满楼。
再看那上官常身边听命的药人,也都随之变了模样。
一样的姿势怪异,后背凸起。
余宁见眼前情景,知道是有人将御灵禁术泄露了出来,并被上官常习去。
他几步而过,扯了与云奴对战的药人狠摔在地,接着拽过身边人,“破门,带人先走。”
云奴知道事情严重,也不罗嗦。
自怀中抽出一根短小精致的玉笛交给了他,“也许能用得上。”
却见余宁冲他摆了摆手,接着大步离开。
那背影嚣张且狂傲。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余宁的时候...
那日寒风席卷,族中下了好大的雪。
他被师父牵着,走在罗桥上,看到个跟自己一般年岁的小孩儿跪在一座石像面前。
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但背脊挺直,眸光坚毅,小脸绷得很紧。
“师父,他为什么要跪那尊石像?”
小云奴少不更事,对御灵族的事情也是懵懵懂懂,但也知道那石像是族中叛逆者的像。
雕刻出来摆在宫门口是为了警示族人,并不是让人虔诚跪拜。
“他忤逆君上,将关在囚狱中的人放走了!”老者讲这话的时候,有同情、有哀叹。
小云奴一派天真,“可他并没有做错啊!那些人是无辜....”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
老者蹲下身,“有些事情,哪有什么是非对错,天道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第73章 离开昌国
然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没空在这伤春秋悲。
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精兵。
好在上官常身边的死士不算难对付,不多时便被他带人打开了一道出口。
人群一见楼门开启,纷纷往外奔逃。
然而先一步走到门前的人,便不知被哪里窜出来的暗箭射穿了头颅。
后面跟着几个刹不住步子的也被那暗箭要了命去。
脑浆迸裂,一地血污。
众人惊慌后退,却被身后不知状况的人拥住推搡。
这时一年长者在人群中大喊,“云霓楼进出不易,不可随意走动,会触动机关。”
“需集齐五位家主手中的钥匙,方可破开机关。”他挥动着双手,阻止人乱窜,以免有人乱动触碰到机关。
云奴不清楚这事,连忙问:“钥匙呢?”
其他四位家主碰头,纷纷拿出了自己手里的钥匙。
而另外一把却在上官连手里。
云奴让几位家主管好自家人,先将人带到祭坛外围,自己则是折返而去。
然而等他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上官常余宁他们的影子。
火势窜起、人群奔逃的瞬间,楼层地下的青砖寸寸裂开。
春华拽着上官濂倒退而去,却被上官常罗网般的利刃勾住。
他长剑回档,上官常双手现出血肉般的藤线。
上官濂现出日月环,挡了一部分藤线,可那东西仿佛是活的,无孔不入。
春华眼尖的发现,上官常每使出血藤之时,那凸起的背便会随之跳动。
他挥剑而起,开始专攻于此。
然那凸起处仿若钢筋铁骨,竟是比城墙还要坚固,仿佛不是血肉之躯。
“小花回来。”上官濂顿觉不妙,出声时已然不及。
所有血藤在瞬间回旋抽离,挡住上官濂的同时, 做网笼状将春华围困其中。
青砖彻底裂开,随着轰隆隆几声,地面龟裂开一巨大深坑。
只见上官常纵身一跃,大有带着春华逃走之势。
余宁找到楼内机关,撤掉的同时回首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撕开楼阁边缘垂落的帐幔,揉成一团用了劲力甩出,将那网笼又自罩了一层。
紧接着翻身而下,剑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霓光,朝血藤帐幔缺口处挥去。
与此同时,春华发狠一挥,将自己十足的气劲惯于剑上,也是全力一击。
内外两方夹击下,血藤碎裂落地,那凸起的背部也自干瘪下去。
上官常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
那声音惊天动地,似怪物狼嚎。
春华跳出来,大脑一片晕眩空白,被赶来的余宁扶住,“你没事吧?”
春华摇了摇头,却听后面一声叫唤。
“别让他跑了,云霓楼的钥匙在他手里。”
是云奴的声音。
春华回身,见上官常将自己蜷缩起来,身体缩成一小团,躬身正欲往地缝里面钻。
上官流云险些被火势吞没,此时才反应过来,“祖父,带我走...”
那蜷缩的身影一顿,两道幽光般的眼睛忽而回转。
唯剩的血藤向着上官流云而去。
上官流云面上一喜,伸手去接,还以为上官常是想带他一起走。
然而血藤不停,竟是绕过手掌直取心脏。
上官流云笑意还浮在面上,红褐色的心脏已经被血藤刺破挑走。
春华面色一凝。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怔住了。
上官流云刚刚站起的身子轰然倒地,死前,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而吃了心脏的上官常则是死灰复燃,后背的凸起再次蓄满了力量。
血藤鞭策而出,宛如一根根开了刃的刀锋。
云奴掀起红色衣袍,于火焰中捏起一道术法,口中念念有词,“御灵少司,请无上神祗,晓上官之劫...”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上官常多年所作所为无所遁形。
上官家的内里也早已面目全非。
焦灼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
等他们取了钥匙将人带出去后,回首便见云霓楼冒出滚滚浓烟。
上官家一干小厮失声痛哭。
外围不知状况的人只道是祭祀失败,却根本不知内里发生的事。
而知晓真相的,只该谢天谢地庆幸自己命不该绝。
此事既有了御灵族插手,即便众人有所争议也不敢直言。
上官濂满身血污,看着烧毁的楼阁与那些重要典籍而落痕无声。
春华嘴唇发抖,眼眶通红。
他死死攥着拳,忍下了所有的不甘。
被余宁抱着退出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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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上官濂将上官常留下的烂摊子处理好,才有功夫出来找春华。
春华这次并没有受伤,余宁保护的好。
上官濂询问了他接下来的打算,春华沉默着,说自己并没有想好。
但他虽然是上官家的人,并没有想打算回到上官家。
至于身份什么的,更不重要。
上官濂明白,也没有强求。
自从这件事过后,上官家的名声一落千丈,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上官濂一个人肩上。
“大哥,你辛苦了!”春华为此,没有太多的语言,只能如此说。
上官濂摇摇头,想说些什么。
可如今的局势,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有些失意,却不想将这种悲伤的情绪带给春华。
这几天,春华都躲在小房间中,除了上官濂,再没见任何一个人。
知道了过往,亲手断送了上官家。
他很难过。
余宁知道他的心情,因此只是陪着,并不多话。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弄了春华爱吃的东西给他。
见日渐憔悴的人,他只觉得无比难过。
“多少吃些东西。”余宁抚着他的脸,“上官家的事情,是他们咎由自取,跟你没关系。”
春华明白。
可明白是一回事,亲手毁掉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始终无法走出来。
余宁闭了下眼,揉了揉他的脸,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要走,却被春华拉住了。
“余宁...”他伸手拽住了他。
余宁扭头,垂眸看他。
“余宁...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余宁轻轻叹息,转身靠近他,“谁说的?”
“你最好。”说完,俯身亲了亲他的眉眼,“别想太多,真的与你无关。”
之后的日子,他们每天都腻在一起。
说是‘腻’,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余宁一直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也不会甜言蜜语,但春华还是很开心。
似乎只要有余宁在身边,他就会觉得满足。
上官家的事情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但却没有留下很重的阴影。
他很快从中恢复,不想凌霄煜他们却出了事。
一同逃出云京那天,天空十分昏暗。
春华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碎掉了,飘飘荡荡,很不实际。
他们原本是跟着主子们一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余宁总是想让他先走。
破庙中,两人再一次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
余宁不再像往常一样宠他,十分坚定。
甚至在主子和公子面前强行将他扛走了。
“余宁,你放我下来。”春华的眼眶都是红的。
此番不在他们预定的计划之内,前路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昌国处处凶险,春华心中十分不安。
“听话,我会护好主子。”余宁抵着他的额,揉过他的脸,“你先走。”
春华眼眶通红,“若是护不好呢?我不信你。”
他死死搂着他的腰,“你别赶我走,我要跟着你,我要跟着主子...”
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话。
可最终,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抛弃了!
余宁趁他不备,将他打晕,并将他交给了风炎。
让风炎带着他化成昌国人往喻潼关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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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醒来时马车已经走远,他想回去,却已经失去了余宁他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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